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雲陽妖女

魏鐵衣敗了,一敗塗地,十萬大軍死傷大半,逃兵無數,隻剩兩百殘兵,隨他逃回帝都,等候陛下降罪。

柳仙子念起神秘的咒語,操縱天雷毀滅大軍,這恐怖的傳聞在帝國裏傳得沸沸揚揚,人心惶惶。世人多迷信,凡是遇上超出人力所能及的事情,往往歸咎於鬼神之說。

既然與鬼神扯上關係,就免不了巫婆神漢紛紛登場,兜售各種驅邪除魔的秘法。一時間,桃木劍、黃紙符、照妖鏡、黑狗血、紅糯米、綠菖蒲、驢蹄子……紛紛賣到脫銷。各地紛紛聘請得道高人設壇作法,在城牆上貼滿驅妖符紙,防止柳夢零入侵。

帝都,早朝,一名大臣大聲上奏:“安國侯魏鐵衣作戰不力,損兵折將,有負皇恩!臣懇請……”

“天雷無妄,實非人力可敵,此戰非魏將軍之過!”也有大臣立即站出來反駁。

巽帝照例聽朝臣爭辯,一個字兒都沒聽進去,隻是百無聊賴地看著一些大臣腰間新添的“驅妖香囊”。直至退朝,魏鐵衣仍然是那個皇恩偏袒、不受絲毫責罰的魏鐵衣。

退朝後的大殿裏,魏鐵衣仍然跪著:“陛下,天雷實在可怕,臣不知妖人……”

“朕知道,朕見過偃師千乘。你隨朕來吧。”巽帝扶起魏鐵衣,說道。

奢華卻又空虛寂寞的後宮,魏鐵衣是第一次踏足,巽帝仍未婚配,倒是讓外頭議論紛紛。他帶魏鐵衣穿過精美的亭台樓榭,來到荒涼的孤院,幹淨蕭索的屋內是巽帝的畫室。

八幅畫紙,繪了七個畫像,一名女子站在屋內,怔怔地看著畫像。柳夢零!她怎麽會在宮中?魏鐵衣衝上前,擋在她和巽帝之間。

柳夢零道:“將軍,你腳程真慢,我昨晚就到帝都了。”論腳程,魏鐵衣自然是比不上柳夢零的“鬼馬車”。

巽帝黯然道:“鐵衣,讓開,這世上沒人能阻攔雲陽郡主。”巽帝的親信燕追守在一旁,臉色極為難看,他知道陛下說的是實情。

昨夜,柳夢零大搖大擺地闖進皇宮,如入無人之境。燕追趕到時,她已經放倒一大片侍衛。這女人攔不得,要是被惹毛了,說不準真敢降下天雷,轟了皇宮。

柳夢零拿起畫筆,在空白畫紙上一筆一畫地勾勒:“我根本不想踏進這皇宮。要不是遇上我解決不了的事,我也不會過來求你,我的皇帝表哥。”

女人的心思難猜。巽帝知道,她根本沒把皇權放在眼裏。但是這天底下竟然也有柳仙子辦不到的事,倒是出乎意料。

柳夢零道:“斟雲失蹤了,生死不明。我找遍整個璩國,都找不到他。你做哥哥的,是不是覺得可以放下心頭的大石,大擺筵席以示慶祝了?”

巽帝隻覺得胸口好像被鐵錘猛擊,讓他幾乎站不穩。是的,他想除掉斟雲,這個對皇位最大的威脅。然而,那是自幼一同長大、最親的親弟弟。他希望自己可以生在平民家,與斟雲兄友弟恭、一生和睦。然而這是今生無望的事,隻要斟雲還活著,就有在偃師千乘的扶持下登上皇位的可能,他斟巽就有橫死的風險。

魏鐵衣按住腰間的佩劍,死死盯著柳夢零。武將入宮原本不能佩帶兵器,但是這佩劍是陛下禦賜,巽帝親自帶他進來,皇恩殊榮至此,也無人敢當著巽帝的麵收繳他的劍。

畫紙慢慢勾勒出女子的輪廓,柳夢零道:“一同失蹤的,還有雲砂王妃。王爺王妃伉儷情深、不離不棄,實在讓人羨慕。魏將軍,您說是吧?”

魏鐵衣心中一驚:王爺擅自離開塞外封地,在千萬裏外的璩國失蹤,已經夠讓人吃驚了。竟然連雲砂王妃,他的妹子魏雪衣,也一並在璩國失蹤了?

王妃的責任是刺殺王爺,柳夢零不點破,但是巽帝的臉色已經夠難看了。斟雲和魏雪衣,他倆到底是在相愛還是相殺?

畫紙慢慢浮現女子傾國傾城的容貌,明眸略悲,像籠中雀兒,讓人心生憐憫,衣裳雖然華麗,卻是青樓女子打扮。

柳夢零道:“無論是你要殺斟雲,還是我要保護斟雲,都要先找到他。偃師千乘人手不足,我無法翻遍整個天下把他找出來,或許你可以。反正他如今武功極高,你想殺他也不容易,不妨大家一起找。”

巽帝問:“既然他武功極高,足以自保,你為何還要擔心他的.安全?”

柳夢零擱筆,怒道:“我不能忍受他早戀又離家出走,我要捉他回家好好讀書!”柳仙子的行為,向來不被這世界的人理解。

畫紙上的女子有幾分眼熟,柳夢零娟秀的字跡震驚了巽帝:鳳城貴女明鏡瓏!

“你知道明姐姐的下落?”巽帝大聲問她。

柳夢零道:“知道啊!但是偏不告訴你!天底下那麽多妓院,你一家家慢慢找吧!找到了又能如何?砍死你爹,替她出氣不成?”

巽帝看著柳夢零轉身離開,看著她那一身鬼神莫測的輕功,翻上皇宮的琉璃屋頂,閑庭信步般在屋脊上慢慢走遠,慢慢消失。童年的四人玩耍,是他一生中最快樂的時光。哪怕隻有短短一日,也足以讓他無法忘懷。

朝廷發布了通緝令,開出重賞,務必要生擒斟雲和魏雪衣。畫像是真畫像,身份卻是假的,分別是“機關妖匠阿雲”和“江洋大盜虎妞”。巽帝不敢公布兩人的真實身份,畢竟皇家丟不起這臉。

巽帝猶豫再三,決定同時貼出畫像,尋找鳳城貴女明鏡瓏,這是他對童年美好回憶的念想。鳳城貴女的名字和身份是不敢提及的,畢竟這是罪臣之女,涉及太上皇的顏麵,巽帝並不想將父子倆的矛盾暴露在天下萬民麵前。畫像上,隻敢寫這是陛下夢中所見之人,隻求能相見一麵。

三幅畫像,巽帝讓帝都最好的畫師臨摹了上百份,送往皇權所能抵達的每一個郡縣。這些郡縣的名單並非固定不變的,有些郡縣以前在帝國統治下,但是一個民變,轉眼間就失去控製;有些郡縣原本已經失控多年,但朝廷大軍平定了叛亂,又重歸治下。天下大勢就這樣起起伏伏,朝廷大軍為平亂疲於奔命,總也見不到寧日。

然而,那些發生民變的郡縣總歸是癬疥之疾。坐落在蠻夷部落和叛亂郡縣的層層包圍中,卻從未生變的塞外孤郡雲砂郡才是心腹大患。狹窄漫長的商路,像一根臍帶,穿過失控的郡縣,連接著帝國腹地和遙遠的雲砂郡。

巽帝要派禦史前往雲砂郡。禦史的責任是下察民情、上督王府。多少王爺在禦史麵前都戰戰兢兢,生怕稍有差錯,被禦史參上一本,被皇帝定罪削藩,甚至貶為庶民。雲砂王怕禦史嗎?自然是不怕的。勾結妖人、縱容商賈、私鑄兵器、擅離封地,條條都是大罪,雲砂王最不缺的就是罪名。

朝廷派出多少探子刺客都奈何不了雲砂王府,暗的行不通,巽帝打算來明的,心想王府總不至於當街追砍朝廷命官。然而這也難說,斟雲也就罷了,柳夢零可是個不按常理出牌的主兒。

“董大人,您怕死嗎?雲砂郡可是連朕都奈何不得的龍潭虎穴。”書房裏,巽帝召見了即將赴任的禦史。董大人兩鬢斑白,目光剛直,是不畏權貴、為民請命的鐵漢子。

董大人道:“若是臣怕死,又何苦主動請纓,擔任禦史?”

離京當日,禦史董大人與家人訣別,在家祠裏拜祭了列祖列宗。雲砂妖王的名頭太響亮,也太恐怖,禦史這一去就沒想過要活著回來。巽帝親自送禦史到帝都城門前,親**代了一些不能外傳的機密事宜,看著侍衛護送禦史遠去。

此去雲砂郡,路程千萬裏,沿途盜寇橫生,千裏流民、叛亂的州縣、荒蕪的城池不時可見。叛亂,有時候是不需要什麽大理由的,災年歉收、饑民無食,自然叛亂。然而想讓天下萬民豐衣足食,卻又千難萬難,畢竟水旱災害、豐年災年,並非人力可以控製。

禦史隊伍這一遭是與商隊同行,以確保安全。尋常商隊和氣生財倒也罷了,就連平時勢同水火的皇商與偃師千乘商隊,出了稍微和平的幾個郡縣,遠離帝都之後,也不得不放下成見,抱團求生。深夜常有流民襲擊商隊,禦史隻能假裝沒聽見刀劍搏鬥和火銃開火的.聲音。

有一日,響馬劫商,商隊死傷慘重,禦史縮在馬車中,卻聽見局勢頓時反轉,賊人被殺戮殆盡,似乎是有高人相救。禦史掀開車簾,隻見一名女子站在前頭,手中長劍滴血,她低頭垂眉,似乎心也在滴血。

那女子的大名如雷貫耳:雲陽郡主,柳夢零。

親者、仇家,有時候並非涇渭分明,柳夢零知道禦史此去雲砂郡,是為了對付雲砂王府。然而她不想看見禦史枉死途中,禦史是個好官,他們之間也無私仇。

柳夢零輕紗蒙麵,並非隱藏身份,隻是不想一路風塵傷了俏臉肌膚。她騎馬與禦史馬車並行,說道:“素聞董大人剛正不阿、為民請命,方才我殺人時,為何大人不站出來為饑民請命?”

禦史道:“外人如此傳說也就罷了,有些事,那是做不到的,朝廷已無餘糧可以賑災。倒是聽說偃師千乘日進鬥金、穀粟盈倉,卻也不見賑災。”

柳夢零道:“我們是壞人。”

禦史問:“郡主可想過棄惡從善?”

柳夢零問:“若是犧牲天下兩百餘年七八代人,換取後世萬民無盡福祉,大人認為是善是惡?”

禦史道:“老夫不知。”

柳夢零道:“這天下,富庶之地終究極少,多的是貧瘠不毛的荒原,糧食產出極低。縱使豐年,十戶農夫辛苦勞作,也隻能供養一個不事勞作的閑人;若是災年,則求自身溫飽也不可得,怎能不亂?換作另一個世界,一名農夫可供養數千人,穀粟盈倉而消耗不盡,供得無數閑人歌舞為樂,則自然豐衣足食、安居樂業。”

禦史道:“郡主說笑了,天下可有如此美好之事?”

柳夢零問:“犧牲天下幾代人,換取這樣一個世界,是善是惡?”

禦史覺得郡主是癡人說夢,隻好拒絕回答。

又行幾日,隊伍進入雲砂郡內,頓時又是另一番光景。流民仍有,隻是不複鬧事。官道兩旁多的是粥舍善棚,各商家行會紛紛派出工頭挑選強壯流民為雇工。官道外的農田間,風車在塞外終年不息的風中旋轉,利用風力提升地下水源,木製水斛自暗井不斷升起,將水自動倒入青石板覆蓋的水渠,無邊荒漠盡成良田,同時還省去了中土地區農夫挑水灌溉的人力。一名勞力可耕種的土地麵積遠勝中土數倍,讓董禦史嘖嘖稱奇。

工匠在此地往往成為座上賓,隻因為有他們在,荒漠成良田;無他們時,良田成荒漠。

士農工商,這品級貴賤的排序在雲砂郡是反過來的。難怪這偃師千乘、勢力強大的雲砂郡,會成為舉朝上下的眼中釘。

柳夢零道:“大人,我們就此別過。雲砂郡的事,你要不要管,悉聽尊便,但是你若瞎插手,別怪我翻臉無情。”

馬車進城,雲陽孤軍陣容嚴整,絲毫不見群龍無首的混亂。縣令馮大人親自迎接,心頭卻忐忑不安:多少年沒見過朝廷派來的禦史了?這意味著皇權的觸手再次伸向邊遠的雲砂郡,是禍是福,實在難以預料。

刺探民情是禦史的工作,董大人從來不假他人之手。到了府邸,他換上平民服飾,帶了幾名護衛,沒有歇息就出門了。他知道這裏是龍潭虎穴,一出門就會被偃師千乘的無數雙眼睛盯上,但是他早已把生死置之度外,也不畏懼。

如果說從帝都到雲砂郡的商路像一條臍帶,連接著中土與塞外的郡縣;那麽從雲砂郡通往塞外的商路,則像複雜的蛛網,四通八達,穿過沙漠、橫跨高山、遠渡重洋,通向中土人士極少聽說的陌生.國度。

雲陽城是相當怪異的,車水馬龍的大道上來來往往都是各國胡商,卻不見尋常城池對外族的嚴密防範。城裏酒肆林立、客棧遍地,有些說書人向酒客說著中土傳來的讓人膽寒的雲砂妖王的故事,也有聽客大聲反駁,維護雲砂王的清譽。

柳仙子一人毀滅朝廷十萬大軍的故事已經流傳到雲陽城,然而也有一群鐵杆擁躉堅持認為此事純屬虛構,城裏還同時流傳著她救死扶傷的故事。種種不知是真是假的流言四處橫行,馮縣令卻也不加以禁止。

街上有江湖算命先生兜售驅趕妖姬的符咒,與中土人的迷信行為並無多大區別,然而購買者不多,畢竟在這城裏,機關術是被廣為接受的事物。甚至還有書香門第突破舊觀念,送孩子到偃師千乘的學館,研習工匠絕活兒。

來自帝都的斟雲三人的畫像,馮縣令始終都不曾讓人貼出來,這種違抗朝廷命令的行為,也算大逆不道了。禦史心知動不得這雲砂城的人,也隻好暫時記下,不便發作。

“看來,老夫需要去一趟王府。”禦史對護衛說道。

雲砂王府從得知朝廷派了禦史前往雲砂郡那日起,老宦官曹公公就急得團團轉,然而全府上下就隻有他心急如焚。

“咱們王府違反的朝廷律例,多得我都記不清了,也不缺這條罪狀。”偃師千乘百夫長梁六的勸慰讓曹公公更焦慮了。

“喲?這是什麽?妖姬退散?”柳夢零不知何時出現在王府,看著牆上的黃紙符。

府兵首領趙龍道:“曹公公暗地裏買的驅妖符,顯然沒什麽用。”因為柳夢零已經進來了。

“柳姑娘回來了!”王府的下人們奔走相告,這王府的主心骨終於回來了。

“哎呀我的小祖宗呀!王爺追回來沒?”曹公公看見柳夢零,急得都快哭出來了。

柳夢零道:“什麽小祖宗?我沒你這種後代!人沒追回來,怎.麽了?”

曹公公這次真的哭出來了:“這可是要掉腦袋的大罪啊!”柳夢零道:“不怕!我剛轟了他十萬大軍,不怕再轟十萬。”

“明姑娘,柳仙子回來了。”閨房裏,丫鬟楊月綺向雀憐影稟報。

“在忙什麽呢?”柳夢零的聲音在窗外傳來。丫鬟踏進閨房時,她也到了窗外屋簷。

雀憐影道:“我在估算今年夏收的農田畝產,確認可以養活多少流民、為工坊提供多少勞力,計算應該扶持怎樣的產業、抑製怎樣的產業,才能獲取最大化的利益。”

柳夢零拿出一瓶葡萄酒,說道:“有你在,巽帝真是遇上對手了,如今雲砂郡雲集的財富比帝都還勝一籌。巽帝國庫空虛,處處賑災又需要錢糧,鬧得焦頭爛額的。咱們慶祝一下,喝兩杯?”

雀憐影道:“天下不靖,並不是值得慶祝的事。”

葡萄美酒夜光杯,雲砂王府最不缺這種奢侈品。柳夢零自酌一杯,把酒瓶擺在雀憐影窗邊桌上:“你看這瓶酒,是酒貴,還是瓶貴?”

雀憐影拿起酒瓶,晶瑩剔透,似是水晶,說道:“這瓶子可以算是價值連城的珍寶。”

柳夢零道:“在星艦聯盟,這瓶子當廢品回收,五毛錢一個。科技會改變一切。”說罷又打算倒一杯酒。

雀憐影拿走酒瓶:“你這是借酒澆愁吧?哪有慶祝的樣子?”

柳夢零道:“我擅自動用激光炮的事被妘媽知道了,她打電話罵了我一頓。我們偃師千乘,用風車抽地下暗河,開墾農田,百姓一看,覺得這巧妙,看得懂,會跟著學,就慢慢接受科技啟蒙了;我一炮轟了帝國大軍,百姓一看,哎呀這是妖術!隻會敬而遠之。對了,妘媽最近在萬裏之遙的另一個國家,忙著冶煉鉑銠合金,要是成功,就可以動手建設合成氨工廠了,到時候糧食產量還能再提高一大截。造反算什麽,偃師千乘認真起來,整個世界都能掀個底朝天。”

雀憐影很少看見柳夢零這樣喋喋不休地嘮叨,她酒量不好又偏借酒澆愁,真不知算不算醉話。

柳夢零突然說道:“明日,我要回星艦聯盟考大學。尋找斟雲和魏雪衣的事,就交給你了,一定要把這小混蛋捉回來好好讀書!你這般才華,真的不跟我回去考大學?”

“明姑娘,董禦史在客廳,要見能主事的人。”閨房外,突然傳來趙龍的聲音。全府上下早已認定雀憐影才是實際上的當家主母。

誰才是這雲砂王府的主心骨?禦史身穿官服,上門拜見王爺。管事太監曹公公支支吾吾,拚命找話搪塞,在禦史逼問下,不得已承認王爺和王妃均不在府內。

這事固然嚴重違反朝廷律令,卻不能拿來問王爺的罪,要知道連陛下都無可奈何。禦史說有急事相求,不可拖延,隻求能見到王府中可以話事的人,動之以情、曉之以理,從百姓生計的大義說到皇家兄弟的手足情,實在是推辭不得。

曹公公知道自己也就能管管王府裏的小廝用人,大事他說了不算。禦史在暗中觀察這王府到底誰說了算。梁六?那始終是外人。趙龍?一介武夫,不像有能力撐起龐大的雲砂郡工商產業的人。禦史要替陛下弄清楚,誰才是王府的主心骨。

雀憐影來了。按照大戶人家的規矩,家中女眷不輕易拋頭露麵,隻隔著簾子與外人交談,禦史自恃身份,也不好讓她掀開簾子。禦史以為柳夢零才是王府的話事人,雀憐影一開口,才知道竟然另有其人。

禦史開門見山:朝廷要借錢糧賑災。

這是巽帝的計策,借錢借糧自然是有借無還的。要是王府不答應,為富不仁的惡名就扣在斟雲頭上,就算除不掉他,也要把他名聲搞臭,無法再繼承皇位;要是王府答應了,借了他的錢糧,自然就沒有餘力招兵買馬,也就削減了雲砂郡的實力。

雀憐影略一思索,道:“要多少,給個數字。”雲砂郡的家底,外人是不知道的,他們往往低估工業龐大的產能。

禦史道:“朝廷需要十萬石糧食、七十萬兩白銀。”這是相當驚人的數字,巽帝相信雲砂郡拿不出來。

“七十萬兩白銀……”曹公公站在一旁,聽到這巨大的數字,雙腳都發軟了。

雀憐影猶豫道:“給我二十日時間,我想想辦法。”趙龍未免擔憂,他極少看見雀憐影為難。

送別禦史後,趙龍擔心地問:“明姑娘,這數額……”

雀憐影道:“錢比糧多,給災民發錢也買不到糧食,照理說不如直接劃撥糧食實在。陛下這不是要賑災,是要錢征召流民,重建新軍。”

他們走在王府庭院中,天上泛起烏雲,這仲夏的雨總是說下就下。雀憐影看著豆大的雨點在曬得發燙的石板路上砸起的灰塵,問:“這老天爺下雨,你聽說過把雨水都下完了,以後再也無雨可下嗎?”

趙龍道:“不曾聽說。”

雀憐影道:“錢糧照給,這些都是小事。”

下雨了。雲砂郡原本不應缺水,隻是土質多為破碎的砂岩層,雨水下滲形成地下暗河,地麵卻缺水變成荒漠。回府的馬車上,禦史聽本地雇用的車夫說起十幾年前,雲陽侯與餘魔尊商討如何留住雨水、改良土壤,言語中盡是感激之情:“大人您隻怕無法想象,這千裏良田下麵是夯實的沙礫打底,沙漠的細沙為土,硬是在寸草不生的碎石荒原上開辟出來的。我們老百姓哪裏知道還能這樣墾荒?偏偏餘魔尊和謫仙子就知道。”

禦史問起車夫,雲砂王到底是怎樣的人。車夫說雲砂王行事荒唐卻不擾民,廣征民夫大建亭台樓榭隻為討好青樓名妓,然而所付工錢卻是尋常富戶的數倍,大夥兒雖然辛苦卻也情願。“那個名妓雀憐影啊,聽說比小王爺還要大幾歲,妖豔動人。但是我在王府做下人的堂兄說,雀憐影原本姓明,身份來曆卻是個謎……”

姓明?難道是鳳城貴女明鏡瓏?昔年八賢臣之一的戶部尚書鳳城侯家的人!家學淵源非同小可,看來她才是撐起整個雲砂郡龐大產業的人。

明鏡瓏隻怕比柳夢零更難對付。兩人雖然同是聰穎過人,然而柳夢零自幼嬌寵,武功又太高,幾近天下無敵,可以動手時絕不費事動腦,行事不免欠周全;明鏡瓏卻是手無縛雞之力,自幼習慣了小心謹慎,心思自然更縝密。

禦史見過明鏡瓏的畫像,畫像卻未透露明鏡瓏的身份,王府一見又隔著簾子。線索就如此失之交臂,他不知道明鏡瓏就是巽帝要找.的人。

朝廷要的錢糧不是小數目,為何明鏡瓏會一口答應?禦史冥思苦想,卻猜不透她的後招兒。

“我沒有後招兒,隻是必勝罷了。”王府後花園,雀憐影與趙龍、楊月綺小酌,不分高低貴賤,紅酒的玻璃瓶在這世界裏價值連城。

當夜,隱藏在夜幕中的“渺雲千仞雪號”飛船投下光柱。“別擔心,入學考試一結束,我就回來。”柳夢零一身綺羅長裙,背起心愛的小熊圖案背包,在眾目睽睽之下,踏進光柱營造的反重力環境,緩緩飛升。

柳仙子返回天庭了,城裏不識字的平民們是這樣認為的。很多人焚香膜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