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窗邊故夢,難追憶

一個多月過去了,小王爺仍然下落不明,王府內仍然歌舞升平,王府外的尋常百姓仍然以為小王爺在奢華的王府中醉生夢死。在粉飾太平這件事上,老宦官曹公公有一手。

府中諸事,日常瑣碎,照例是曹公公打理。至於大事,以前總是雀憐影與柳夢零商議,如今麵對中土異軍突起的“皇商”,卻隻有雀憐影一人苦思對策。窗外傳來女子喧鬧聲,雀憐影以為是柳夢零回來了,開窗後卻看見是外頭花園的侍女們在玩蹴鞠,那是柳夢零教她們的遊戲。

柳夢零仍然沒有回來,隻是偶有飛鴿傳書報平安,雀憐影無法想象一個女孩子家在這兵荒馬亂的世界獨闖天涯的霸氣。在雀憐影心裏,隻有這隔絕了外部世界的深深王府,雕花木窗內的小小閨閣,才是天地之間最安全的地方。

如果柳夢零回來,她喜愛去的地方就是雀憐影閨房窗外的屋簷,她們是好友,柳夢零卻從不主動見麵,永遠隔著一層窗戶紙,除非雀憐影主動開窗見她。雀憐影知道她心裏有疙瘩。雀憐影窗前撫古琴,柳夢零卻愛哼著塞外胡人的歌謠。

雀憐影的童年,一歲蹣跚學步,二歲牙牙學語,三歲學著娘親的一舉一動—要坐時端莊、站時亭立、笑不露齒、舉止大方,隻要稍微頑皮逾矩,就是戒尺一頓狠抽;待到四歲時,讀書識字,抄寫《女經》《女訓》,在尚未懂事時,就知道活在世上的意義是在家從父、出嫁從夫,然後侍奉公婆、相夫教子;五歲研習琴棋書畫,隻是因為聽娘親說,女子若無才情,難以留住丈夫的心;六歲開始接觸家業,隻因娘親說女子終有一日媳婦熬成婆,男主外、女主內,將來從大家閨秀熬成另一個大家的主母時要撐得起偌大的家業。

那時的她隻感迷茫,世界對她而言,隻是深深的侯府裏小小的閨房,以及後院高高的四麵圍牆圍起的深井般的院落。高牆外的一切全為未知。

第一次離家,是九歲那年,隨爹入宮麵見帝尊。那時四海升平,帝尊六十大壽,在帝王中也屬高壽,天下王侯俱入宮慶賀,大宴群臣長達七日。山遙侯世子、天城侯貴女、南陸侯嫡孫……那時的她,第一次見到如此之多的同齡玩伴,個個都謹遵禮教,恭謙有禮,唯獨雲陽郡主例外。七歲的小郡主活潑調皮,是個敢在皇宮上房揭瓦的主兒,已經成年的十三皇子是小郡主的親表兄,帶她到圍場狩獵,她小小年紀,麵對高頭大馬,全然不懼。那時,她才知道,原來天底下也有不守森嚴禮教規矩的女子。

“可惜是女兒身,否則當像你爹那般馳騁沙場!這等氣勢,隻怕連朕這帝都高牆都可以攻破!”那時,帝尊撫須大笑道,不知將來一語成讖。

短暫的相聚打開的一線窗,雲陽郡主活潑的笑容像投進她日複一日嚴格死板生活中的一縷陽光,讓她驚豔。

離別後,她又回到長寬不足兩丈的閨房,接受娘親憂心忡忡的教誨:“不可學雲陽郡主,郡主是四柱國之一的雲陽侯嫡出,郡主娘舅是帝尊,自可錦衣玉食、不受約束,將來夫家大概也不敢管束她。你娘非正室,你非嫡出,雖說此時受寵,但是嫡庶身份不可同日而語。將來你的夫家也不會是與祖父大人同級的公侯,隻能是低得多的鄉侯。你要知道自己的處境。”

九歲,外人眼中錦衣玉食的侯府千金、外人所不知的如履薄冰,所有的一切都在這一年戛然而止。不知是誰參了一本,說是雲陽侯勾結偃師千乘妖人,十三皇子親自帶兵誅殺雲陽侯全府上下,侯爺戰死、公主自盡,小郡主下落不明;緊接著是太子斟長生攻打璩國時被偃師千乘報複,全軍覆沒,太子陣亡;然後帝尊瘋了,誅殺一切與雲陽侯交好的大臣,四柱國、八賢臣俱滅。

作為八賢臣之一的鳳城侯府難逃滅頂之災,全府男丁或被處死,或被流放,或被充軍;女眷貶為官妓,流落風塵。十歲、十一歲、十二歲……姨娘、姑母、諸嬸不堪受辱,短短的幾年裏都香消玉殞;因為有她在,娘親苦熬了過來,倚欄賣笑,在夜深人靜時仍然堅持教她作為一個當家主母要學習的一切知識,未來已經無望,娘親隻是在無客人時,假裝那小小的方寸閨房仍然平靜,用羸弱的雙臂,試圖為她創造一個生活仍然美好的假象。

這種保護是徒勞的,十四歲那年,娘親病逝,娘親生前教她恭順馴從,卻不敢教她從一而終、堅貞守節,怕她在這種地方活不下來。十四歲,放在尋常人家,隻怕已經開始談婚說嫁,而她,卻隻能踏上娘親那條路。姣好的相貌、琴棋書畫無一不精、自幼養成的大家閨秀風範,她一登場,就成了令人驚豔的花魁。至於當家主母的能力,那是無人感興趣的。她從來不笑,風塵中的浪**公子們趨之若鶩,卻千金難買美人一笑。

然後是諸皇子之亂,繁華都市城郭破、教坊殘、女閭碎,鶯鶯燕燕各自紛飛逃生。她不知道尋常人家如何逃避兵災,隻知道隨著老鴇輾轉各座城市逃亡,有時候是她跟著別人逃,有時候是被賣往異國他鄉。但是對她而言,都無太大區別。

居無定所,如殘葉在風中漂泊,輾轉中她換了好幾個假名:卿小憐、水玉兒、莫君憶。直到十五歲那年,她被塞外經營風月場所的巨富金萬鈞買下,改名雀憐影,連同幾十名同樣可憐的女子,帶往塞外天塹關營生,她才過上兩年安穩日子。

就在她以為這一生就在風塵裏度過的時候,偃師千乘高高在上的首領餘魔尊酒後狎妓,打翻了另一名首領謫仙子的醋壇子,派人砸場子。以偃師千乘向來行事乖張的脾氣,隻怕要不留活口。誰知那一天她卻看見多年不見的熟人,昔日的雲陽侯府小郡主,今日的偃師千乘柳仙子。

砸了這裏,逼娼為良。柳夢零是這樣想的。

砸了這裏,我何處安身?我不是你,一身武功、高來高去,無論何處都能生存。

罷了,都是一群無家可歸的可憐人。柳夢零收劍,放過她,也放過了金萬鈞,帶著一肚子的怒火離開,盤算著去砸這一切悲劇的始作俑者的場子—帝尊的帝都。

雀憐影原本以為,這次偶遇過後,以後不會再見麵。卻不曾想到,她又被金萬鈞帶到雲砂城,開了家更大的妓院,然後遇上已經成為雲砂王的斟雲。小孩子不講理,見了一次麵,就常邀請她到王府,全然不顧外頭的非議,強留她在府中,是再也走不掉了。

柳夢零的養父餘魔尊與生父雲陽侯是莫逆之交,麵對雀憐影,她心中總有些疙瘩。她們多半時候是隔著窗交談,卻從不敢討論悲劇的.起源。

中土百姓皆說,昔日雲陽侯鎮守邊疆,原本是為了防範以偃師千乘為首的、不服王化的狂徒和蠻族邪寇入侵。雲陽侯竟然與偃師千乘的妖人們來往,才有後來的滅門慘禍。然而到了塞外,雀憐影親眼見過偃師千乘的水力機關是如何抽取地下暗河,讓寸草不生的荒原變成萬頃良田,讓食不果腹的窮人變得豐衣足食。也讓雀憐影重新思考:昔日雲陽侯的做法,究竟是對是錯?

雀憐影不是柳夢零,她不擅長思考大問題,隻擅長按照別人給她定的方向製訂具體措施。午後的王府蟬鳴聲聲,庭院流水潺潺,雀憐影獨奏古琴,自娛自樂,卻缺了玉笛和鳴,亭中玉笛是柳夢零的物件,佳人失蹤一月有餘,讓人思念。

女訓女德、三綱五常、閨閣舉止,雀憐影原本以為柳夢零不懂,後來才知道她是不屑。雀憐影懂的,柳夢零都懂。雀憐影見過她一身華服,施施而行;也見過她光著腳丫,蹦來跳去。她的自由從容,讓人羨慕。

“明姑娘,柳仙子來信。”趙龍將飛鴿傳書雙手奉上。以柳夢零的身手,竟然還沒把小王爺追回來,也倒是奇事一樁。

雀憐影道:“想必是有什麽事讓夢零分了心,沒有全力追王爺。”

趙龍道:“我想也是。”柳夢零做事不像雀憐影那般專注,容易節外生枝。

雀憐影對趙龍交代幾句,趙龍領命離去。

柳夢零被困住了。困住她的不是武林高手,也不是朝廷大軍,而是鳳花郡手無寸鐵的貧窮百姓。離開雲砂郡,穿過天嶺郡,踏入鳳花郡境內,隻有荒蕪的舊村、寥寥的炊煙、衣不蔽體的貧民。

鳳花郡窮,村莊多建於貧瘠的半山腰,築有山牆圍村,算是防禦土匪,然而他們自己沒飯吃時也當土匪,原本就是民匪一體。隻是這幾年,商隊多了,有些武裝商隊不好打劫,逼著這些人在山寨外開店,做些小本生意,養家糊口。這一帶的小店,要是商隊無力自保,它就是殺人越貨的黑店;要是商隊武裝強悍,它就是老實巴交的山村小店。

柳夢零進店時,店中客商紛紛側目:如此世道,竟然有女子敢獨行?她摘下防塵的麵紗,把劍放在桌上,眾人皆驚,劍鞘上是偃師千乘的圖騰!來者是名震天下的柳仙子!於是黑店變成規矩的小店,商隊老大紛紛行禮問好。

斟雲逃不遠的,柳夢零非常信任偃師千乘的情報網。於是她決定小住一夜,次日再追趕。

半夜,客棧後院傳來哭聲,吵得柳夢零心煩,她披上衣裳,走到後院,隻見一個女人抱著奄奄一息的孩子痛哭。女人是村長的兒媳,孩子是村長的孫子,一家三代單傳,唯一的孩子得了怪病,不停咯血,找了不知多少大夫,都治不好,眼看這一根獨苗就要斷了,哪能不哭?

“拿去,一日三次,每次三片,別吵我睡覺。”柳夢零丟了一個小藥瓶給婦人,她知道這是肺吸蟲病,鳳花郡常見的疾病。這時代的青山綠水固然美,然而科技落後,缺乏水源淨化技術,山中水源常有寄生蟲。所以她隻要外出,必定隨身攜帶抗蟲藥。

柳夢零喜歡睡懶覺,一覺睡到次日中午,走出房門,卻看見村長全家跪倒在地,一問才知昨日服藥之後,小孫子的病情已經好轉。然而麻煩的是,周邊各村寨已經得知此事,村民們扶老攜幼,凡是有疑難雜症的,都在往客棧的方向趕。

柳夢零策馬離開,既是追趕斟雲,也是躲避村民,她不願看到那些貧病交加的窮苦人。很多在科技先進的時代不值一提的疾病,在這時代都是無藥可治的絕症,柳夢零不願懸壺濟世,她知道自己救不了所有的病人。

“妘媽,這些疾病,從什麽時候開始,才變得有藥可治了呢?”小時候,柳夢零看著謫仙子給偶遇的窮人治病,曾經問過這樣的問題。

謫仙子告訴當時年幼的柳夢零:工業革命之後,隨著科技的進步、醫學的發展,一些原本無藥可治的疾病開始慢慢研究出了治愈方法,但是這離包治百病還很遙遠。人類能治愈絕大部分疾病,已經是工業革命發生之後,再過一千年後的太空時代了。

行蹤暴露了,無論去到哪裏,都是求仙問藥的病人,柳夢零發現自己被困住了,被數不清的窮苦病人團團圍住,難以再追趕斟雲。她有點兒明白養父餘魔尊那不近人情的邪性了:“想找我家小妘求仙問藥?可以!你拿十條人命來抵,我家小妘就救活他!”

不是餘魔尊不願當好人,隻是他無法拯救全天下的病人,隻好開個高得讓人無法接受的價碼,嚇退眾人。

“柳夢零呼叫‘渺雲千仞雪號’,空投一噸青黴素下來。”柳夢零做不到餘魔尊那樣的鐵石心腸,隻能救多少算多少。而此時,斟雲和魏雪衣已經越逃越遠。

我們,要逃到哪裏?

帝都的家雖大,但是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已經是回不去了。魏雪衣並未忘記自己是王妃,進不了王府,殺不了王爺,她拿什麽向巽帝交代?若是真如傳聞中那樣,王妃下落不明、凶多吉少,巽帝倒也治不了魏家的罪;若是貿然回到帝都家中,難免牽連全家。

帝都的家,那不叫家,皇宮高牆富麗堂皇,裏麵多少不堪?斟雲覺得這一生中,與魏雪衣在一起的日子是最快樂的,他已經無法接受那身份高貴的冷清生活了。

隸天郡邊緣,過了郡界就是帝都的範圍,魏雪衣看著商隊前往帝都,問斟雲:“阿雲,我們該去哪兒?”

斟雲道:“去找下一份護鏢的工作。”

隸天郡有一處江湖人士的落腳處,叫歸石山莊,莊主是當地江湖名人,黑白兩道都要給他幾分麵子,往來商隊都在他這裏歇息,拜碼頭繳貢禮,他也代為打點通氣,至少確保商隊在隸天郡境內的安全。不少江湖遊俠也在這裏接一些護鏢工作,討口飯吃。

這種特立獨行的江湖山莊,放在和平年代,必定是朝廷清剿的對象,但是如今竟然能大張旗鼓地生存。斟雲心頭對皇兄巽帝控製天下的能力不由得產生幾分擔心。

偃師千乘的商隊來了,這是唯一不用繳納貢禮的商隊,龐大的規模、精良的兵器,讓人側目。莊主自己也與偃師千乘有良好的合作關係,商隊老大帶來了莊主想要的琉璃茶壺、水晶夜光杯,這是莊主賄賂當地官員的重禮。價值連城的夜光杯一現世,周圍江湖豪客即紛紛圍上前去,隻有斟雲不為所動,獨自在庭院練劍。

送別商隊,莊主請斟雲用茶:“小兄弟不是凡人哪!和去年率領飛樓暫住敝莊的柳仙子一樣,什麽奇珍異寶都不入法眼。”

斟雲已經換上一身書生青衣,不再做工匠打扮以掩人耳目,說道:“奇珍異寶,隻因數量稀少,世人以為奇,才價值連城;然而饑不能食、寒不能穿,又有何用?”

莊主也不追問,他是老江湖,知道有些人的身份細問不得,隻是拿出一份商隊清單,給斟雲看。這是一種優待,莊裏的頂尖高手,總是有這樣的禮遇。斟雲看到了幾支特別的商隊,皺眉問:“皇商?”

莊主道:“帝都大量真金白銀被商隊賺走,那年輕的皇帝禁也不是,不禁也不是,幹脆自己也組建商隊,試圖把錢賺回來。這事兒讓滿朝文武嘩然,紛紛反對。但是年輕人就那麽大膽,皇帝的商隊還是組建起來了,隻是不太順利。”

斟雲問:“如何不順利?”

莊主笑道:“皇商嘛!以為皇帝老兒的威名天下第一,旗號一打,無人敢動。誰知離了帝都周圍的郡縣,到了盜賊橫生的邊疆郡縣,那些字都不識的山賊哪裏管你皇商不皇商,照樣打劫。起初皇商還能靠著麾下好手武藝高強,保得安全,但是這商路越走越遠,沒完沒了的羅圈架,多厲害的高手都耗死,商隊最終還是被劫了。”

莊主停頓,以茶潤喉,又說道:“朝廷中人向來不把江湖規矩放在眼裏,但是經過幾次損失慘重的被劫,他們不得不低頭,按規矩雇用江湖好手、送賀禮、拜碼頭。”

斟雲看到明日將有一支皇商過來,前往璩國。雲砂郡在帝國版圖的西北塞外,而璩國在帝國之外的南方。那是娘親的故鄉,斟雲想去看看。

莊主告辭,夜色漸深,斟雲仍在練劍,心頭想的卻是別的事情。若不是這次與虎妞私奔,他對自古以來“皇權不出縣城”的窘境不會有多深的體會。在帝都時他不曾見過外麵的世界,在雲砂郡時,郡裏的世界又和別處不一樣。雲砂郡安全得多,雖是邊關,卻流寇極少,盡管聽老人說以前雲砂郡也和別處一樣流寇叢生。

記得以前與柳夢零聊起這事,柳夢零隻是說道:“要是人人安居樂業,天底下哪會有那麽多土匪呀?真以為別人出娘胎就是壞人,非要提著自家腦袋,去做打家劫舍的勾當?讓百姓安居樂業,輔以強大軍力維持秩序,則匪患自絕。”

但是,難就難在“安居樂業”四個字上。很多時候,斟雲並不願深入思考這個問題,畢竟這是皇兄的職責,不是他一個王爺有資格考慮的。除非他想謀反。

次日清晨,皇商到來,馬車隊伍帶了各色商品,學著民間商隊那樣互通有無、賺取差價,在這裏招收江湖豪客充當保鏢。商隊老大姓沈,是六扇門的退休捕頭,也算半個江湖人物。雖說捕頭在朝廷中隻是連官都不算的微末小吏,但是與官府沾上邊,也讓他在江湖人物麵前把架子擺得高高的。

“老子要挑武功最高的。”沈老大開口了,皇商薪酬向來豐厚,自然吸引到不少江湖人士,擺開架勢,或是打一套拳、舞一套劍,展示身手,或是兩三人對打過招,拿出看家本領售與帝王家。

魏雪衣出手了,一套劍法,是不登大雅之堂的鄉下莊稼把式,一出手就惹得江湖好手們恥笑。她氣惱不過,叫了幾名好手下場單挑,一交手眾人才發覺竟然不是這麽回事,招式雖簡陋,威力卻不小,一招一式毫無浮誇,卻簡單實用。

“這女子的武功介於二流和三流之間,可用可不用。”沈老大身邊的江湖高手小聲說道。

輪到斟雲出場了,斟雲持劍站立,道:“讓我憑空演示一套劍法,我不會,我隻知道怎樣打敗對手。”

沈老大撇了撇嘴,身邊一名頂尖高手躍下場,手持齊眉鐵棍:“小兄弟好大的口氣!我來討教討教!”說罷鐵棍橫掃!

一招,僅僅一招,那人心口出現一個破洞,斟雲長劍刺穿衣裳,卻不傷皮肉,明眼人都看得出是手下留情了。那人一愣,他闖**江湖成名多年,哪有過一出手就被後生晚輩打敗?他惱羞成怒,連連進攻,卻招招落敗,圍觀的江湖人士紛紛喝倒彩:比試武藝理應點到為止,哪有這樣一敗塗地還糾纏不休的?那人衣角、褲子紛紛出現破洞,直至臀部一涼,褲子掉了下來,才知道褲腰帶已被斟雲削斷。

全場鴉雀無聲,這俊俏的年輕書生竟然武功奇高,卻又全然看不出師承來曆,他的劍法根本不能稱為劍法,無招無式,隻是看準對手破綻就直刺過去,卻又非常厲害,根本無法招架。

這就是頂尖高手嗎?斟雲有點失望,與曹公公高薪聘請的那些江湖好手並沒有多大區別,與夢零姐更是雲泥之別。家中演武場隨手亂丟的武功秘籍中記載的劍法,他一招都還沒用上。

“武功是有上限的,它無法超越人的體能極限。”在家中習武時,柳夢零提起過這事。

那時,斟雲問:“如果雙方都修煉到極致,誰會贏?”

那時,柳夢零道:“那就和體育競技類似啦!拚先天稟賦,拚後天訓練,以微弱差距分勝負。”

斟雲入選沈老大的護鏢隊伍,沈老大原本不想收留武功半吊子的魏雪衣,但看得出他們是情侶,也隻好一並收留了。

商隊行走了幾日,離開隸天郡後,進入了不太安全的南承郡,這是斟雲一生第一次往帝都以南的方向走,所見所聞,與雲砂郡的北國民風迥異。這裏的人不如北方彪悍高大,普遍偏矮,瘦弱中透著斯文氣,讓斟雲生出莫名的親近感。畢竟,離娘親的故鄉是越來越近了。

但是,土匪仍然是有的,那些人占山為王,自稱開宗立派,不像北方的盜匪那般沒文化,個個都起了好聽的門派名稱。有些自詡名門正派,也像尋常的山莊地主般收租為生,商隊讓人帶了禮物,拜了山頭,於是那些人也按照禮數,禮送出境;有些則貪得無厭,吃相難看,白天收禮,晚上帶人打劫商隊,於是被人稱為邪派。

“真是不曾想過世界這麽大。”很多時候,斟雲坐在貨車上,看著天邊白雲蒼狗,像個沒見過世麵的書生般感歎。

尋常鏢師江湖客們,沒事就賭錢豪飲,每到城鎮就狎妓褻玩。斟雲跟那些鏢師混不到一塊兒,他最常做的卻是觀察路邊平民,看他們穿什麽、吃什麽,看山林水色,看農田莊稼,看一切他在王府裏看不到的東西。這裏的財主還不如雲砂郡的農夫富裕,至於窮人,那更是窮得連一條完好的褲子都沒有。

每逢遠離村鎮,看不到平民時,斟雲會拿出詩書,教身邊的丫頭虎妞讀書識字。

沈老大多了個心眼:這個名叫阿雲的年輕人,明明是非富即貴的公子氣質,是誰家公子武功如此之高?他身邊那名叫作虎妞的女子,平凡無奇,不過是鄉下丫頭的見識。

又過幾日,遇上土匪劫貨,鏢師們紛紛出手,沈老大又留意到小小的異樣:無論敵人多強大,虎妞總是護在阿雲身前,從不畏懼,也不退讓半步。而阿雲,比較憋屈,站在虎妞身後,隻能不時看準空當出招替虎妞解圍,不好叫她讓開,怕傷她自尊心。

虎妞以為自己在保護阿雲,卻不知道是阿雲在身後保護她。要不是有阿雲在背後,以她的三腳貓功夫,早死好幾回了。

他們,是富貴公子和丫鬟私奔吧?自古窮文富武,富家公子會武功也是有的。沈老大覺得應該是這樣。

到了一座小縣城,沈老大聯絡上朝廷的密探,讓人畫了這兩人的畫像,秘密送往六扇門調查底細。那女子也就罷了,這俊俏卻又武功奇高的貴公子實在可疑。

六扇門中,誰又見過王爺?江湖中再出名的捕頭,在官員品級上也不過八九品小吏,他們或許記得很多江洋大盜的畫像,卻不曾見過高高在上的皇室成員。於是畫像被送來,確認不是有過案底的嫌犯,也就不再被重視了。

然而,顏值太高有時候會壞事的。“嘖嘖,這誰家公子啊?這麽俊俏?李捕頭你這是要說親嗎?”刑部主事在巡查卷宗時發現了這張畫像,得到李捕頭否認之後,他一時興起,要拿給刑部員外郎看看,天底下竟然有如此秀氣的公子。

刑部員外郎不過五品官,也不曾見過王爺,隻是這秀氣讓他實在驚歎,於是又帶去讓刑部侍郎開開眼界,卻不料侍郎大人隻看了一眼,頓時麵如土色。刑部侍郎三品官,偶爾有政事可以上朝麵聖,見過皇帝。這畫像上的少年,實在太像巽帝了!“立即給老夫查清楚!誰在何處見過此人?所有相關卷宗一同送上來!”

帝國的官僚機構,層級過多、效率低下、反應遲鈍。當畫像和相關卷宗送到巽帝手中時,事情又過了大半個月。

“燕追啊,你說自古以來,哪有王爺和王妃私奔的道理?朕是越來越不懂這個弟弟了。別人私奔,是有情卻難成眷屬,不得已逃離桎梏、雙宿雙飛。他倆私奔圖個啥?朕昨夜看到密報,笑了整整一夜。”巽帝的笑點有點低,到現在還在笑,直到太監遞來的湯藥讓他直皺眉。

燕追沉思片刻,道:“王爺隻怕不是私奔,而是與王妃逃離偃師千乘。他與偃師千乘或許已經出現裂痕。”

巽帝收起笑容,正色道:“傳朕密旨:趁著斟雲脫離偃師千乘的保護,秘密追殺斟雲!如有必要,連王妃一起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