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為天下蒼生,借兄弟頭一用

這個十六歲的孩子,眼神中帶著這個年齡本不該有的憂鬱。有時紮營之後,他會在夜色下吹起悲傷的曲笛,似乎總是有很多心事。

斟雲的部隊常繞開城鎮,行走在荒郊野嶺中。他不想擾民,也不想讓地方官迎接。這樣的行軍一直持續到雲陽城遠郊才算是結束。他又戴起冰冷的鐵麵具,遮住了秀氣中略帶憂鬱的臉龐。

董禦史發現,雲陽城比上次來時工坊更多、規模也更大了。大地上鋪設了直抵天邊的鐵軌,牛馬牽拉著連成長龍的大鐵車橫穿農民勞作的田野,把各種礦石送往煙囪林立的工坊,然後又把各種產品從工坊運出,送往各行會的貨物倉庫。

進了城,孤軍回營,王爺回家,董禦史則被在城門邊守候多時的馮縣令迎接到下榻處。董禦史知道,這勸王爺造反的話,大家都當作沒聽見,他也隻好假裝自己沒說。

在雲陽城,很少有外人見過小王爺的真容,但是關於他的傳說從來都是不絕於耳。

第一個傳說是安全。傳說誰敢傷害雲砂郡的百姓,就會有戴著猙獰麵具的小將,率領數百精兵,哪怕是追殺到天盡頭,也要把敵人斬殺。雲陽孤軍中戴麵具的兵將很多,一來防風沙,二來防箭矢,三來麵具猙獰恐嚇敵人。沒人把這小將和雲砂王聯係起來。

第二個傳說是希望。在雲陽城外的東引村,有個年輕的機關師阿雲,他號召機關師們捐資興建學府,為願意讀書的孩子傳授知識。很多窮苦人家看到了希望,紛紛送孩子去讀書,希望把孩子培養成工匠,獲得工坊的高薪職位,改變家庭的貧困處境。這種打破知識文化壟斷的行為砸了很多老學究、舊夫子的飯碗,經常有人到學府鬧事,也常有老書生、老秀才們到縣衙門麵前,跪求縣令取締學府。

第三個傳說是驕橫。在那口耳相傳的謠言中,雲砂妖王窮奢極欲,操縱妖術,控製蒸汽機關,獨寵青樓女子,卻將正室王妃囚禁在迷宮般的深院中,無視一切倫理規矩。雲砂王經常大興土木,建造各種假山園林、亭台樓榭,不僅在自己王府裏修,在雲砂城裏、在雇工眾多的貧民區也修,修了自己不用,任由閑雜人等出入。有時一個命令下來,就發動成千上萬的民夫,修建起連接各工坊的鋼鐵大道,遇山開山,遇水架橋,遇到民房則丟下一筆安置費,無論百姓是否同意,都要把路修起來,態度強硬到讓人恐懼。

當這三個迥異的形象匯聚在同一個人身上時,就是那個坐在雲砂王妃閨閣外的屋簷上、看著天空的憂鬱少年了。“你知道嗎?董禦史勸我造反。你想不想當皇後?”斟雲隔著窗對魏雪衣說道。

斟雲從不踏入魏雪衣的閨房,十六歲的少年郎對同齡的女孩子還是有些害羞的。說是囚禁,一開始是真的囚禁,但是到後來,也不想管了,反正她也不會逃走。

魏雪衣隔著窗問:“不是說好,等到十七歲的夏天,我們就遠走高飛,一起去陛下再也找不到的地方嗎?”

斟雲道:“我怕這一走,這江山就垮了。皇兄的軍糧軍餉可都是出自雲砂郡。要是我走了,還有誰替他分憂?”

魏雪衣怒道:“你當他兄弟,他當你仇敵!這種兄長有什麽好留戀的?別忘了他讓我嫁過來,就是要暗殺你。一開始是我蠢,聽從陛下口諭行事!後來明姐姐說,口諭這種事口說無憑,陛下隻要翻臉不認賬,你死了,我魏家也會因為刺殺王爺落得個滿門抄斬!”

魏雪衣一旦認清事實,立場轉變倒是極快,說道:“幹脆你把偃師千乘的飛樓借我,我去砍死你哥,你就不必煩惱了!順便砍了你爹,替你娘報仇!”

斟雲默不作聲。他一輩子沒見過親爹幾次也就罷了,但是巽帝是他最親的哥哥。

魏雪衣打開窗,爬到屋簷上,坐到斟雲身邊說道:“別老是猶豫不決了,要麽你造反當皇帝,要麽咱們遠走高飛!不過我先聲明啊!你要是去當皇帝,我可不會跟著你,你自個兒跟三宮六院左擁右抱去!給我看看這道題怎麽解答?”

魏雪衣手中拿著柳夢零寄來的天書,其中一道題是討論工業革命後,迅速增長的商品產量供過於求時,如何處理勞動力嚴重過剩造成的失業問題。這正是雲砂郡崛起後給天下帶來的嚴重問題,已經嚴重到危及了江山社稷的穩定。

斟雲很快寫出了答案。然而在紙上作答,比實際處理問題要簡單很多。書上輕飄飄的幾行文字,一旦放在現實中,往往是不忍直視的鮮血淋漓。

小王爺與小王妃依偎在屋頂上看書隻怕也是雲砂王府獨有的奇觀。府兵頭領趙龍,站在屋外的院子裏,向斟雲稟報事情:朝廷又要錢糧賑災平叛,如今錢糧已經備妥,即將帶隊出發。

稟報王爺隻是走個過場,這種事向來是明鏡瓏同意了就可以照辦。這次押送的是黃金百斤、白銀二百萬兩,糧食十萬石,由趙龍親自護送。

明鏡瓏向來是朝廷要多少錢都照給,要糧食則酌情考慮,鐵砂、火藥卻堅決不給,非要兜一個大圈子讓朝廷自己找商隊購買。

趙龍慢慢發現,這世上所謂陽謀,就像圍棋一樣,就算把每一個子都擺在眼前,也不是每個人都知道該如何接招。

王府的隊伍配備了比飛火銃刀還先進的連珠火銃,沿途遇上幾次狼戎襲擊、幾次饑民哄搶,都被火銃的威力擊退了。

流民不如往年多,然而還是有。風調雨順的年景竟然也鬧出饑荒來,世間桑麻貴糧價賤,鄉下財主富戶大規模毀田種桑麻,朝廷屢禁不止,饑民衝進種植園,以桑葚、桑葉、桑皮充饑,指望著靠種植桑麻發財的財主富戶們也一個個地破了家。

押運隊伍進入帝都時,趙龍隻覺得這繁華的帝都顯得幾分光怪陸離、幾分可笑。帝都街頭仍然熱鬧,富家子弟一擲千金,爭相購買各種瑪瑙翡翠,鑲綴於衣帽上,帶著家丁小廝,前呼後擁,招搖過市。他們攀比成風,哪怕節衣縮食,也要購買昂貴的珠寶裝點門麵。

城裏珍寶閣今日正在競價來自塞北的異寶,火燒不毀的“火浣鼠皮襖”,競價已達萬金。有富豪甚至賤賣農田,籌錢競價,想買來當傳家寶。但是趙龍知道,這不過是偃師千乘機關師們冶煉金屬時用來防火的石棉襖,不知道被誰偷來賣了。

交接貨物之後,趙龍在帝都留了幾日。雲砂王府的曹公公小心謹慎地交代過,每次到帝都都必須四處撒錢打點,結交權貴,拜托大臣替王爺多說說好話,再順道打聽宮中的消息。不巧,有人也想打聽雲砂郡的消息,不是別人,正是巽帝身邊的大紅人,緹騎統領燕追。

趙龍與燕追都是父子兩代大內侍衛,是在同一個大營裏從小玩到大的好友,他倆都是娘親早逝,父親也都死於兩年前諸皇子之亂。

帝都最奢華的風月之地,玉仙坊,芙蓉帳暖、溫香軟玉,各色美女輕歌曼舞,讓人沉迷。

燕追是從四品官員,月俸不過三十石。在皇帝身邊當差,不像外派的地方官那般有諸多門路可以中飽私囊,也不像一二品的朝廷大員那樣手握權柄,有大量的灰色收入。所以燕追的日子並不富裕。玉仙坊打賞一名歌姬舞女所需的銀子,抵得他大半個月的俸祿。

趙龍是派往王府的府兵統領,正兒八經的朝廷武官品銜,正六品,月俸二十石,但是王府總會額外補貼部分財物。燕追見趙龍出手闊綽,一下子點了七八個年輕貌美的歌姬舞女陪酒,也不免咋舌。

酒過三巡之後,燕追忍不住問:“阿龍,咱們從穿著開襠褲的時候起就是鐵哥們兒了。酒桌之上無品銜高低,我今晚就當是喝高了,就想問你一聲,小王爺每月給你多少錢?”

“不算多,也就三十多兩銀子吧?”趙龍回答得理所當然。在雲砂郡,這樣的工資與冒險行走商路的商隊頭領相當,高於工匠,卻不如技藝精湛的機關師。

“好家夥,一品大員的月俸啊!”燕追不免讚歎,難怪趙龍打賞歌姬出手闊綽。

玉仙坊的歌姬向來引導著天底下最流行的衣著打扮,華麗的絲綢長裙半透明,玉體若隱若現。如今帝都女子已經不流行寬鬆的流雲廣袖,而是流行類似關外的窄衣箭袖,貼身的布料襯托出身材的玲瓏曲線。在以前,哪怕是青樓女子,也不敢如此大膽地穿如此貼身的衣服,展現自己的身材輪廓。

有些事,趙龍不問,燕追自己卻開口提起:“你知道這些女子的打扮是從哪裏學來的?”

趙龍問:“從哪裏學來的?”

燕追道:“從王公貴族家的歌姬舞女那裏學的。但是你又知道那些歌姬舞女又是從哪裏學的?”

趙龍問:“宮裏?”

燕追點頭道:“陛下獨寵吏部尚書家的孫小姐,沈嬪,當然最近因為有了身孕,擢升為沈淑妃了。這沈淑妃在陛下麵前就是這樣打.扮。所謂上有所好,下必效焉,那些出入禁宮的高官女眷們學沈淑妃的打扮,然後又被歌姬舞女學了去,後來就整個帝都的年輕女子都慢慢學了這種打扮。”

“原來如此。”趙龍斟了價值千金的葡萄美酒,與燕追同飲。

燕追問:“但是你又知道,沈淑妃大家閨秀出身,原本不應懂得如此輕佻暴露的打扮,她又是從哪裏學來?”

趙龍問:“從哪裏學來?”他並非坐懷不亂的真君子,問話時,眼珠子仍盯著眼前舞姬深深的領口。

燕追壓低聲音道:“你可知道,去年冬天,臨近過年時,雲陽郡主曾經出現在宮中?雖說是大冬天,皇宮室內有燒炭火取暖,如同夏日,她在宮中室內,有時會做此清涼大膽的打扮。你可知道陛下對雲陽郡主念念不忘?書房裏都是她的畫像。沈淑妃自然是學著郡主的衣著打扮,討好帝王了。”

趙龍笑了,神秘地說道:“這算什麽?郡主大膽到你不敢相信!平時夏日,王府裏沒有外人時,她就一條短短的褲子、一件絲綢裋褐,露胳膊露大腿的,光著腳丫子亂跑!嘖嘖!我敢說這天底下,就算最大膽的青樓妓女也不敢這麽穿!還有夏至炎熱時,她甚至會光天化日之下,跳進王府的人造湖裏玩水!全身就上下兩截貼身的布料,幾近**!”

聊女人是一些男人的永恒不變的話題。趙龍聊起王府內的趣事“雲陽四美”,王府內按美貌排名,排行第四的是雲砂王妃魏雪衣,第三是雲陽郡主柳夢零,第二是鳳城貴女明鏡瓏。“你猜最美的是誰?”趙龍笑問燕追。

燕追笑問:“難不成是小王爺?”

“正是!咱們幹一杯!”趙龍笑道,“有一次郡主和小王爺打賭,小王爺輸了,被郡主強行套上女裝,嘖嘖!活脫脫天仙下凡!郡主還全然不顧下人,莫名笑道:‘你們懂什麽?這叫女裝大佬、魏晉遺風!你長得這麽漂亮,不穿一次女裝那叫終生遺憾!想穿女裝要趁早,不然等到成年,身材變得魁梧結實,再穿女裝就讓人反胃了!’”

很顯然,這事情是雲砂王一輩子的心理陰影。

他們聊到深夜,聊雲陽郡主、沈淑妃,也聊到明鏡瓏、魏雪衣,聊尋常百姓不可能接觸到的高官皇室女眷。沈淑妃是如何討好陛下,陛下又是如何專寵沈淑妃,寵到君王從此不上朝的,滿朝文武又是怎樣的一肚子牢騷,燕追都是知無不言,全都拿來作為今夜下酒閑聊的話題。趙龍想伺機打聽的宮中情況,在這一夜的聊天中,收獲頗豐。

負責情報工作的緹騎統領燕追並不是嘴上沒把門的家夥,他知道必須裝作喝高了,漫不經心地爆出有用的情報,讓趙龍欲罷不能地留在這裏聽他閑扯淡。他開始喋喋不休地嘮叨沈淑妃的那些小癖好,喜歡哪種胭脂水粉,喜歡怎樣的珠寶器物,好讓趙龍在心裏盤算如何討好這炙手可熱的寵妃。

燕追需要把趙龍留在這裏,這樣一來麾下的緹騎親信才可以暗中搜查趙龍在帝都的下榻處,尋找關係到雲砂郡命運的秘密情報。直至四更天,燕追覺得親信們應該搜查到情報了,喝得醉醺醺的他才攙扶著同樣醉醺醺的趙龍離開玉仙坊。

帝都向來宵禁,深夜的街頭一個行人都沒有。但是這些年,法紀鬆弛,執行力度並不強,負責巡夜的官兵見了夜半出門的高官也不敢多問,尤其是遇上緹騎這種負責情報工作的武官,隻敢假裝沒看見,匆匆離開。

“我說追兄,怎麽兄弟我給你點的幾個美女,你全都沒興趣?是不是為了修煉什麽厲害武功,學著宮裏的公公們,給自己來了一刀?”趙龍攙扶著燕追,取笑道。

“龍哥你是五十步笑百步!喝酒誤事,難以為繼!是你剛才摟著那個什麽翠蓮兒的時候說的!”燕追反唇相譏道。

一群黑衣人從街邊屋頂上躍下,手持刀劍,包圍了他們倆。燕追大驚,酒也醒了大半:是誰這麽大膽,敢在帝都街頭公然行刺緹騎.統領?

燕追拔劍,對趙龍道:“兄弟,我背後交給你了!”

趙龍反手一劍,朝燕追後背刺去!

燕追猶如背後長了眼睛,避開這致命一劍,幾名黑衣人衝殺過來,被他一劍一個,頓時死了七八個。畢竟,燕追的武功比趙龍高很多。

“兄弟,你這是做什麽?”燕追問趙龍。

趙龍反問道:“做什麽?陛下讓你查誰是潛伏在皇宮的雲砂郡眼線,誰把雲砂王妃的筆記偷走,你查得怎樣了?”

趙龍是巽帝的人!燕追手中長劍一抖,劍鋒如雨,疾刺趙龍!他號稱京畿第一快劍,那絢麗的劍雨是他為了破柳夢零的一百七十二路追風劍法冥思苦想所創。以趙龍的武功,絕對擋不住。

趙龍的確一招都接不住,劍鋒在他胸口刺穿七八個洞,卻傷不了他半分。他衣服之下是世上罕有的護身軟甲,軟甲非常輕薄,甚至不如尋常農夫的粗麻衣裳厚,卻刀槍不入。

這護身軟甲,天底下隻有區區幾件,是柳夢零與斟雲練習過招時,為防止被刀劍鋒刃傷害所穿的凱夫拉纖維防護服。斟雲也常與趙龍對打練劍,所以送了他一套。

黑衣人圍了過來,竟然有數十人之多!如此興師動眾,為何帝都守軍毫無反應?

燕追敵不過對方人多勢眾,身上多處負傷,趙龍問:“你從什麽時候起,背叛了陛下?”

從什麽時候起?燕追早忘了。他隻記得當日尚是皇子的斟巽,暗中命他聯絡偃師千乘,他九死一生橫穿大漠,在初次見到柳夢零的那刻起,心就已經在柳仙子那裏了。

偃師千乘是一群機關術妖人。在那裏,外界傳聞中殺伐果斷的餘魔尊親自帶著工匠維修風力提水器,美得不沾凡塵的謫仙子教導一群孩子讀書識字。沙漠中心的無人區硬是被他們開墾出恍若世外桃源的萬頃良田,建了外人無從知曉的機關術世界。高聳的金屬巨塔將大地深處烏黑的油脂提煉成清水般透明的燃油;巨大的氣球在底端燃著的火焰熱氣帶動下,載人飛向天空;柳仙子赤著胳膊、露著大腿,坐在飛樓上翻閱晦澀難懂的天書。

從那時起,燕追就被機關術的威力震撼了:如果全天下的荒漠都能在機關術之下變成良田,這天下何愁不國富民安?

然而讓燕追失望的是,斟巽隻是借兵奪位,對偃師千乘巧奪天工的機關術並不感興趣。斟巽登基為帝之後,也和他的父皇那般,下旨稱偃師千乘為妖人,嚴禁民間接觸,隻是他奈何不得雲砂郡罷了。

燕追覺得,隻有斟雲稱帝,天下才能像雲砂郡那般富足。所以燕追決定,暗中幫助雲砂郡。

燕追持劍衝殺,困獸猶鬥,試圖衝破敵陣,逃離帝都。眼前數十人,沒有一個人的武功是他的對手。

燕追殺出了包圍圈,趙龍沒有追,他從身上摸出一件式樣奇特的暗器,這是柳夢零的心愛之物,出土自地球時代十八世紀的雕工精美的短管火銃。他趁柳夢零不在家,偷走的。

一聲雷鳴,鮮血從燕追腦勺迸出,他不甘心地看著天空,眼睛失去了生命的神采。他是再也見不到機關之術遍及天下那一天了。

對不起,自幼一同長大的好兄弟,為了天下萬民的生計,隻好讓你去死。眼淚,從趙龍醉得通紅的眼睛滾落。

天邊泛出魚肚白。後宮,巽帝照例與沈淑妃同寢同起,已經小半年沒理會過別的女人了。

專寵,有時候也是一種策略。沈淑妃的祖父身為吏部尚書,是六部尚書之中實權最高者,門生故舊遍天下。雖說隻是從一品官銜,然而在正一品大員幾乎凋零殆盡、三省首輔全部空缺的局麵下,吏部尚書儼然文官之首。在不想給吏部尚書升官的情況下,專寵沈淑妃就成了安撫吏部尚書的策略,至少要寵到吏部尚書這糟老頭兩腿一蹬.為止。

再者,他知道沈淑妃有手段,要是別的女人有了他的龍種,說不定沈淑妃會搞出什麽事情來。想起娘親的悲劇,巽帝就不寒而栗。

司禮監陳公公候在門外,巽帝洗漱完畢時,他小心謹慎地稟報道:“昨夜,燕追大人遭賊人行刺,殉職了。刑部已經下令捉拿賊人。”

巽帝愣了一下,道:“擬旨,厚葬。”

陳公公心中一驚,事情已經是了然於胸。陛下沒有震驚,也沒有敦促查明真凶。這當朝的大紅人、眾人眼中的陛下心腹,隻怕是陛下暗中讓人除掉的。

今日照例不上朝,由得那幫老臣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巽帝叫來心腹,問了皇家機關作坊的事,得知各種先進兵器正在大量生產。隻是成本頗高,財政壓力極大,導致國庫難以為繼,以戶部尚書為首的一幫老臣正在竭力反對。

“真是蹊蹺怪事,為何雲砂郡同樣製造先進兵器,卻不見如此沉重的財政壓力?”巽帝嘀咕著,雖感壓力,卻也無可奈何。自古兵家重器就沒有便宜的,越先進越昂貴。他不知道軍用技術轉民用可以攤薄成本、拓寬財源,隻知道機關妖術不可輕易外泄,沒錢了就找.弟弟要。

若是柳夢零得知此事,一定樂不可支:跟我玩軍備競賽?知道一個超級大國是怎麽被軍備競賽拖垮的嗎?

至於刑部想捉拿的刺客,那是絕對捉不到的。巽帝批改完幾份奏折,深感疲憊,於是去了昔日弟弟生活的荒院,去見那名刺客,趙龍。

荒院中的畫像由八幅添加到了九幅,多了一幅未完成的燕追遺像。趙龍見陛下駕到,趕緊下跪迎接,眼眶一紅:“下官有負皇恩,前去雲砂郡府兵三百人,隻怕除下官之外,其餘眾人均已叛變。”

這並不是空穴來風。昨夜,趙龍答應燕追,前往玉仙坊尋歡作樂前,就暗示過麾下各位府兵,如果朝廷緹騎秘密來訪,各位不可尋釁,一定要配合朝廷調查。然而朝廷緹騎前來調查時,府兵們卻全然不聽事先號令,與緹騎鏖戰,全數戰死。緹騎也死傷多人。昨晚,他設下圈套刺殺燕追,也不敢動用府兵,隻敢用由巽帝暗中調派的、與燕追素不相識的禦林軍中的武林高手。

巽帝眼眶有點濕潤:“朕能信任的人不太多,這幾年的潛伏,辛苦你了。雲砂郡你大概也回不去了,想要什麽職位,盡管開口。”

巽帝的心腹並不多,這些親近的密探、侍衛,大多是昔日父皇在位時,在備受冷落的宮中,待他比較好,又沒有戰死在諸皇子之亂的幸存者。燕追是如此,趙龍也是如此。

趙龍問心有愧。這些年來,雲砂王府對他信任有加,待遇優厚,常委以重任。他也動搖過好幾次,差點兒就徹底叛變,站在了斟雲一邊。隻是每次護送錢糧前往帝都,見到天下被雲砂郡汲空財富,饑民流離失所,心想人生終有一死,若是為天下萬民的福祉而死,也算是死得其所,方才又堅定信心,站在陛下這頭。

趙龍道:“下官為國盡忠,為百姓安康而戰,不敢奢求高官厚祿,否則下官自可以留在雲砂王府,享受著豐厚的待遇。隻是將來攻破雲陽城時,王府中有一名丫鬟名為楊月綺,希望陛下可以賞賜於我。”

巽帝道:“一個小丫鬟,不算像樣的賞賜,再者朕也不知是否可以順利攻下雲陽城。燕追死後空缺的緹騎統領就由你來擔任吧。”

趙龍一驚,道:“這萬萬不可!下官叛出雲砂王府,雲陽城方麵必定大怒!要是再擔任緹騎首領,那就是撕破臉,坐實了陛下兄弟不和的民間謠言!如今之計,應該假傳下官死訊,打消雲陽城方麵的怒火,直到陛下做好準備,與雲砂郡開戰!”

巽帝心想也是。於是命人在昨夜的戰死者當中,找了一名身材與趙龍相仿的死者,砍去頭顱,換上趙龍的衣服,對偃師千乘的人說趙龍為保護好友燕追,被刺客殺害,首級也被帶走,隻怕賊人是衝著雲砂郡來的。

偃師千乘在帝都的商會也是沒轍,隻好將屍身做了防腐,與其餘戰死的府兵一同運回雲陽城。

數日之後,雲陽城內,偃師千乘的百夫長梁六親自驗屍。他取了趙龍平日所用器物,用偃師千乘的機關師提取的一種叫“碘”的物質,提取指紋,再與屍身指紋對比。

“這不是趙龍。”梁六道,“暫時不要聲張,先以趙龍名義安葬,等到小王爺回來,再做商議。”

小王爺不在府內,他和王妃去了天上的星艦聯盟,參加大學入學前的學力測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