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皇家選秀這件事

高手過招,往往是無聲之處聽驚雷。

禦史出發後,安國侯魏鐵衣卻耽擱了幾日才出發,他要征招流民編為軍隊,還要整訓、武裝,幾日時間已經非常倉促了。

“你與禦史大人配合,見機行事。滿朝文武隻有你見過偃師千乘的厲害,想必你不會再莽撞行事。換了別人,朕不放心。”行軍路上,魏鐵衣想起巽帝的囑咐,心中覺得悲涼。不知道的人以為諸皇子之亂的戰火已經平息,隻要收拾舊河山,等到饑荒逐漸平息,就可得享天下太平;知道的人卻能看到天下初靖背後的潛流暗湧,這臨時拚湊的五萬大軍,哪裏是偃師千乘的對手?

昔日帝尊誅殺群臣殺得太幹淨,才華卓絕的四柱國、八賢臣一個不剩。後來諸皇子之亂又牽連處死了大批朝臣,這才導致今日巽帝既無權臣掣肘,也無能臣可用,更無娘家外戚撐腰,成了真正的孤家.寡人。

偃師千乘的實力深不可測。魏鐵衣從未見過他們有超過千人的部隊,然而一旦鏖戰起來,區區數百人卻能壓倒千軍萬馬。魏鐵衣在心頭百般思索著偃師千乘的弱點。

人數!對,人數過少是偃師千乘的軟肋!他想起了與柳夢零的一戰,結陣衝鋒是他的指揮失誤,這種在過去無往不勝的戰術在柳夢零麵前正好是個便於一網打盡的大靶子。若是十萬大軍分散開來,漫山遍野,她柳夢零縱使天下無敵,最多也隻是像奔騰大河中的一個孤立鐵柱,不會被洪水衝垮,卻也攔不住洪水。

經過十餘日跋涉,大軍來到雲陽城時,迎接安國侯大軍的是陣容整齊的雲陽孤軍。雲陽孤軍隻有區區一萬人,隻雪盔銀鎧卻是清一色極為昂貴的騎兵,身背火銃,手持騎槊,連馬匹都罩著鎧甲,裝備精良尤勝朝廷精銳,難怪能鎮守塞外屹立不倒。

主帥空缺、副將空缺,孤軍有兵無將,既不叛國,也不聽朝廷號令。一匹無人乘坐的白馬,由馬夫牽拉,立於陣前,就好像雲陽侯仍然健在,高居馬上。

安國侯心生畏懼,想攻下雲陽城是不可能的。他童年時崇拜過的雲陽侯,虎死餘威在。馮縣令出城迎接,從縣令小心謹慎的表情來看,這雲陽孤軍也是他惹不得的。

雙方均無二話,見過禦史,縣令引魏鐵衣入王府,府內遵循朝廷規矩,先以國禮迎接侯爺,再以家禮款待娘舅。王爺與王妃均下落不明,多留也是無用,趙龍代王爺清點了糧食錢銀,次日一早就送侯爺離開了雲陽城。

運載著錢糧的車隊從雲陽城出發,車轍極深,深深地印在黃土路上。一車車的糧食、一箱箱的白銀,在大軍的護衛下,返回帝都。雲陽城內外皆知是侯爺押送著賑災的錢糧返回帝都,一時間看熱鬧的人沿路都是。這個消息很快從雲陽城口耳相傳,傳到雲砂郡與帝都之間深陷饑荒中的各郡縣。

出了雲砂郡,又過兩個種植桑麻以供雲砂工坊做原料賺錢謀生的郡縣。桑麻種植園裏盡是為了混口飽飯吃而辛苦工作的流民,地主家丁手持重金購自雲砂郡的強弩和火銃,嚴防饑民作亂。出了這兩個郡,到了前不抵帝都、後不至雲砂郡的郡縣,土地貧瘠,卻又人口眾多,才是真正的人間煉獄。

歲值大饑,人相食。史書上關於饑荒往往就幾個字一筆帶過,隻有親曆者才會明白其中慘狀。“侯爺!饑民劫營!”士兵來報,魏鐵衣大步踏出營帳,隻見數不清的饑民蜂擁而來。他們攀爬馬車,爭搶糧食,糧食嘩啦啦地從麻袋破損處流下,在爭搶中被踩踏進泥漿,饑民互相踩踏,死傷者眾。一車原本可供百人食用的糧食,在爭搶中損耗大半,不足讓三四十人充饑。

魏鐵衣大聲下令:“哄搶者,殺無赦!”

士兵刀鋒過處,饑民像木頭般栽倒,殺了一輪,終於無人再敢哄搶。人餓瘋了,就不再是人,是野獸。不少饑民已經餓得喪失心智,竟然搶食同伴遺體。

賑災最重要的東西,除了糧食,就是秩序。魏鐵衣道:“賑災的糧食動不得,要送到帝都,讓陛下分配。咱們把軍糧拿出來,勻一勻,一日兩餐改為一頓。讓饑民排隊領取糧食,不守秩序者當場格殺!”

軍糧就這麽多,饑民卻多得數不清,這返回帝都的道路,走得艱難。待到過了那幾個饑荒的郡縣,士兵已和饑民般餓得麵黃肌瘦,就連魏鐵衣也隻能用少量糧食混著樹皮草根果腹,與士兵們同苦。

大軍返回帝都時,賑災的糧食安然無恙,受災各郡禦史統計災情,巽帝按比例分配賑災錢糧。然而不滿的言論還是不脛而走,沿途郡縣都說,陛下的大軍護送著數不清的糧食,途經災荒郡縣,卻不賑災,隻知殺戮饑民。

就許你巽帝抹黑我家小王爺?不許我還擊?明鏡瓏似乎總是逆來順受,像個沒脾氣的玩物。但是,在柳夢零飛升上天的那一刻起,明鏡瓏決定代替柳夢零,像姐姐一樣護著斟雲。

巽帝對此一無所知,甚至連民間對他的非議也不太清楚。身邊那些阿諛奉承的大臣們可不會在腦門上寫著“馬屁精”三個大字。

更要命的是巽帝尋找明鏡瓏的畫像如今已經貼滿朝廷尚能控製的每一個郡縣。巽帝不敢直說是要尋找失蹤多年的鳳城貴女,隻敢說是夢中女子,隻求能見一麵。

巽帝不知道,這樣的聖旨往往會壞事。各郡縣的主官誤判了巽帝的意思,以為這個不近女色的小皇帝終於開竅了,想選秀納妃。於是各地官員下令禁止民間嫁娶,拿著畫像挨家挨戶尋找相貌相似的女子。

一時之間眾生百態盡顯:有富貴人家為了避免自己的女兒被送入深宮,重金賄賂官員;也有權欲熏心的人家讓自家女兒打扮成畫像中女子模樣,賄賂官員試圖送女入宮,取悅皇帝求得一嬪半妃地位,讓家族飛黃騰達;然而更多的百姓卻是在官府強行選秀之下,隻因為自家女兒與畫像上的女子有幾分相似,就被強行帶走,今生再難相見。

璩國邊境,孤風寨,一個讓尋常百姓聞風喪膽的地方。位於帝國境內兩個郡和璩國接壤的三角地帶,也是群山之中唯一的道路。寨主是一名獨眼大漢,江湖人稱獨眼豹。

孤風寨風光過很多年,是有名的老山賊窩。這裏的山賊大業曾經是父死子繼的家族事業。直到十年前,帝國太子斟長生攻打璩國,戰死於此,殘存的太子親兵自知回到帝都必定被帝尊處死,幹脆當了逃兵,消滅了原先的土匪,占山為王,以攔路打劫為生。

他們踢過幾次鐵板,其中最大的一塊叫偃師千乘。他們劫了偃師千乘的商隊,當場被飛火銃刀教會了做人,獨眼豹就是在那時失去了一隻眼睛。要不是那個七歲的小丫頭攔著,隻怕連命都要丟了。

“夢零乖!餘叔這就停手,別哭了。”見過餘魔尊還能撿回一條命的實在不多。魔尊手上那柄黝黑的長劍,宛若奪命的惡魔;餘魔尊也的確像傳聞中那般無視一切禮教規矩,大男人一個,親自帶娃。從此以後,孤風寨不再敢劫偃師千乘的貨物。

如今,那把噩夢般的黑劍又出現了,帶著這把黑劍的是一名叫作阿雲的年輕人。阿雲看似文弱,武功卻奇高,不輸當年餘魔尊。阿雲也不是什麽好人,來到山寨時,肩上扛著一名五花大綁的少女,用布堵著嘴,也不知道是從哪裏劫來的。

獨眼豹問:“小兄弟,這女子……”

“帝國的大將軍,安國侯魏鐵衣的妹妹。”阿雲的回答,差點兒嚇破獨眼豹的豹子膽。要知道前些日子,魏鐵衣的大軍從這裏經過,攻打璩國,那威武的陣容讓他們望風而逃,生怕殃及池魚。再然後,傳來的消息是十萬大軍被柳仙子一人之力摧毀。

柳仙子是偃師千乘的柳仙子,阿雲手中的劍是餘魔尊的劍,獨眼豹是識相的人,不敢造次。“別讓外人知道我在這裏。”斟雲要在孤風寨躲一陣子,畢竟滿世界都是緝拿他和魏雪衣的畫像。

斟雲識字,在這時代,算是稀有技能。涉及記功勞和分贓事宜的山寨也需要識字的人記賬分贓、讀寫書信。有些土匪窩實在沒有人識字,甚至會下山擄來書生負責記賬。這種記賬先生在土匪黑話中被稱為“筆山”。孤風寨以前的“筆山”是逃兵中的文書官,上半年病死了,目前正缺這樣的人。

“我不當‘筆山’,但是可以教你們識字。”斟雲的大方讓土匪們出乎意料。

土匪們高興的反應讓斟雲愕然。識字這種稀有技能是讀書人的看家本領,若非高薪聘請,就算刀架在脖子上也絕不外傳,以免別人學得,砸了自己飯碗,斟雲並不知道這條規矩。畢竟雲砂王府比較怪異,柳夢零不喜歡文盲,就連家丁、小廝、長工、丫鬟都被她拉去讀書識字。

獨眼豹把斟雲款待為上賓,住處是山寨裏最寬敞的大屋,由厚重的石頭砌成,斟雲在房裏加裝了手臂粗的鋼條,將屋子做成牢籠,把魏雪衣扔了進去。

“我一定要殺了你!”魏雪衣抓住鋼條,紅著眼睛怒吼。

“要是我死了,你一個人能活下來?”斟雲對魏雪衣那三腳貓武功不以為然,這兵荒馬亂的,她那點本事沒法獨活。

魏雪衣道:“你死了我就自殺,咱們一起死。我也不稀罕什麽榮華富貴。”

“好了,知道了,給我好好讀書識字,不然不給你飯吃。”斟雲扔了本書給魏雪衣。

魏雪衣坐在牆角,幽幽說道:“我真的會殺了你。”

斟雲道:“知道了,不要每天都在我耳邊嘮叨好幾遍。”

山賊窩的日子並不是每天都能大碗喝酒、大塊吃肉的,大部分的時候也是過得很拮據,畢竟有膽子走商路的,沒有幾個是善茬兒,不好打劫。山賊們也養豬、種菜、打獵,自給自足一部分,另外一部分則靠常走這條商路的商人逢年過節獻上的“買路錢”,精打細算地過日子。

“見過膽子大的,沒見過膽子這麽大的,居然敢到咱們山寨裏打尖住宿,就留下一塊石頭當飯錢!”一日,送別偃師千乘的商隊,獨眼豹憤憤不平地對斟雲說道。

“偃師千乘從不白吃白住,這是瑪瑙。”斟雲捏起那塊血紅的“石頭”,對獨眼豹說道。

“就是那種很值錢的瑪瑙?壞了!”獨眼豹一拍大腿,帶斟雲到了後山的垃圾堆,十年來偃師千乘打尖住宿所留的奇珍異寶全丟這裏了。他粗人一個,不像斟雲那樣出身皇宮,識得珍寶。

占著商路、地勢又好的山寨,斟雲就沒見過有幾個窮的,就算挖口井賣粥水都不會太窮,窮成獨眼豹這樣也算是個奇葩了。

“想賺安穩錢嗎?”斟雲問獨眼豹。

然後,孤風寨就在山腳下開了客棧,暖炕白麵窩窩頭,清水菜粥玉米棒,半夜住宿人貨安全。山賊開的店價錢自然不會低,明碼標價,愛吃吃,不吃滾,反正是方圓百裏獨一家的客棧。

黑店的規矩,凡是打尖住宿的客商必須在眾目睽睽之下清點登記貨物,以示本店今日心情好,秋毫無犯,離開時確保你貨物分毫不少。當然這是斟雲定的規矩。

為表示不忘老本行,本店偶爾也攔路打劫。

斟雲劫了皇商。好像普通商隊對他來說不夠刺激,非要劫個皇商才過癮。絲綢、瓷器、錦緞、綾羅、美酒、玉器……斟雲道:“等我統計完貨物的種類和數量,大夥兒就把值錢的東西分了。”

斟雲住處有一麵黑色的牆,用白色的石灰寫滿數字,標滿了外人看不懂的曲線圖。斟雲常在這裏,根據劫持的貨物種類及數量,分析帝國的經濟狀況。山寨裏,能陪他聊這些複雜的經濟學問題的人,也就隻有魏雪衣。

“皇兄治國,就像盲人騎瞎馬,夜半臨深池。”斟雲看著曲線圖,臉色凝重。

魏雪衣感覺到某種莫名的恐懼。牢房裏,斟雲給她的待遇很好,一切日常用品均按照最好的標準購置。最好的胭脂水粉產自大漠遠方的異國他鄉,琉璃書架晶瑩剔透價值萬金,最好的繡品精美繁複到連最巧手的繡娘都繡不出來。就連她頭上的發釵,也是鏤空的水晶做成,她出閣前巽帝特許到宮中挑選珠寶陪嫁時,都沒見過這麽精美的發釵。

“阿雲兄弟,又有朝廷的隊伍經過了,劫還是不劫?”獨眼豹大步走進來,問斟雲。

“劫。”斟雲不假思索地放下手中的書,拿起黑劍,就出發了。

獨眼豹與斟雲並肩走出門,說道:“我說阿雲兄弟,我聽老人說,女人讀書太多不是好事。你天天教魏姑娘讀書寫字,不怕出事?”

斟雲離開後,魏雪衣看準四下無人,在衣櫃中找了一件披帛,纏繞在鐵柵欄上,又抄起圓凳砸在牆上,凳子被砸個粉碎,她挑了最長的一段木板,用它絞緊披帛。鐵柵欄慢慢扭曲,露出僅容一人通過的縫隙。

知識真的很有用,不然她都不知道用這個方法扭曲鐵條“越獄”。魏雪衣將讀書筆記卷作一團,塞進懷裏,她鑽出縫隙,逃出山寨。

山賊們發現她了,抄起砍刀圍了過來,砍刀磨得鋒利,魏雪衣抽出貼身珍藏許久的匕首,麵對山賊,毫不畏懼。

這是阿雲大哥的女人,傷不得,但是也放不得!山賊們慢慢逼近,其中一個還好言相勸:“姑娘,放下匕首,別傷了自己!”

魏雪衣出手極快,鋒利的匕首掃向山賊,山賊們紛紛後退,她一記側踢,把山賊踢翻,順著山道滾了下去。

這丫頭居然武藝高強!幾招過後,山賊們攔不住她!魏雪衣奪路而逃,沿著陡峭的山路跑走了。

山路盡頭是山腳商道旁的客棧。幾名行商正準備啟程,看見山寨的方向一群人追著一名女子衝了下來,隻求和氣生財的他們哪裏敢多事?趕緊駕起馬車溜之大吉!滿臉橫肉的店小二提著菜刀衝出來索要酒錢,扭頭看見山上這陣勢,還沒弄清楚發生了什麽事,隻見魏雪衣高高躍起,一腳踩在店小二臉上,躍上了客棧的屋簷。

山賊們紛紛攀爬屋頂,試圖捉拿魏雪衣。魏雪衣不停地把屋頂上的瓦片和茅草踢向他們。他們撥開滿臉的稻草,灰頭土臉地爬上屋頂時,魏雪衣已經不知所蹤。

斟雲又劫了皇商。十七八輛緊閉的大馬車,數十名彪形大漢護送,帶隊的除了常見的皇商,還有一名麵白無須的發福中年男人,臉上塗脂抹粉,拈著蘭花指,不男不女,讓人直起雞皮疙瘩。他趾高氣揚,看見護商的大漢們紛紛倒地,也無動於衷。

直到鮮血濺到他的衣服上,他才猝然出手,獨眼豹閃避不及,被他一掌打下,鮮血從嘴角嗆出。中年男人躍下駿馬,雙掌翻飛,山賊們難以招架。他那讓人不忍直視的蘭花指留著鋒利的指甲,一沾皮肉就把對手劃得皮開肉綻。也不知道他爪子上淬了什麽毒,隻要擦破點皮,這些殺頭都不眨眼的漢子們就劇痛難忍地慘叫起來!

“什麽貨物那麽重要,竟然勞煩吳公公親自護送?”一個熟悉的聲音突然傳來,吳公公猝不及防地被一柄鋒利的黑劍以極快的速度連連進攻,沒過幾招,他那鋒利的指甲就被劍鋒削掉了,順帶著削掉了他的帽子。

這個拈著蘭花指的發福男子竟然還中年禿頂,走起路來碩大的屁股一扭一扭的,十分惡心,好多兄弟都被他那身濃濃的胭脂水粉味熏到吐了。斟雲認得他是宮中的大內高手吳公公,一手蜈蚣毒爪在江湖上罕有敵手。

“沒有值錢的貨物!車上全是年輕娘們兒!”弟兄們大聲高叫,他們劫了那麽多次貨,這種事還是頭一次遇到。

“全是年輕女子?我殺了你!”斟雲聽聞弟兄們的叫聲,瘋了般朝吳公公攻去,招招都是殺人的狠招!就連凶狠的土匪都嚇傻了,他們知道阿雲武功高強,卻從未見過他如此瘋狂地痛下殺手!

吳公公武功極高,竟然能避過斟雲的劍招!兩人武功不分軒輊,但是黑劍實在鋒利,公公不得不步步後退,避開鋒芒,身上的花衣裳在躲避時被劍鋒削破,披頭散發,狼狽不堪。

這少年容貌像極了陛下,難道是……吳公公想起了一個人,大駭:“王爺?是您嗎?王爺!”

“我要殺的就是王爺!”一個女聲傳來,吳公公看見一名女子手持匕首,根本不管身後一大群山賊在追趕,衝上前來就襲擊斟雲!招招都是隻攻不守,端的是不要命的打法!

“王妃娘娘?”吳公公倒是認識魏雪衣,畢竟在安國侯府受陛下命令與王妃切磋過招,增進王妃的武藝時,他也有份兒。他卻不知巽帝對魏雪衣下過密令,不明白為何王妃竟然不要命地試圖刺殺親夫。

局麵混亂,山賊們不敢靠近,生怕被瘋了的斟雲刺傷。阿雲要殺這不男不女的怪人,怪人不敢傷阿雲,隻好隻守不攻,步步後退;虎妞要殺阿雲,阿雲卻全力繞過虎妞,試圖殺了妖人,好幾次都被虎妞不要命地搶攻擋在前麵。

“豹兄!先把女子們帶走!”斟雲大聲下令。吳公公看見山賊們擄走女子,心中焦急,無奈王爺持劍擋在身前,又不敢真傷了王爺,想到無法完成陛下的心願,悲從心來,伸手一掌就要擊向自己的天靈蓋自盡!

“公公且慢!替我送個信給陛下!事關天下安危,請務必親手送達!”魏雪衣將懷中的筆記交給吳公公,舍命攔住斟雲,讓吳公公逃離。她努力搶在斟雲麵前保住皇商,就是想有個人能替她送信到朝廷。

魏雪衣不要命的纏鬥,讓斟雲章法大亂,她手持匕首撲向黑劍,大喊:“我們一起死!”

斟雲武功比魏雪衣高得多,好不容易製住她,手臂卻被匕首劃出一道口子,再想追那個死人妖,卻發現他早已逃得沒影了。

“阿雲兄弟,您……是王爺?”獨眼豹變得拘謹很多。作為昔日太子的逃亡親兵,他對皇室中人仍然殘留著幾分畏懼。

斟雲黯然道:“我就是雲砂王,坊間傳言的雲砂妖王。這位是我的王妃。”

身份暴露,孤風寨的土匪們對斟雲疏離了很多。雲砂妖王的名氣太大,傳聞太可怕,今日劫商成功,山寨卻不見平時的大碗喝酒大塊吃肉的豪情,這讓斟雲感到孤獨。他們不知道王妃為什麽要刺殺王爺,卻也不敢問,隻知道斟雲又把魏雪衣給綁了,丟在牆角。

獨眼豹覺得自己是山寨的大當家,有些事還是要問問的,他壯著膽子過去問斟雲,他和王妃是什麽情況。斟雲歎氣,他也的確想找個人一吐心中抑鬱,於是把事情都一五一十地直說了。

說完,斟雲歎道:“真是大義滅親的奇女子,嫁過來的目的就是為天下除害。如果她要殺的不是我,一定會大聲替她叫好。”

獨眼豹覺得他們倆是真感情。若是斟雲對魏雪衣無情,一劍殺了便是,何必護著她逃出雲陽城,四處流浪?若是魏雪衣對斟雲無情,又何必要殺了他之後再自盡?大可回去向巽帝複命,去享受她的榮華富貴。還有柳仙子那句“不許早戀”是什麽意思?天底下這個年齡成親的男女多的是。

獨眼豹問:“你們就沒想過拋下一切,找個無人知道的地方隱居,好好地過恩愛的小日子?”

斟雲看了魏雪衣一眼,黯然道:“我想過啊,但是她不想。她覺得天下大義遠比兒女私情重要得多。”

獨眼豹不屑:“天下大義?狗屁!那個皇帝老兒也不是個好東西!一個破聖旨,多少姑娘家從此見不到爹娘?他下半身的性福比老百姓的死活還重要?我們打家劫舍一次不過劫個三五家,他倒好,一次禍害天下多少好人家?”

斟雲道:“我皇兄不老,才十八歲。我覺得一定是哪裏出了問題,這不像他會做的事。”

山寨裏盡是女子哭聲。無論是怎樣的女子,被賊人擄入山寨,沒有不哭的。斟雲道:“那些女子,如果送往官府,也不過是羊入虎口,還是會被送入宮。不如按照道上的規矩,讓她們家人來贖。要是聯係不上家人,或是不敢回家,你就看著辦吧。山寨裏不少兄弟的年紀都老大不小了。”

獨眼豹歎道:“阿雲兄弟就是心腸軟,見不得女子哭。”

斟雲取出一支竹笛。竹笛是用這山寨後的翠竹做成。他麵對著璩國的方向,吹奏起悲傷的笛聲,夏末的夜風微冷。這是璩國的古曲,童年時娘親教的。

身份暴露之後,離別的日子很快就到來了。秋日,天高氣爽,偃師千乘的隊伍來了,裝備著清一色的飛火銃刀,帶隊的是百夫長梁六。一同到來的還有楊月綺,衣服上繡著兩枚飛星,如今她也已經是小小的十夫長了。

偃師千乘向來以學識論高低,去年今日還大字不識的小丫鬟楊月綺現在已經粗通文墨,能幫得上雀憐影的忙了。

“柳姐姐托人從天上帶回的藥劑。”楊月綺將一枚針劑交給斟雲。

“這是什麽?你要對我做什麽?”魏雪衣驚恐地看著針中的藥劑慢慢注射到自己體內。

斟雲道:“一直綁著你也不是辦法。這不過是肌肉鬆弛劑,廢了你一身武功,免得你真的殺了我,然後自殺。”

繩子鬆開了,魏雪衣去搶匕首,卻發現自己連匕首都拿不動,隻剩下勉強可以走路的力氣。習武之人武功被廢,比被殺還難受,她跪在地上痛哭。

斟雲道:“你哭也沒有用,武功這種東西,在下一個時代將會毫無用處。把這世界攪個天翻地覆、讓我皇兄難以招架的明姐姐,她可不會半點武功。”

“我一定要殺了你……”魏雪衣哭得淒慘。

斟雲道:“我教你一句詩詞:‘一入侯門深似海,從此蕭郎是路人。’你要進的是比侯門更深的王府,不妨從現在開始,學著習慣絕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