七、一山二虎

當天空再次出現曙光時,海崖村的村民們發出了興奮的呼聲。朝著天上的星艦建設局運輸機不停地拋著帽子和毛巾,向他們表示感謝—感謝他們修複了附近的幾座光源站,讓人造白天得以重現,阻止了生態圈的崩潰,讓大家可以活下去。

運輸機沒有做出任何回應。在他們看來,這些偷渡者完全是個麻煩。他們建設星艦,是為了百年之後的子孫們的生存,而不是為了讓這些橫插一杠,給大家的工作添亂的偷渡者們活得更舒服。

運輸機在天空飛行,俯瞰著大地上的村莊。一些有經驗的飛行員甚至能判斷出哪些村莊將來會被莉莉絲毀滅,哪些村莊可以幸存。

“吉姆,你說是吧?莉莉絲就是個用神經節思考問題的低等生物,它不會管破壞生態圈的是天災還是人禍,隻會自動除掉妨礙生態平衡的東西,才不管會死多少人。”

“老張,我覺得這也沒錯。那些王八羔子們,什麽警告都聽不進去,非要偷渡到星艦上給咱們的工作扯後腿,就該讓他們付出代價!”

運輸機隊的飛行員們通過無線電交談,一些飛行員在駕駛艙邊擺放著老婆和孩子的照片。照片上的太空城,是他們再也回不去的家。

“嘿!法涅爾!你找到韓丹博士了嗎?”有飛行員晃動機翼,向盤旋在天空的法涅爾打招呼。1號大陸上的偷渡者世界裏發生了什麽事,這些飛行員是不太清楚的,也並不關心。

飛行員看到了一群人,他們衣衫襤褸,背著審判庭汰換下來的電磁突擊步槍,在荒原上跋涉。他們肆意打獵,從一個地方轉移到另一個地方,所過之處不管什麽動物,都變成了他們充饑的食物。這讓飛行員們看著都覺得心痛。

“真該死,我們居然還要給他們投放彈藥補給。”一名飛行員咒罵著,按下投放補給的按鈕,幾朵白色的傘花飄飄****地墜向大地。

另一名飛行員說:“別抱怨了,這是阿史那督的命令。咱們趕緊在行星引擎再次啟動之前,飛回南極基地,別讓空中加油機等太久。”

有飛行員驚呼:“老天!你們看大海盡頭那堵風暴牆!該不會是引擎提前啟動了吧?”他們知道,一旦引擎啟動,對大氣層造成的幹擾,會形成劇烈的空氣對流,大氣層頂端的冷空氣會被帶到地麵,形成從平流層垂直延伸到大海表麵的冰風暴,那橫亙天地的巨牆,會緩緩推進,用狂風暴雨和冰雹襲擊天地間的一切物體。

一名老飛行員大聲說:“沒事兒!咱們的飛機夠結實!地球時代的軍用運輸機圖紙,加上咱們聯盟的航天科技!風暴牆算什麽?”

1號基地非常依賴空投,小到科學審判庭的彈藥補給,大到星艦建設局建造需要的跨大陸真空磁懸浮地下鐵的盾構機零件,幾乎什麽都需要從南極基地空投。空中加油機在南方的天際線盡頭一圈又一圈地盤旋。從1號大陸到南極基地,運輸機隊要進行兩次空中加油才能抵達目的地。

傘花落在大地上,補給箱裏裝滿了子彈,落在陸征麟的臨時營地裏。自從那天接受了阿史那雪的命令,他就拉了一群誌同道合的亡命之徒,四處尋找韓丹克隆體,並消滅她們。

水和空氣是永遠都不缺的,陸征麟抬頭,看著慢慢變亮的天空中,逐漸隱去的“千山嶺號”太空城,覺得物資奇缺的太空城生活終於離他遠去了。營地裏,戰友們砍伐了不少樹木作為燃料,烤著各種野味,這些以前無緣得嚐的食物,比太空城裏任何一種黏糊惡心的人造食物都要美味。

“這才是人過的生活啊!”陸征麟眯著眼睛,滿意地嗅著篝火上滴脂的烤熊腿,他的身上都是幾個小時之前搏鬥中留下的傷口。他身旁的突擊步槍槍托上劃了十五道刻痕,這是他親手打死了十五個韓丹的記號。

韓丹遠比他當初預計的要難對付得多,那嬌滴滴的丫頭走快幾步路都會摔倒,本身並沒有多大的威脅;但是盤踞在她身邊的各種人造怪物、隨時可能從地下躥出的骨矛,才是真正難以對付的東西。好在阿史那督許諾過,給予他們不死的生命,不然他們早被那些怪物弄死八百遍了。

一個兄弟從補給箱中翻出幾瓶不怕摔的塑料瓶封裝的烈酒。他在戰鬥中失去了一條手臂,隻能用牙齒咬開瓶蓋,頓時酒香四溢。他咧開崩了牙齒的嘴笑了:“真夠奢侈,咱們在太空城裏能弄到一杯用酒精兌成的劣酒就不錯了,這裏竟然有整箱的好酒!”

這支隊伍中將近一半的人有親人朋友被韓丹製造的野生動物所殺,對韓丹恨之入骨;另一半的成員是隻要能大塊吃肉、大碗喝酒,就算掉腦袋都不怕的亡命之徒。

陸征麟一把搶過他的酒:“手臂長出來之前別喝酒,我們不急著對付下一個韓丹。”莉莉絲不光給了他們多次生命,還把他們變成了外表是人類的怪物,不論受了多重的傷,都能短時間內複原。

大漢舔舔嘴唇,羨慕地看著那些痛快喝酒的朋友們,他們真的不急著對付下一個韓丹。這世界已經一個多月沒發生強震了,前些日子因為強震撕裂的大地,順帶著被撕裂的莉莉絲,現在正慢慢複原,菌絲開始互相延伸和纏繞,重新愈合。而這意味著重新合為一體的莉莉絲中將有多個韓丹共存。

然而一個莉莉絲容不下兩個韓丹。一個彪形大漢問:“你說,韓丹不都是同一個人的克隆體嗎?為什麽會互相廝殺到隻剩一個活的?”

另一個人白了他一眼:“哪天你一覺醒來,發現有另一個你站在你麵前,要搶你的身份、地位,霸占你的一切,你能不跟他玩命廝殺?”

“這倒也是哈!”彪形大漢摸摸自己不太靈光的腦袋,憨憨地笑著說。

韓丹之間的內戰,動用的都是各自麾下的克隆猛獸,各種麵目猙獰、奇形怪狀的怪物傾巢而出,互相廝殺到日月無光、血流成河,非要置對方於死地不可。陸征麟手下這支小小的傭兵團並沒有阿史那督那樣魔王般的戰鬥力,自然是不敢夾在中間當炮灰。他們的習慣做法是等到韓丹們廝殺出勝負,隻剩一個重傷未死的韓丹,再殺進去補刀。

彪形大漢坐在篝火旁,抓起一條野牛腿啃了幾口,擦了擦滿嘴的油,說:“話說那個韓丹,我前幾天跟海崖村打交道時,曾經見過一個跟她非常像的女人。當時差點兒沒把我給嚇尿……”

“韓丹長相這麽普通,長得跟她像的女人多的是!喝酒喝酒!”陸征麟給他遞過半瓶烈酒,阻止他繼續說下去。

大地似乎在顫抖,野獸好像受到了驚嚇,在山間亂跑。地震了!陸征麟的傭兵團巋然不動,仍然在荒原中圍著篝火喝酒吃肉,跟周圍的山坡和大樹都保持著數十米的安全距離。這份淡定,是經曆慣了大地震,以及無數次跟韓丹麾下的怪物們血裏廝殺鍛煉出來的。

“看樣子,是星艦引擎又啟動了。”彪形大漢看著遠方,喃喃自語。

陸征麟說:“我們去一趟海崖村吧,挑些最好的獵物去。今天是村長兒子結婚的日子。”他們這種居無定所的傭兵,雖說不愁吃喝,但是也離不開村莊,總要拿多餘的獵物換取些他們想要的麻布衣服、日常用具和蔬菜糧食。這幾個月來,科學審判庭對海崖村另眼看待,在1號大陸的各村莊中,海崖村可說是炙手可熱。

半明半暗的天空中,雲層不像平時那樣厚得密不透風—有雲層反射地麵光源站光芒的地方,是白天;雲層縫隙間**的星空,是數不清的飛船和太空城點綴的原行星盤長河。

8.2級的地震,對早已習慣了地震的人來說,並不是無法接受的大災難。海崖村的村民們事前已經緊急扒掉了房屋的茅草屋頂,防止坍塌下來壓傷人。房子簡陋有簡陋的好,幾根木頭柱子之間是用獸皮和泥土糊成的牆壁,倒塌了也不會造成多大傷害。一群還沒到上學年齡的小孩子,在大地的顫抖中,嘻嘻哈哈地跳來跳去,找大人討要野果吃。

海崖村外圍的山穀被開墾了大片新農田,種植了可以食用的蕨類植物,在濕潤溫暖的環境下,它們生長得極為茂盛。至於審判庭送來的玉米和小麥種子,因為不適合山穀的氣候環境,早被宋雲穎扔掉了。

村莊的人口比以前增加了兩三倍,除了新來的偷渡者,還有別的一些被莉莉絲摧毀的村莊逃過來的幸存者。他們一把鼻涕一把淚地哭訴當時的遭遇:“千萬不要收留來曆不明的女人!隔壁家那個誰帶了個女人回來,大家都以為是偷渡飛船裏幸存的人,哪想到一夜之間突然變臉,竟然是韓丹!她召喚莉莉絲,放出無數怪物!咱們村一瞬間就……”

幸存者們泣不成聲,紛紛訴說自己怎樣在漫山遍野的猛獸和地上不斷湧出的骨矛之間僥幸逃生的,但是仍有人好奇地問:“這麽說,你們見過韓丹了?”

“見過她的人……哪還有命在?我也就遠遠地見過一個背影,幸好跑得快……韓丹是不會讓見過她的臉的人活下來的……”有幸存者恐懼地蹲在地上,抱著頭全身發抖,好像韓丹就在附近一般。

“行了!別說了!這別人結婚的大好日子,說這些幹啥?”海崖村獵人首領老沈喝令他們停止討論韓丹。

生存和繁衍,是動物的本能,也是人類最重要的事情之一,哪怕是地震也無法阻止婚禮的照常進行,人類總會習慣災難。人們采來野花,做成花球,懸掛在村莊僅剩的木板牆上,花球在地震中不停搖晃,遠處山體崩塌的聲音掩蓋不住村民們熱情的歡呼聲,坍塌的山體**出岩石內部赤紅的熱光,岩漿在石縫中流淌,像大山在流血—星艦地殼形成得太急,岩石又是熱量的不良導體,在很多高山內部的岩石尚未完全冷卻之時,外部就已經迫不及待地建設起了生態圈。

村長樂嗬嗬的,在一個發黃的本子上認真地寫下新人的名字。這個本子是上一任村長留給他的,上麵寫滿了海崖村裏誰過世了,誰和誰結了婚、誰又生了娃。上一任的村長病逝前曾經對他說,人來這世上走一遭不容易,總要留下點記錄,不能塵歸塵、土歸土之後就好像從來沒來過這個世界。將來星艦完成,重建了地球時代的一切之後,一定要把這本子送到民政部門,重新錄入居民檔案係統,證明在海崖村生老病死的好幾代人曾經存在過。

“陸征麟傭兵團來了!”當陸征麟一行扛著獵物來到村莊大門前時,很多人歡呼起來,人群讓開一條道路,尊敬中帶著幾分畏懼。

尊敬,來自於他們敢硬拚莉莉絲的野獸軍團,甚至敢把韓丹打死,為無數死難的村民們出一口惡氣。

畏懼,來自他們可以無視猛獸的尖牙利齒,可以無限次地自我修複,甚至被殺死之後還能複活的特殊能力。他們跟複活的死人一樣讓普通人感到害怕,跟活死人唯一不同的是,他們有自己的意識。

陸征麟感覺到身旁有敵視的目光,他知道那是科學審判庭的目光。肆意狩獵破壞自然環境、殺害學者這兩條罪狀,要不是阿史那雪特許他這樣做,他早就被審判庭列為頭號追殺對象了。

“幸會!我是審判庭少尉焦恩。”

“幸會,陸征麟。”

兩人皮笑肉不笑地寒暄握手,手掌暗地裏用力,試圖捏碎對方的手,直到兩人都額冒青筋、憋紅了臉,都沒分出勝負。

“嘿!焦恩,又過來采購食物嗎?很高興看到你跟陸征麟關係這麽好!婚宴快開始了,吃過飯再走吧。”本村頭號蹩腳獵人,從來沒成功獵殺過哪怕一頭獵物的鄭修遠走過來,讓兩人借機鬆手,不再較勁。

焦恩說:“采購了食物就馬上走,我們忙著清點被……呃,‘那個人’毀滅的村莊數量,不能耽擱太多時間。”他很忌諱提韓丹的名字。

這幾個月,海崖村得到了科學審判庭很高的評價,畢竟他們減少了狩獵活動,轉為進行商貿和農耕,對生態圈的破壞驟然減輕,審判庭並不介意把它作為先進樣板,在各村莊之間推廣。

陸征麟突然問鄭修遠:“我問你個問題,你有沒有見過韓丹?”

“當然沒見過。”鄭修遠說,“雖然兩個月前,你們在綠水村被襲擊時,我說不管怎樣,也要找到韓丹,好把你複活。但是最後也沒找到她。但是聽說,後來是韓丹剛巧路過,把你們複活了?現在回想起來,當時是真不要命,如果我真的見到韓丹,估計早被她殺了。”

陸征麟似有所指地說:“嗯,是啊,在咱們偷渡者當中,見過韓丹還能活下來的人不多。”

“隻能說你運氣好,命不該絕!”鄭修遠用力打了一拳陸征麟的胸膛,笑了。

說完,鄭修遠就跑到村外農田去了,宋雲穎正在那裏教村民們種植各種能吃的植物。

“你臉上有泥,我給你擦擦。”鄭修遠調皮地把宋雲穎清秀臉上的一小點兒汙泥抹成了一大片。

“幹淨了嗎?”宋雲穎頗有些急切地問鄭修遠。

鄭修遠憋著笑說:“幹淨了。”但是旁邊一起種田的老人和女人們沒憋住笑,讓宋雲穎發現了不對勁,伸手一摸,發現臉頰上全是泥。

“看我打死你!”宋雲穎在後麵追,鄭修遠在前麵跑,一追一跑,跑過田壟、跑過小道,一路跑進婚禮現場的人群中。

“羨慕嗎?單身狗。他們交往兩個多月了,感情很好。”焦恩少尉嘲笑陸征麟說。

陸征麟說:“是禍是福誰知道?”

婚禮剛好到拋花球的環節,主持人大聲說:“雖然我不知道為什麽要這樣做,但是聽說這是地球時代的傳統,據說誰能搶到花球,誰就會有一段美滿的愛情!現在,請新娘背對嘉賓,三、二、一,拋花球!”

女生們爭搶花球,把剛好鑽進人群中追趕鄭修遠的宋雲穎擠在中間。花球落在宋雲穎懷裏,讓她不知所措,呆若木雞。

真的會有美滿的愛情出現在自己麵前嗎?宋雲穎看見鄭修遠站在她麵前。他隻是發覺她沒追上來,就轉身走了回去,兩人四目相對,卻一時之間不知道該說點什麽。隻有不知趣的主持人一個勁兒想讓他們談談對愛情的期待,這讓他們在大庭廣眾之下都怯場地羞紅了臉。

宋雲穎四處張望,試圖尋找小雪姐姐替她解圍,沒想到這個時候,平日裏最愛湊熱鬧的小雪姐姐竟然不在現場。

“海崖村附近的審判庭小隊聽令!給我到305號大地裂縫!阻擊韓丹!我一個人對付不了五個韓丹!不小心放跑了一個!我正在趕過去,但是怕來不及!”焦恩少尉耳朵裏的通信器突然傳來阿史那雪的呼叫聲。

地震頻發,1號大陸上留下無數的高山和裂縫,305號裂縫跟海崖村隻隔了兩座山。少尉悄悄把通信器放在嘴邊,不敢驚動歡慶的人群,小聲說:“阿史那督!按照規定,我們不能出手對付科學家!”他覺得很意外,阿史那雪很少在乎偷渡者村莊的死活。

小雪破口大罵:“少給我放屁!科研成果的重要性你不知道?海崖村剛琢磨出失傳兩千多年的傳統農耕技術,要是被滅村,技術失傳了,誰負責?你不願做,就讓陸征麟來做!”

為什麽阿史那督那麽器重陸征麟的傭兵團?少尉似乎有點明白了,對陸征麟說:“喂,阿史那督讓你們去305號大地裂縫,阻擊韓丹。我在這裏保護村民,她克隆的野獸我可以對付,但是我不能出手對付她。”

陸征麟轉頭看了少尉一眼,說:“你們審判庭留在這裏,兩個韓丹一旦碰麵,你知道會發生什麽事吧?”

“明白。”少尉默默攥緊拳頭。

陸征麟帶著兄弟們,抄家夥出發了。山穀那頭,有野獸的吼叫聲,兀鷹在山頂上盤旋,這是韓丹的野獸軍團。305號大地裂縫,陸征麟並不陌生,每次北方村莊的行商們要到海崖村,總是被這大裂縫困擾,不得不繞很遠的路,但是這些日子,被裂縫撕裂成兩半的莉莉絲已經長出不少水桶粗細的菌蔓,它們像吊橋一樣跨過裂縫,建立連接。

韓丹非常擅長製造生物。祖先們逃離地球攜帶的地球生物DNA庫也就罷了,她把DNA原樣提取出來,製造出的生物自然是八九不離十;在人類逃離地球之前就已經滅絕的生物也好,科學家們也能根據遺留的照片等資料,用跟它相近的物種推算出它的基因組並克隆出來;生物進化是漸變的過程,一些古生物的基因會因為某些原因沉睡在生物體內,偶爾被激活時就產生了所謂的“返古現象”,韓丹的瘋勁兒就體現在這裏,她有時候會刻意製造超級返古生物,所以當巨大的雷克薩斯暴龍出現在山穀時,整個海崖村都陷入了恐慌:韓丹的怪獸軍團出現了!

“趕緊離開海崖村!不要停留!”科學審判庭積極疏散平民,指揮大家盡可能有序逃離,避免發生群死群傷的踩踏事故。

槍聲在山穀響起,恐龍倒地,但是更多的恐龍紛至遝來,其中更是有大量行動非常敏捷的馳龍,還有推土機般的三角龍。陸征麟帶領著弟兄們,用電磁突擊步槍瘋狂地開火,恐龍中間夾雜著更加危險的哺乳類殺戮機器劍齒虎、巨鬣狗,甚至還有新生代的猛虎!

宋雲穎站在一片狼藉的村莊裏,和鄭修遠一起,扶起逃難中跌倒的老人,卻聽到少尉大聲喊:“你快跑!不要管別人!村民我會……”一道血箭,從少尉身上迸出,一隻像極了蝙蝠的大型動物從天而降,把他啄出很深的傷口!這是一隻翼龍!鄭修遠用手中的獵刀全力剁下翼龍的腦袋,翼龍墜在地上,掙紮幾下,就不再動彈了。但是,更多的怪物正從北方蜂擁而來!

那是真正的怪物!鄭修遠看見了猛虎般的動物,身上卻披著岩石般的外骨骼,獵人們的子彈打在它身上,隻能濺出幾朵火星;翼展巨大的老鷹,每一片羽毛都泛著硫化鐵的烏光,俯衝掠過,刀片般鋒利的羽毛劃得陸征麟的傭兵團鮮血長流。

陸征麟以前都是靜待韓丹們互相廝殺,等到韓丹之間決出生死勝負,才率領兄弟們殺進去,從中漁利。

“老天!是巨龍法涅爾……”陸征麟抬頭,看見法涅爾在怪物最多的地方盤旋。他聽阿史那雪提起過,法涅爾一直在尋找韓丹。如果這世上的韓丹多於一個,法涅爾將會選擇效命於最強的那個韓丹。

“兄弟們!我們不怕死!跟我向前衝!”陸征麟大聲下令,但是應者寥寥,他的戰友們大多已經陣亡。陸征麟不曾後退半步,支撐著他的並不是勇氣,而是堅信自己死後仍能複活。

怪物們爬上了村莊前的山路,蜂擁而上,宋雲穎呆呆地看著眼前漫山遍野的怪物,想起了小時候和小雪姐姐的對話。

“我可以製造一些從來不曾存在過的生物嗎?”

“沒人說不可以啊!地球時代有一種叫作‘金魚’的生物,是自然界原本不存在的,但是人們想要一種漂亮的觀賞魚,於是培養了它……等等,你懷裏那本《地球古代神話怪物圖鑒》是幾個意思?”

“小丫頭!你快跑!”海崖村的獵人首領老攔住一頭長了三個腦袋、體型比牛還大的狗,大聲對她說。

“我不跑!你們快跑!這些怪物是衝著我來的!”宋雲穎說著,朝著怪物最多的方向跑去,試圖跟逃跑的村民們拉開盡可能遠的距離。怪物看見她和村民拉開了距離,立即掉轉頭,不再襲擊村民,朝著宋雲穎潮水般湧去。

鄭修遠追著宋雲穎,撿起陣亡的陸征麟傭兵團戰士留下的電磁突擊步槍,朝怪物開火。宋雲穎急切地說:“你再不走,會死在這裏!”

法涅爾俯衝下來。鄭修遠用力扣住扳機,子彈朝著法涅爾飛去,槍管都打紅了,法涅爾的鱗片在子彈下破碎,岩漿般的血液從傷口噴出,在地上凝結成岩石般的烏黑硬塊,散發出灼人的熱氣。

宋雲穎捂住嘴,眼淚撲簌簌地直落,好像法涅爾身上的傷,讓她非常心痛。

“法涅爾!”一個沉悶的聲音從大地深處傳來,聽得出聲音中那心疼的聲音。骨矛從地上躥出,宋雲穎飛身撲倒鄭修遠,兩人滾在一旁,一枚骨矛躥出的地方,正是剛才鄭修遠站的位置。鄭修遠才知道自己剛剛跟死神擦肩而過。

“快給我住手!”宋雲穎的聲音帶著哭腔。骨矛仍然在地上不停躥出,一些來不及躲避的村民被它刺傷,發出慘叫。但是骨矛的速度慢了很多,好像被什麽東西在地下拖拽著,不再快如閃電,更像無力地顫抖著從地裏鑽出來。

與此同時,猛獸也失去了威力,畏懼地退縮。它們似乎變得害怕宋雲穎。但是大地的顫抖變得更劇烈了!泥土像海浪般翻湧,村莊在顫抖中坍塌,一道道披掛著黑色矽晶外殼的巨蛇般的生物,鑽出地麵!它是如此巨大,大山被它鑽出直徑超過十米的隧道,山上的草木紮根在它的身上,像它的毛發。村裏的獵人和審判庭戰士們朝它開火,它翻滾掙紮著,砸碎了山上不少巨石,各種怪物從它的傷口中鑽出,又向人群襲來!

“她來了!我壓製不住!你們快跑!”宋雲穎大聲說。但是鄭修遠沒跑,他仍然站在她身前,替她攔下怪物的襲擊,身上和手臂上被一頭巨型螳螂劃出好幾道深深的口子。

一聲槍響,巨型螳螂的腦袋被轟碎了,然後第二槍,身子也碎了。老沈帶著村裏的獵人,去而複返,又加入了戰鬥。老沈說:“我不管你是誰!你教過大家種田,就是咱們的恩人!我們不能丟下恩人不管!”

幾個體型龐大的怪物從碎裂的岩石中鑽出來,像岩石組成的巨人,岩石縫隙中有赤紅的岩漿火光。一個女人坐在其中一個岩石巨人的肩膀上,那冷峻的眼神俯瞰著村民,像看著一群渺小的螻蟻。

“大家小心!那是韓丹!”陸征麟被幾頭怪物逼到生死邊緣時,仍然不忘提醒大家。

“我壓製不住她的腦電波攻擊,大家再不跑就來不及了!”宋雲穎痛苦地縮在鄭修遠身後,周圍的人都覺得大腦開始混沌,身體像被電流通過般發麻,想握緊武器都有點困難。

一柄陌刀如箭般穿雲而來,刺穿韓丹的身體!小雪趕回來了!從來沒有人能擋住阿史那雪的雷霆一擊,就連韓丹也不能。

韓丹從十幾米高的岩石巨人肩膀上跌落,斷了氣。鄭修遠的臉色驟然變了:韓丹的相貌,和宋雲穎一模一樣!

野獸群停止了攻擊,失去韓丹的指揮,宋雲穎終於可以全麵壓製這些猛獸。但是村莊廢墟裏,氣氛已經凝固,隻有傷者的哀號回**在蕭蕭風中。

“你到底是什麽人?”村民們心頭都盤踞著同樣的疑問。

“她就是韓丹。”陸征麟一身的傷,抱著死去的戰友,在心裏回答。

“跟我回南極基地嗎?”小雪踏著被野獸的鮮血染紅的山路走上來,問她。

宋雲穎搖頭,她舍不得這座小村莊。但是,她也不可能再留下來了。她向村民們鞠躬,滿臉淚水,哽咽著說:“謝謝這些天大家對我的照顧,我感到很快樂!”

村長、獵人首領老沈,還有村裏的男男女女,互相攙扶著站在她麵前。

沒人想趕她走。在海崖村,宋雲穎教過小孩子讀書,緩解了大家來到這個世界之後,下一代無法接受教育的焦慮;宋雲穎教過大人們種田,讓大家得到了穩定的食物來源。

但是,也沒人敢挽留。他們知道,隻要宋雲穎還留在這裏,這樣的事,就必然還會再發生。

“法涅爾!”宋雲穎對著天空大喊,巨龍法涅爾慢慢降落在村莊的廢墟中。宋雲穎伸出手,輕輕撫摸著法涅爾粗糙的鱗片。法涅爾低下頭,讓她爬上粗大的脖子。

法涅爾扇動翅膀,慢慢升空。老沈提醒鄭修遠說:“小兄弟,你快追!”

鄭修遠如夢初醒,不顧身上的傷,衝上去抓法涅爾的鱗片,手指被鋒利的鱗片割出鮮血,但是他死活不放手,努力往它身上爬。

“我要去哪裏?”宋雲穎茫然四顧,蒼茫的大地一望無際。

法涅爾在海崖村上空盤旋,一圈又一圈,呼呼的風聲擦著鄭修遠的耳膜,令他疼痛難忍。鄭修遠大聲說:“我不管你去哪裏!咱們一起走!”

宋雲穎抓住鄭修遠的手,把他拉上法涅爾寬大的脊背。高空的風很大、氣溫很低,兩人緊緊擁抱在一起。

阿史那雪抬頭看著法涅爾慢慢北去,眼神裏帶著幾分羨慕。

“小陸,留下來嗎?”獵人首領老沈問陸征麟。這在以前也是不可想象的,以前大家對這種擁有不死生命的人,多少都有點排斥。

“我不想待在離科學審判庭的瘋狗太近的地方。”陸征麟仍然充滿傲氣,帶著傭兵團的弟兄,跟審判庭少尉擦肩而過,離開了海崖村。

我們要去哪兒?法涅爾在高空徘徊,一圈又一圈,尋找合適的安身之所。回南極基地?那地方沒有莉莉絲的覆蓋,不利於操縱莉莉絲保持生態圈的穩定;去下一座願意收留他們的村莊?不,那更不行,那樣會把下一個韓丹吸引過去,給別人帶來毀滅性的厄運。

宋雲穎選擇了一座高山,那山由五座圍起來的山峰組成,高聳入雲,山頂上是白皚皚的積雪。它的半山腰,五座山峰圍成一片小小的山穀。山的四麵都是地震撕裂大地形成的絕壁,下切極深,猿猴難攀。冰山融水形成潺潺的溪流,流過山穀,在山穀盡頭的絕壁上形成奔流而下的瀑布,好像白練飛掛。

他們在山穀中結廬而居,花了七天時間,搭建起一棟簡陋的石木小屋。推開小屋的門就是小小的院落,位於山穀邊緣。站在這裏,遠遠地就能看見1號大陸的邊緣,還有位於海濱懸崖上的海崖村。

鄭修遠打獵種田,宋雲穎養些雞鴨,男耕女織的生活,辛苦中透著快樂,恍如世外桃源。隻有在天氣半明半暗、雲層稀疏的日子裏,抬頭看見濃雲縫隙間的星空,看著星海中輪輻狀的太空城,以及穿梭在其中的飛船時,他們才會驀然想起這兒並不是地球故鄉的世外桃源,而是名為“亞細亞”的行星級巨艦上的大地。

一個難得的萬裏無雲的日子,由於沒有雲層反射地麵光源站的光芒,天空變得如黑水晶一般。滿天星光中,“千山嶺號”太空城像地球故鄉的月亮般照耀著大地,在它後麵還有十幾座更加遙遠的太空城,像十幾顆更小的月亮。在這大大小小的月亮後麵,是體積跟地球故鄉一樣大,被火山的塵埃雲半掩著岩漿海洋的“歐羅巴”星艦,它像一輪黑中透紅的月亮,沉默地懸掛在遠方。

聽說地球故鄉隻有一輪月亮。聽說“歐羅巴”星艦那邊沒有莉莉絲,建設過程舉步維艱。

這樣的夜晚,可以看著星星,在篝火前烤著野味,聊聊各自的過去,再適合不過。

鄭修遠提起了自己的過去。他的過去跟大部分普通人一樣乏善可陳:他在“千山嶺號”太空城出生,在懂事之前,父母就到了“亞細亞”星艦,擔任建造行星引擎的工人,在事故中雙雙遇難,留下他在孤兒院中長大。他想和父母一樣到“亞細亞”星艦工作,卻不想和父母一樣留下個孩子在孤兒院中,經曆他童年受過的孤獨,想著孑然一身,就算死了也不拖累任何人,卻被星艦建設局拒收。最後他隻能通過偷渡的方法,來到這個世界,想著既然都到了這裏,星艦建設局也沒辦法把他遣返回去,就試圖碰碰運氣,看看能不能當個和父母一樣的工人。

“你不知道,在這裏當工人,是很容易送命的嗎?”宋雲穎問他。

鄭修遠在一堆篝火前細心地炙烤著打來的野兔,說:“這世道就這樣了,在哪裏都容易送命,‘千山嶺號’太空城也好,別的太空城也罷,都是很危險的地方。沒有任何一個地方是安全的樂土。我為什麽不能讓自己死在更有價值的地方?再說了,這裏的工人可以享受無限的水和空氣的供應,還有遠高於太空城的食物配額……”

“錯了,這裏沒有食物配額限製。”宋雲穎撕了一條烤兔腿,慢慢塞進嘴裏咀嚼,“我給了南極基地糧食籌集隊合法的狩獵權,食物多得根本吃不完。”

鄭修遠的童年故事很快說完了,夜空下隻剩篝火的嗶剝聲,他用小刀把獸肉切成片,喂給她吃。他不敢問宋雲穎的過去,他知道那必然涉及韓丹的秘密。或許,那還是普通人不能過問的,最高科學院的機密。

宋雲穎說:“把刀給我。”

鄭修遠以為她要切獸肉,倒轉刀柄把小刀遞給她。她接過刀,轉手就在自己手臂上劃了一刀,痛得皺起眉頭,卻咬緊牙關,一聲都不吭。

“你這是幹什麽?”鄭修遠嚇得馬上奪過刀,大聲問她。

她忍著痛,擠出淺淺的微笑:“我怕哪天,你認不出誰是我,所以先預留個記號。”

鄭修遠趕緊替她包紮傷口,不敢責備她。他想起了在海崖村時遇到的韓丹,光看外貌,沒有人能把宋雲穎和韓丹區分開來。

“我也說說我的過去吧。”宋雲穎依靠著鄭修遠的肩膀,緊緊裹著獸皮衣,看著遠方的星星。那些閃爍的星星,很難分辨究竟是距離較遠的飛船,還是真正的恒星。

宋雲穎似乎回憶起了很久以前的事情:“我的童年,那大概是三百年前的事情了吧?那時的我,有個綽號叫‘災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