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南方海濱的小國

這皇宮很冷清,有些想做的事,始終做不成,比如追殺斟雲。當密旨層層轉達到商隊時,商隊已經進入璩國都城多時,斟雲和魏雪衣已經離開,璩國偏偏也在偃師千乘的保護下,隻怕不易得手。

斟雲的訃告已經寫了好幾份,巽帝禦筆書寫,薨亡原因有病逝、溺亡、酗酒,甚至縱欲過度。總之不能是明目張膽的刺殺,更不能將他召回皇宮,秘密埋伏殺手斬殺。斟雲要死得自然,不能讓偃師千乘抓住把柄,巽帝也早已做好準備,準備在聽到斟雲死訊時哭到昏厥。偏偏斟雲就是不死,讓巽帝極為無奈。

有些不想做的事,卻始終都要去做,比如成親。今日早朝,又有大臣提起此事:“陛下,恕老臣直言,您這樣成何體統?雲砂王是您親弟,比您小三歲,都已經成親了。您身為天下之尊,卻三宮六院全數空缺,膝下更無一兒半女,讓天下如何看待?”

退朝時,另一位老臣趕緊對那位大臣說道:“何大人,您這是不要命了?您不知道陛下最恐懼的是什麽?”

宮中比以前熱鬧些了,那些大臣都在打巽帝下半身的主意,隻恨不能把他綁了強行配種,於是隻好把家中未出閣的女子塞進宮裏擔任女官,指望有朝一日被巽帝臨幸,升為嬪妃,為家族的榮華富貴再添一層保障。要是能誕下皇子,那就更是榮耀,說不準哪日搖身一變,就成了隻手遮天的外戚。

“陛下。”一名宮女怯生生地下跪行禮。她是另一個邊陲小國進貢的美女,讓巽帝想起了娘親的悲劇。然而巽帝還是賜予了該國使者金銀財寶和藩王金冊,然後在使者離開的路上,讓燕追把使者套上麻袋揍了個鼻青臉腫。有些事,關係國體,不好公然發火,隻好如此下三爛地泄憤。

“陛下。”一名女官下跪行禮,明媚動人,一笑一顰都讓人傾心。那是吏部尚書的孫女。

巽帝叫來身邊的公公:“傳朕旨意,凡是敢靠近朕十步之內的女子,一律打入天牢!”

公公轉身傳旨,隻剩燕追伴隨巽帝左右,“陛下,男大當婚,女大當嫁,您剛才的聖旨……”

“你可留意到她身上的香氣?”巽帝打斷問。

燕追壓低聲音:“青樓名妓常用的催情香。”

人,為了權力,到底能扭曲到何種地步?燕追見識過。這些被父兄塞進宮中擔任女官的女子,誰家不是四品以上高官?女孩子家一個個原本都是好端端的大家閨秀,他們的父親卻為了令其在帝王前爭寵,入宮之前,一家一家地都秘密聘請了青樓名妓,甚至是辣手**過不知多少女子的老鴇,去**自家未出閣的女兒,傳授討好男人的那套本事。

而這,隻是序曲。巽帝知道,要等他哪天憋不住了,臨幸了哪名女子,才會是宮鬥大戲的開場。他最寵的女人將會是眾矢之的,會被沒得到他寵幸的女人用種種手段暗中弄死。

宮鬥是沒用的東西。巽帝記得去年父皇還在位時,後宮妃子們為了給兒子爭奪繼承權,鬥得你死我活,全然不知宮外已經兵臨城下。待到偃師千乘攻破宮牆,登上帝位的,卻是在後宮中半點兒勢力都沒有的冷門皇子斟巽。

巽帝想到弟弟生活過的荒院走走,不經意路過冷宮,聽到裏麵有女子又哭又笑的聲音。他停下腳步,隔著宮門遠遠看了一眼,隻看到幾個父皇的寵妃,全都是幾年前兒子在皇室爭權中被別的兄弟害死,逃回皇宮求太上皇看在昔日情分上收留的,不見昔日的明媚,隻是邋裏邋遢。巽帝知道其中就有昔年暗中害死娘親的凶手,去年他登基之後,還來不及動手報複,她們自己就嚇瘋了。不知道是真瘋還是裝瘋,總之是瘋了。

瘋了也好,巽帝心軟,不忍心賜死瘋子,至少保得性命在。

巽帝離開冷宮,走到荒涼的院落前,看著斑駁的牆壁發呆。這裏有巽帝童年的噩夢,在這裏,娘親被幾個窮凶極惡的太監拖走。這裏也有巽帝童年的美夢,斑駁的磚牆上四道高低不一的刻線,是他僅有的童年玩伴,在這院落裏玩耍時,比身高時留下的。

那時,四歲的斟雲最矮;女孩兒家發育早,六歲的雲陽郡主比七歲的斟巽還高小半個頭,最高的卻是八歲的鳳城貴女。

那時大家都年幼無知,不知道女孩子家不可隨意透露閨名,所以牆上刻線旁都留下了稚嫩的字跡:雲陽郡主柳夢零,鳳城貴女明鏡瓏。

大家當時約好,再過十年,再看誰高誰矮。隻是如今,十年之期已過,童年約定卻全成可笑的妄語。

冷宮陋室,八幅畫紙,四幅繪製了大家童年時的畫像,另外三幅是如今大家的模樣,隻剩一幅依然空白:昔日二十一皇子,今日雲砂王;昔日十九皇子,今日皇帝;昔日雲陽郡主,今日柳仙子;但是昔日鳳城貴女,今日是何種模樣?又流落何處?

“燕追,始終沒有鳳城貴女的下落嗎?”巽帝輕聲問道。

燕追道:“臣多方打聽,始終下落不明。”

巽帝道:“罷了。給朕說說,朕的皇商隊伍,近日如何?”

燕追道:“臣的情報是,王爺與王妃私奔,雲陽郡主親自去追,三人均不在雲砂郡。然而雲砂郡的諸多商隊、無數工坊,仍然有條不紊地運作著,絲毫不見群龍無首的亂象。我方皇商隊伍,照樣麵臨著偃師千乘商隊的激烈競爭,並不樂觀。似乎雲砂王府那頭,仍有不知名的高人坐鎮指揮。”

巽帝道:“看來朕這弟弟的王府內,能人異士很多啊!真是深不可測的龍潭虎穴。”

他不知道,位於王府的高牆內,在牢籠般的閨閣裏,指揮千裏之遙、無數商隊的,正是他的童年玩伴、鳳城貴女明鏡瓏。至此,童年玩伴盡成敵手。

巽帝道:“皇商的事先放一放,你看能不能聯絡上王妃,背後給朕的弟弟一刀。”

巽帝下旨時,手中畫筆仍在紙上勾勒弟弟的容貌。他思念弟弟不假,畢竟那是親弟弟。但是皇權麵前,親父子都可以反目成仇,手足相殘,又算什麽?更何況,這個弟弟已經是他的心腹之患。

巽帝憎恨這皇權,卻又離不開這皇權。巽帝最大的遺憾是:時光無法停留在毫無猜忌的童年。

璩國是一個小國,方圓不過數百裏,卻小得精致,富庶安康,唯一的隱憂隻有邊境線上隨時可能入侵的重兵。然而如今,巽帝登基,巽帝身上流著一半璩國的血液,讓璩國百姓樂觀地認為隱憂已經化解大半。

璩國都城,璩陽城,車水馬龍,號稱南方繁華無雙城。國君為保命護國,曾經自降一格,在帝尊麵前自稱藩屬國王,原本就不大的皇宮也拆除大半,自降為王府。如今換了巽帝登基,也依然不變。

王宮一牆之隔,是嬙侯府。嬙侯是窮漁夫出身,唯一的本事是生了個漂亮的女兒,卻因為一場大病,請了大夫,欠了藥錢,隻能賣女兒抵債。女兒被璩國作為貢女獻給帝尊,從此再無音訊。

未曾料到,多年後一場血腥的諸皇子之亂,貢女所生的兒子登基為帝,窮漁夫也被國王以非常尊貴的儀式請出海濱的破茅屋,搬入侯府,漁夫的孫女也被納為璩國太子妃,一步登天。對璩國王室而言,太子妃是否有教養、是否端莊、是否可以母儀天下,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能和巽帝攀上親戚關係。

至少,這層親戚關係是有用的,畢竟當初貢女的另一個兒子,如今是帝國諸王中實力最強的雲砂王。璩國仰賴偃師千乘保護,而偃師千乘在璩國的駐軍多少看在雲砂王和柳仙子的淵源上,稍微聽從璩國召喚。

“真是荒謬,女兒屍骨無存,當爹的卻平步青雲。”侯府高牆外,斟雲看著牆頭透出的華麗樓閣歎道。他對這個從未見過麵的外公毫無感情。

都城房價高。似乎這世界,隻要是都城,房子都不便宜。魏雪衣好不容易才在城外漁村租到一間麵朝大海的小屋,然而璩國都城外的大海是沒有什麽美景的,隻有撲鼻而來的鹹腥海風,沙灘邊停泊著漁船,開辟了曬鹽場,建了海魚醃製坊。高高的燈塔矗立在沙灘後的小山岡頂端,不分晝夜地為漁船指示著歸家的方向。

漁村並不是偃師千乘的防禦重點,村鎮裏隻有不足百名偃師千乘的傭兵,為自家的商隊撐腰。但是據說百裏之外的黑石礦山那頭有多達七百人的傭兵隊伍保護,還有十二座飛樓,防止重要的鎢礦產地落入帝國手裏。

魏雪衣不想再走鏢了,想找份工作定居下來。這裏不管是離帝都,還是離雲陽城都非常遙遠,或許正是隱姓埋名過日子的好地方。

“有些漁船,出去之後就再沒回來過。有時候會發現廢船擱淺在海邊,船夫要麽不知所蹤,要麽早已化為枯骨。”離房子不遠的漁夫行會中一名老漁夫坐在門前的大石頭上,看著波濤洶湧的大海,對魏雪衣說道。

漁民出海也是拿命來討生活,離海岸近的地方魚不多,離海岸遠的又容易迷航,遇上無風、大霧天氣,被困在海上找不到回來的方向,就很容易被活活困死,要是遇上台風,更是凶多吉少。

漁夫行會和漁村祠堂毗鄰,這裏一個村就是一個宗族,祠堂裏供奉的逝者牌位,不知道有多少是出海之後杳無音信的漁民。

老漁夫說道:“咱們這漁村,五百多戶人家,有一百多戶是孤兒寡母。以前漁村窮,隻能聽天由命,如今不像以往那樣窮了,大夥兒開始雇更窮的人,代替自己出海捕魚。”

魏雪衣問:“為什麽以前沒人雇別人出海捕魚呢?”

老漁夫歎了口氣,道:“以前魚不值錢,辛辛苦苦出海十天半月,勉強可以糊口,漁夫就是最窮的那群人;現在魚價翻筋鬥般上漲,捕多少都不夠賣,有錢賺,也就有錢雇人出海捕魚。但是,我們不雇女人出海。”

“為什麽?”魏雪衣隻覺得老漁夫在歧視人。

老漁夫笑了:“咱們打魚的人,為了下水時不被海藻纜繩纏住頭發,都要剪去長發;淡水珍貴,一出海就得十天半月不能洗澡;海上風吹日曬,海風濕熱難耐,汗水在衣服上能曬出一層黏糊糊的鹽漬來,大夥兒一出海,幹脆渾身上下脫得赤條條的。一艘漁船三四個大漢子,一絲不掛地幹活,待到返航才穿上衣服。你一個大姑娘家,做得了這活兒?”

魏雪衣隻能打消這個念頭,另找工作,然而尋覓了一個下午都沒有合適的,隻能回家。狹小簡陋的家中,斟雲剛剛下班,他學識好,又有一身力氣,找工作很容易,目前在工匠行會做曬鹽機的維修工作。能工巧匠千金難求,他的工酬自然也不低。

斟雲道:“找不著工作沒關係,我養你。”他不明白女孩子家為何要出去工作,他以前接觸的人非富即貴,家中女眷自然是不用為生活操勞的。

魏雪衣道:“我隻是不習慣。”她記得兄長發跡之前,娘親也是每日操勞,織布補貼家用的。後來偃師千乘的機織布出現了,土布無人問津,隻能采山中的荊條,編織更加辛苦、價錢卻便宜得多的籮筐在集市上販賣。

斟雲道:“我說虎妞,你留在家裏,多讀書識字,這村鎮裏好幾個行會都缺能讀書寫字的記賬先生。缺人太厲害,女的也要。活兒輕鬆,錢又多。”

時代,真的是在慢慢改變。魏雪衣在漁村住了一些日子,這裏也正如雲砂郡那樣,蜂擁而來的試圖混得溫飽的文盲苦力多如牛毛,識字的人卻非常缺,各行會裏都張貼著各種公告,招識字的人記賬、抄寫商務往來的書信、管理協調越來越多的下屬分工作坊。她不知道這時代從什麽時候起,開始需要大量讀書人了,隻知道阿雲見識廣,阿雲讓她多讀書,一定不是壞事。

不知從什麽時候起,魏雪衣發現自己識字越來越多,不懂的字越來越少,她偶爾到行商行館幫些記賬和讀布告的小忙,補貼家用。

行館裏並不安寧,形形色色的商人常為了搶奪貨源打起來,其中最為勢同水火的,自然是帝國皇商和偃師千乘。璩國官府夾在中間戰戰兢兢,哪頭都惹不起。

他們爭奪的主要貨源是海鹽和鹹魚。前者是自古以來的硬通貨,在遠離大海的內陸地區可以賣出很高的價錢;後者雖在海濱不值錢,但是隻要販賣到內陸中的大城市,卻是隻有王公貴族才品嚐得起的珍饈佳肴。

魏雪衣記得第一次品嚐到海魚,已經是兄長成為安國侯之後的事情。帝都遠離大海,海鹽醃製的海魚在帝都也是珍品,一尾海魚的價錢往往抵得尋常百姓大半年的收入。但是聽說這一兩年,原本隻有王公貴族才吃得起的海魚,隨著商路的繁榮,價錢已經降到一般富戶也可以偶爾問津了。

今日,魏雪衣在小店幫忙抄寫招工的布告,讓小廝送往王城內外各街坊張貼,賺取了半吊銅錢,買了幾個精美的瓷碗,這是帝國皇商帶來的商品。璩國的泥土不適合燒製精瓷,據說以前,貴族固然可以高價購買帝國的瓷器,平民卻隻能用粗糙傷嘴的泥陶碗和容易損壞的木碗。

何為財富?魏雪衣有種說不清的模糊感覺,覺得能讓以前隻有貴族才用得起的貴重器物,進入尋常百姓家,就是有錢人的享受了;能大量生產、運輸、銷售這些珍貴器物,那就叫財富。

路過雇工坊時,魏雪衣又是另一番滋味在心頭。她看見很多破了家的工匠,窮得隻剩一身體力地討生活。他們當中有泥陶匠、木碗匠、織補匠、補鍋匠、箍桶匠、修鞋匠……很多人都是世代從事一個職業,父子相承,總有幾手絕活兒不傳外人。然而當這個職業遭到毀滅性衝擊時,無論他們怎樣努力保住飯碗,卻都是徒勞的。

雇工坊旁的酒館賣的是最便宜的酒水,生意卻是出奇地好,那些破了家的窮人,隻要有幾個錢,就會在這裏借酒澆愁,直至醉倒。酒館的窮說書人的衣裳上補丁疊補丁,扇子在桌上一打,說起故事:“要說這天底劇變,是幾家歡喜幾家愁,每有一戶人發家致富,就有十戶人破家沒落。始作俑者,就是那遠在塞北,操弄機關妖術的雲砂妖王……”

魏雪衣在酒館前駐足,她愛聽這說書人講故事。雲砂王在雲砂郡與偃師千乘勾結,操縱的機關術動搖了整個天下的平靜,引發的社會改變前所未有,數不清的人被時代的巨輪碾得粉碎,從安穩的小日子中被拋到赤貧的最底層。她覺得世界不應該是這樣子,妖王不死,天下難得太平。

我要回去刺殺雲砂王嗎?魏雪衣不止一次動搖過,然而她隻要看見阿雲爽朗的笑容,就不由得打消了這個念頭,她舍不得阿雲。

突然間,她覺得手掌一扯,手中的瓷碗被搶走了,這碗可不便宜!放在以前,隻有富人家才用得起!她高喊抓賊,追趕那個偷走瓷碗的瘦小少年。少年衣衫襤褸,卻在人群中左鑽右鑽,跟猴子般靈活。魏雪衣窮追不舍,追過好幾條街,進到了兩座熏魚作坊的高牆夾成的小巷。

少年到了巷子,就不跑了,小巷裏有埋伏!幾名身穿紅色官服的人,佩帶刀劍,包圍了魏雪衣。一個聲音從她背後傳來:“下官是暗中駐紮璩國的緹騎百戶,拜見雲砂王妃。”

是巽帝直屬的緹騎!

這一日,斟雲回家特別遲,漁村裏已經是汽燈高掛,偃師千乘的傭兵在街道上巡邏,與他錯肩而過。

斟雲滿腦子都在想著改良工藝,讓曬鹽場出產更多更優質的食鹽,連吃飯都忘了。他知道人若是缺鹽,會罹患各種疾病。內陸地區的缺鹽症是自古以來的問題。要解決這問題,一方麵依賴於商貿的活躍,可以為內陸輸送更多的鹽;另一方麵要提高產量、降低價格,讓窮人也買得起。

家中亮著燈,飯菜都已經涼透了,魏雪衣端坐在客廳,她身後一左一右兩扇門,分別通往兩間臥室。他們一直分房而睡,畢竟兩人作息習慣不同,她向來早睡,他卻習慣熬夜研讀工匠書籍。

大門無聲無息地關上,門後站著換了平民衣裳、手持長劍的緹騎百戶;臥室門慢慢打開,站著幾名身穿夜行衣、手持刀劍的緹騎衛士。魏雪衣眼睛紅紅的,好像哭過。

魏雪衣問:“阿雲,我最後問你一次,你叫什麽名字?”

斟雲一看這架勢,什麽都明白了,說道:“我叫斟雲,雲砂王,斟雲。”

魏雪衣道:“你說過雲砂王是壞人!”

斟雲道:“是的,王妃,本王就是壞人。”

魏雪衣倒吸一口涼氣:斟雲一直都知道她的身份!

“王爺,該上路了,陛下連諡號都給您準備好了。”緹騎百戶把長劍架在斟雲脖子上。

斟雲突然反手奪過長劍,幾名緹騎殺過來被他一招解決,長劍翻轉,架在緹騎百戶脖子上。斟雲問:“什麽諡號?說來聽聽!”

情報有誤!燕追大人說過雲砂王是個體弱多病的小王爺,怎麽武功竟然這麽高?一群緹騎破窗而入,卻看見百戶被斟雲挾持,誰都不敢輕舉妄動!百戶大聲下令:“我已下了必死決心!殺了王爺!不必管我死活!”

火銃聲響,幾名緹騎倒地,駐守漁村的偃師千乘傭兵已經趕到,用飛火銃刀指著緹騎們的後腦勺。他們早接到過柳仙子的密令,暗中保護王爺。一名十夫長說道:“你死不足惜!但是想在我們麵前殺害王爺,不怕飛樓再攻破帝都?”

百戶不作聲,他原本想偽裝匪徒殺害斟雲,如今身份暴露,如果再貿然動手,必定會令偃師千乘再攻帝都。

偃師千乘的十夫長冷然下令:“殺了他們。”

“誰敢動手!我就殺了他!”魏雪衣的匕首指著斟雲的喉嚨。她已經做好同歸於盡的準備,斟雲必須死,然後她再殉情。

他們僵持著,誰都不退讓。

與此同時,璩國王府燈火通明,國君縮在寢宮裏,瑟瑟發抖。緹騎百戶下午送了密信過來,要他派遣兩萬禁軍包圍漁村,要是緹騎刺殺失敗,就以禁軍與偃師千乘傭兵起矛盾為由,強攻漁村,在亂軍中殺死斟雲。

帝國皇帝斟巽和最強藩王斟雲,尋常小國隻要抱得其中一條大腿,就可以保得國泰民安。璩國卻不幸同時抱到兩條大腿,這親兄弟之間的內鬥,足以讓被殃及的池魚璩國滅國。

“飛樓!飛樓自己動了!”黑石礦山,偃師千乘的傭兵發現飛樓竟然自己邁開金屬巨腿,慢慢站起來,不免驚慌失措。

鎮守礦山的千夫長見多識廣,當即跪倒,朗聲道:“屬下千夫長姚千裏,請問是餘尊者大人還是謫仙子大人,在遙控飛樓?”

飛樓中傳出聲音:“是我!柳夢零!你立即率領全部人馬,前往漁村阻擋璩國禁軍!保護斟雲!”

是柳仙子!千夫長雖沒見過她本尊,可也知道她是謫仙子的心頭肉、偃師千乘屈指可數的十萬夫長之一。但他仍在猶豫:“仙子,我軍飛樓需要防範帝國駐紮在邊境的十萬大軍!不可輕易調動!”

柳夢零道:“我知道!我正在趕往璩國的路上!你放心動手!那十萬大軍我來對付!”

偃師千乘連夜調動?發生了什麽事情?帝國軍營中安國侯魏鐵衣收到探子來報,頓感困惑。他不知斟雲在璩國,更不知陛下和斟雲的矛盾已經到了你死我活的地步,隻知道陛下給他的命令是:一旦有機可乘,就攻下璩國,吞並這富庶的魚米之鄉。

巽帝連親弟弟都能下毒手,娘家算什麽?

“事情蹊蹺,再探!”魏鐵衣不敢大意,麾下大軍十萬人,隻有不足千人裝備了先進的火銃。火藥、鐵珠不易得,軍隊雖龐大,未必敵得過對手十二座飛樓。他按捺不住想動手,卻又擔心事情有詐。

距離邊境還有一千裏,**快馬累垮,柳夢零恨自己太有人性,把時間都浪費在救助沿途流民上了。一座小城之外,偃師千乘的秘密據點,掌櫃試圖勸阻柳夢零:“仙子!再好的馬,也不可能在天亮前趕到璩國!”

柳夢零掏出手機下令:“‘渺雲千仞雪號’,給我空投一輛越野車!”

在民間,流傳著偃師千乘“鬼馬車”的恐怖傳說。據說餘魔尊和謫仙子有時候會半夜乘坐鋼鐵做成的馬車,在曠野上呼嘯而過。“鬼馬車”有一雙巨大的眼珠子,發出的光柱把夜晚照得刺目明亮。“鬼馬車”不見牛馬牽拉,速度卻比最快的快馬還要快兩三倍。有人說,那是在用機關妖術、駕馭九神八鬼之力牽拉馬車,才會如此風馳電掣。

掌櫃整個人都呆住了,身旁的偃師千乘傭兵們也都嚇傻了,他們看見傳說中的“鬼馬車”從天而降,一雙巨眼(車頭燈)像傳聞中那般射出光柱,宛若趴在四個輪子上的鋼鐵怪獸。

柳夢零上車,打開自動駕駛功能,目標帝國軍營地,越野車以一百五十多公裏的時速絕塵而去。她不常在這個世界飆車,畢竟這裏不是星艦聯盟,汽車消耗的能量不好補給。

天邊泛起魚肚白,安國侯魏鐵衣終於確認偃師千乘撤離了黑石礦山。那座礦山裏的礦石,帝國本無相配的冶煉技術,但是地勢易守難攻,又是咽喉要塞。若想征服璩國,就必須攻占這個戰略要地。

“拔營!出征!”魏鐵衣大聲下令。

璩國在邊境隻有三千守軍,平時借著實力強大的偃師千乘飛樓,算是高枕無憂,防守向來鬆懈。當帝國大軍大舉入侵時,守軍仍在呼呼大睡,瞬間就像洪水中的沙土堤壩般被徹底擊垮。

帝國大軍刀鋒指向距離邊關最近的城鎮。璩國在偃師千乘的保護下承平日久,城牆年久失修,不少人甚至拆了城牆磚,在城牆地基上蓋房子。如今戰亂驟起,全城百姓爭相逃命,大軍到時,全城一片混亂。

知道什麽叫兵匪一家嗎?天蒙蒙亮時,柳夢零終於趕到這座城鎮,以前百姓安居樂業的繁華,已經變成眼前的人間地獄。

也許是科技水平相似,文化和製度也複刻自地球古代,這個時代的軍隊行為與地球封建時代類似。破城時,都是燒殺搶掠,拚命搜刮錢財,稍有反抗就拔刀殺人。在星艦聯盟讀書時,柳夢零很難想象古書中記載的那些戰亂是何等毫無人性。直到小學畢業後,第一次隨謫仙子回故鄉,才親眼看見這煉獄。

那時,妘媽告訴過她:“秋毫無犯,那是工業時代才慢慢出現的規矩。工業化保障了士兵們的後勤,他們不像封建時代的兵卒們那般赤貧。一些富裕國家的士兵在戰場上得到的後勤保障甚至比戰亂地區平民的生活保障還高,燒殺搶掠對他們而言既費事又得不償失。將領們更傾向於勒令士兵遵守規矩,便於日後統治。”

魏鐵衣並沒有要約束手下士兵的意思,自古以來,士兵的糧餉都是一個國家巨大的負擔。大量的糧草會損耗在漫長的運輸過程中,所以隻要條件許可,大軍總傾向於就地補給。每逢大戰,士兵們立了戰功,朝廷卻很難當場拿出真金白銀來獎賞有功的士卒。於是破城之後,允許士兵洗劫城池,就成了各國通行的規則。

柳夢零金釵玉墜、絲繡長裙,身後是“鬼馬車”。她還是稍微顧及旁人觀感的,穿的是這個世界的衣裳款式,而不是在星艦聯盟時的打扮。她站在街中間,身後是逃命的平民,身前是蜂擁而來的帝國軍。她撿起一根木棍,在地上畫了一道界線,一人麵對千軍萬馬。

士兵們越過界線打劫,一切值錢的、不值錢的,都是他們哄搶的目標,甚至殺人搶劫。一個士兵臉上、身上出現血痕,血痕裂開,士兵像倒塌的積木般支離破碎。然後是第二個、第三個……轉眼間就死了十幾個兵。柳夢零站立不動,街道早已布滿銳利的天蛛絲,隻要過線,必定死無全屍。

“將軍!我們中埋伏了!”有士兵趕回來稟報。此時的城池已經化為修羅場,柳夢零的天蛛絲刺穿士兵的身體,把人像扯線木偶般提起來,操縱他們反擊帝國軍隊。

魏鐵衣大聲問:“有多少敵人?”

“一人!”士兵的回答讓他震驚。一人就能抵擋千軍萬馬?他想起了多年前的雲陽城,謫仙子一人毀滅帝國三十萬大軍的傳說。

他知道來者必定是偃師千乘的頂尖高手,於是親自率領裝備了飛火銃刀的新軍趕赴戰場。這不足千人的新軍是巽帝的寶貝疙瘩,銃刀結陣、無堅不摧,勝過百萬雄兵。在這血腥的廢城裏,他第一次看見傳說中的雲陽郡主,偃師千乘的柳仙子。

“‘渺雲千仞雪號’飛船,對地激光炮準備!”柳夢零用這世界的人聽不懂的聯盟通用語對著手機下令。帝國的大軍很快就會見識到,科技的巨大差距是何等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