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秋日,民變,又是肅殺時

陛下與王爺的關係到底是好是壞?無論是在朝廷官員當中,還是在尋常百姓眼裏,這都是個不解之謎。

陛下苦求天火飛鳶圖紙而不得,王爺立即雙手奉上;陛下缺糧賑災,王爺立即籌糧;陛下缺錢行善,王爺立即獻上;陛下要把選入宮中的秀女統統送回去,這一來一回興師動眾,又要大筆錢財開支。沒關係,隻要能讓百姓骨肉團聚,雲砂王有的是錢!

雲砂王勾結妖人、擅離封地、輕慢禦史、毀亂綱常,條條都是重罪。朝臣彈劾多次,陛下聽完稟報,事情也就完了,從不下旨治罪,總是偏袒王爺。

然而,陛下試製天火飛鳶,似乎又是為了牽製雲砂郡的飛樓,他們的關係又勢同水火。

不得不說,這個秋天是一個“多事之秋”。

雲砂郡西北沙漠和草原交界處的半遊牧半農耕的狼狄諸部裏,一場來得太早的大雪埋葬了莊稼,凍死了大量的牛羊,斷了他們豐收的希望。他們需要攔路搶劫來獲取足夠的過冬物資。

過去幾年風調雨順,糧食豐收,加上商路帶來的利潤,讓他們幸福地生兒育女。然而一到災年,大量的人口很快吃盡了豐年積攢的糧食,一些老人和孩子已經餓得奄奄一息。是餓死還是打劫,這並不難選擇。

當他們做過幾次殺人越貨的事之後,商隊迅速變少,糧食依然不足。畢竟塞北凜冬將至,商隊都龜縮在雲陽城裏,等待著開春再走商。

飛霜鎮是雲陽郡的礦石產區,狼戎遊牧騎兵突然進攻,糧食和財物被洗劫一空,礦區出產的翡翠對狼戎毫無用處,所獲糧食不多,於是他們又洗掠了附近的淩水鎮。

淩水鎮是糧食產區,同樣的半農耕半遊牧民族出身,卻因為位於雲砂郡內,享受著偃師千乘工匠創造的提水樞紐的便利,萬頃良田所獲豐盛,於是逐漸放棄遊牧,向純農耕轉變。但是村民們的彪悍之風不減,一場狠仗,良田毀壞大半,狼戎戰死者眾。

“孩子,你記住這些人,就是這些人殺害了你的父親!”一名狼戎首領用騎鞭指著村民,恨恨地對麾下的狼戎孤兒說道。

消息傳回雲陽城,斟雲脫下工匠衣裳,披上戰袍:“是可忍孰不可忍!梁六叔,你們偃師千乘傭兵留守雲砂郡。雲陽孤軍,隨本王.出征!”

斟雲十六歲了。聽孤軍中的老兵所說,昔日雲陽侯初次出征時,也是這般的年紀,這般的氣勢。斟雲白盔白甲,似乎讓他們看到了當年雲陽侯的英姿。

“王爺出征了。”雲砂王府內雀憐影對王妃魏雪衣說道。

魏雪衣被囚禁在王府,由幾個凶巴巴的老嬤嬤負責**。柳夢零對早戀事件做了妥協,對雀憐影表示,隻要魏雪衣能考上大學,就不再阻撓。同時也下了指示,要她好好讀書。若是不用功,就大刑伺候。

希望有一日,你不是王爺,我不是王妃,我們能去一個陛下找不到的地方,長相廝守。魏雪衣常常看著被窗欞分割成條狀的天空,在心裏默念自己的願望。

孤軍出征,必定是殺得敵人血流成河。雀憐影心中不忍,卻又毫無辦法。千百年來,人口總是不停地增長,等到人口超出糧食產量,然後就是饑荒、戰亂,直到人口銳減,減少到地裏出產的糧食夠吃,和平才姍姍來遲。然後又是人丁日漸興旺,直到再次吃盡農田產出,饑荒和戰亂又會再次來臨。

記得今年仲夏時,柳夢零還沒回到天上,雀憐影陪同柳夢零巡視農田。柳夢零的一席話讓她心驚:“每一個大亂過後轉向大治的皇朝,在治世其實也有水災旱災,隻是人少地多,多的是可以逃災的地方。沒了農田還有森林荒地可供打獵,總歸餓不死。但是到皇朝後期,和平時期的人口大量增長,導致可以開墾的地都被開墾了,可以狩獵的地也都狩獵了,人多遇災無處逃,於是餓殍遍野、民不聊生。”

雀憐影問:“這種問題,天上世界如何應對?”

柳夢零歎氣道:“你說星艦聯盟?他們沒這問題,隻有更棘手的生育意願低迷的問題,人口都不知多少個世紀沒增長過了。”

雲砂郡以南,寒冬來得遲,仍有商隊行走。消息靈通的皇商們,把雲砂王未得朝廷許可、擅自調動雲陽守軍的消息傳到朝廷。又有朝臣多事,以此參了斟雲一本,要求將王爺拿下治罪。

“真是什麽時候都不缺這種硬骨頭啊。”巽帝並沒有把矛頭對準斟雲,而是借口雲砂郡毗鄰的天嶺郡叛亂久不平息,趁著秋收,軍糧充足,派出三十萬大軍平亂。

明眼人都知道這隻是個借口,自從十年前四柱國被滅族之後,夷戎就入侵占據了天嶺郡,這幾年隨著商隊交流,日漸開化,不複野蠻,隻是仍然不聽朝廷號令。陛下的目標,隻怕是趁著雲陽孤軍遠征抗擊狼戎諸部,螳螂捕蟬,黃雀在後,對付雲砂王。

然而,多事之秋遠非巽帝想象的那麽簡單。大軍剛出征十幾日,局勢驟變,四方諸國、各部接連造反!烽火戰報接踵而至,先是北境諸部因為雪災斷了糧,南下洗劫,然後南方諸國也趁著秋收過後糧食充足,朝廷北顧不暇,接連起兵叛亂!

早朝時,巽帝臉色鐵青。他知道,每年秋季,都是天下最不穩定的時候,但是他沒想到,外敵竟然短短十餘日之內接連起兵!

然而細想也是情理之中,巽帝聽說,昔日四柱國鎮守四方邊關時,國泰民安。父皇誅殺四柱國後,每一位柱國大將倒下,身後就有一大片國土失守。諸皇子之亂更是讓蠻夷**,邊關要塞大多落入敵手,到巽帝登基時,實際控製疆域已經不足鼎盛時期的一半。

天下兵疲民乏,所有潛在的仇家自然是看到有人動手,也趁機動手,形成群狼咬虎之勢!

巽帝看見急報如雪片般送來,隻覺喉嚨幹澀沙啞:“請問這萬裏邊關,可有一處不被外敵入侵?”

一名大臣稟報:“有!塞北天柱雲砂郡!前幾日,雲陽孤軍擊退狼戎,乘勝追擊,反而占了北方數百裏草場!”

巽帝臉色更為難看:“還要朕下旨表揚他們不成?”

他下旨匆忙拚湊八十萬大軍,兵分四路,分頭抗敵。這是朝廷最後的家底,十幾名年輕的將領都由巽帝一手提拔,因為素有經驗的老將已一個都不剩,不是戰死在諸皇子之亂,就是早已被父皇誅殺。

朝廷大軍奔赴四方,帝都空虛,年輕將領經驗不足,敵人避其鋒芒,繞過要塞,**,帝都被圍!帝都雖是防守嚴密的雄城,但是大軍出征,帶走了大量軍糧。城裏糧食不足,敵軍圍城,也不知道可以堅持幾日。

帝都危在旦夕,巽帝派出信使試圖召回大軍,卻在路上被敵軍劫殺!求救信是送不到了,巽帝登上皇宮高樓,依稀可見遠方刀兵攢動的敵陣。

巽帝看見了父皇,年邁的帝尊須發皆白,不顧侍衛阻攔,在老太監的攙扶下,顫巍巍地爬上高樓,看著那看不到盡頭的敵軍。巽帝也不顧父皇顏麵,指著大軍破口大罵:“你以為鳥盡弓藏、兔死狗烹?你看看這城外,如今什麽局麵?要是四柱國俱在,哪會這樣?”

敵軍攻城,雲梯搭上城牆,數不清的敵人一擁而上,如黑壓壓的螞蟻攀附在城牆上。數量不多的帝都守軍拚死作戰,滾燙的熱油、巨大的礌石從城牆上傾瀉而下,敵軍慘叫著跌落雲梯,但是很快又有新的敵軍攀上來,怎麽都殺不絕。敵軍神箭手射殺牆頭守軍,新的守軍又補充上來,依托城牆鋸齒掩護,居高臨下射殺敵軍,一時之間城牆上下俱是死傷士兵,哀號不絕於耳。

魏鐵衣讓士兵拖出半月前試製的天火飛鳶,朝著敵人最密集處試射,隻見床弩之上,巨大的飛鳶撲向天空,裝滿燃燒物,扶搖直上天空,飛出數十丈、百餘丈。敵軍不知此為何物,隻知來者不善,紛紛彎弓朝飛鳶射擊。

飛鳶飛出兩百丈之遙,墜入敵軍密集處,敵軍人仰馬翻!落點燃起大火,水潑不滅,前方攻城的敵軍得不到後麵敵軍的支援,紛紛戰死在城牆下,敵軍發覺此物竟然如此厲害,隻好不斷後退,試圖退出飛鳶的射程。一時之間,飛鳶竟然短暫地打斷了敵人的進攻!

又一架飛鳶騰天,這次竟然飛出三百丈之遠,墜入敵軍自以為安全的後方山丘上的營帳!爆炸聲震撼大地,烈焰衝天,敵軍哪裏見過如此厲害的武器,一片鬼哭狼嚎!

山丘營帳是敵軍主將坐鎮指揮之處,由敵方親兵嚴密防守,原本是最難攻擊的地方,卻不曾想到,天火飛鳶僅僅一擊,就徹底將敵軍主將、副將、軍師,連同身邊親兵,全數送入火海!

敵軍群龍無首,陣腳大亂,然而天火飛鳶卻始終未再發射第三發。

巽帝見魏鐵衣毫無動靜,生怕他是因為前些日子很多資曆戰功均比他低的將領都領命出征了,自己卻在帝都賦閑感到不快。甚至有流言說他因為妹妹是雲砂王妃,陛下怕他和雲砂王私下勾結,所以不再重用。

巽帝隻好親自過來問,隻見魏鐵衣正冷汗直流,看著工匠手忙腳亂地用曲尺和圓規計算床弩角度和所需力道。

魏鐵衣道:“天火飛鳶隻造了兩具發射器、十二發飛鳶,帶了一大半到天嶺郡平叛。如今帝都隻剩最後一發,必須一擊命中敵方糧草,否則無法迫使敵軍退兵!”

這就是被稱為三教九流之末的工匠,滿朝文武都指望不上時,隻有他們在努力計算如何命中敵軍致命弱點。巽帝開始懷疑,那些奉行了幾千年的高低貴賤,是否真的合理。

“這算法太複雜,草民不知是否奏效!”工匠勉強算完,冷汗如瀑。

圖紙上的敵軍糧草坐標是斥候們用命換回來的。他們派出的三十名斥候,隻有三人身負重傷回來,堅持到稟報完情報,還是重傷不治殉職了。巽帝猶豫片刻,道:“生死就賭這一把!”

士兵驅使戰馬拉緊床弩弓弦,戰馬嘶鳴,鞭子抽打出一道道血痕,耗盡全力,才把巨大的床弩弓弦絞緊。工匠們埋頭苦算火藥用量,為飛鳶翅下的圓筒裝填火藥,巽帝心頭焦急,卻也隻能幹著急。

敵軍糧草大營位於五裏之外,如此遙遠的距離,又戒備森嚴,尋常偷襲糧草的方法根本不可能成功。最後一發飛鳶,帶著眾人的希望,飛向天空,百步、千步、一裏、二裏……敵我雙方都驚呆了,射程如此驚人的武器,他們何時見過?

飛鳶落在山的後頭,大地顫抖,火焰照亮了山穀!城頭守軍拚死作戰,阻止敵人攻城,敵軍攻勢很快變弱了,他們匆忙撤退,帝都之圍暫時算是解除了。

“那不是以前的天火飛鳶!它不可能有那麽遠的射程!那是偃師千乘的妖術改造過的東西!”帝尊蒼老的呐喊聲被眾人的歡呼聲淹沒。

當夜,帝都無眠,城牆外的敵人屍體散發著令人窒息的惡臭。根據魏鐵衣的斥候稟報,敵軍已經退守三十裏外的關隘要塞,等待新的主帥上任。要說勝利還為時過早,所有通往外界的交通要道都在敵人手裏,敵人正在附近村莊洗掠,重新籌集糧草。

工匠們連夜趕造天火飛鳶,卻不太順利,庫存原料不多,圖紙上一些材料又極輕、極薄,堅硬如鐵木,卻又遇火劇烈燃燒,世間竟然無人能識,平時從偃師千乘商隊購置,如今圍城,已經是斷了來源。

但圖紙上也寫有製造秘法,巽帝一看,卻氣得吐血!弟弟斟雲的親筆標注寫道:“此物為取尋常石灰,隔絕空氣,引電灼燒至灰白,加水則生出易爆炔氣,取此氣,高溫高壓聚合成固體。秘法傳授與皇兄,諒你也做不出來。”

大殿裏,一籌莫展的朝臣們看著圖紙中聞所未聞的秘法,麵麵相覷:“引電灼燒?那些妖人當真能引來天上雷電?”

“真能。”魏鐵衣想起璩國一役,柳夢零驚天動地的天雷一擊,噩夢至今揮之不去。

信使是派出去了,但是能否突破敵人的封鎖請來救兵,仍是未知數。朝臣們坐困愁城、一籌莫展,盡管他們經曆過的上一場戰爭僅僅是去年才平息的諸皇子之亂。那時,有能力的朝中大員被叛亂皇子們殺戮殆盡,他們這些唯唯諾諾、構不成任何威脅的庸官們才有出頭之日。

“太上皇駕到!”太監大聲宣。眾臣皆驚。隻見帝尊一身舊龍袍,顫巍巍地走上大殿。侍衛不敢阻攔,巽帝也不敢下令阻攔。

帝尊走到帝座前,慢慢坐下,巽帝全然不敢作聲。帝尊從容不迫,發號施令,如何防守、如何出奇兵、如何瞞天過海派遣信使召回大軍、如何分化敵軍各個擊破。這鎮定自若的模樣,不愧是開國之君,哪裏還有昏君的影子?

“各位,謹遵太上皇旨意執行吧。”巽帝也是無奈,大敵壓境,他無計可施。若是父皇坐鎮可以轉危為安,他也無法反對。

從這夜起,帝尊重掌大權,巽帝成了名副其實的兒皇帝。然而他們終究是父子,每日早朝,巽帝照常聽朝臣稟報政事,帝尊並不出麵。退朝後,巽帝回到思親宮,向太上皇稟報,並製定應對之策,再由巽帝發號施令。

巽帝對此也無異議。畢竟帝尊已經七十多歲,時日無多,父皇是擔憂他坐不穩皇位,想扶他一程。

尤其是信使傳來噩耗:分封外地的二十皇子、二十二皇子、二十三皇子均在戰亂中遇害,帝尊白發人送黑發人,膝下兒子隻剩寥寥幾人。無論多不喜歡巽帝,也再無合適的人選可以坐這皇位了。

“其實雲砂王比陛下更適合做皇帝。您看雲砂郡,在亂世中屹立不倒,百姓富足,又能外禦強敵。”“這事說不得,說不得。太上皇最恨偃師千乘。”巽帝聽聞幾個大臣竊竊私語,卻又不便發作。

思親宮已經不是昔日的荒涼景象,添了不少宮女太監服侍帝尊。思親宮裏,帝尊坐在椅上,似睡非睡。他太老邁,精力已是大不如前,伴有間歇性的神誌不清。巽帝輕聲呼喚,才將他喚醒,稟報當前局勢:賊寇大半已被打退,帝國可暫時保得安寧。

帝尊慢慢開口:“這幾日兵臨城下,隻怕是你見過最危險的局麵,但是這種事對你任何一個擁兵自重的皇兄而言,都是不值一提的小事。這世上哪有什麽真正的太平盛世?每逢災年,叛亂四起才是常態。你見過所謂的太平不過是皇宮高牆裏的溫柔窩,是文官奏折中粉飾出來太平,所以你慌了陣腳。”

巽帝冷汗直流,帝尊問:“派往天嶺郡的大軍,有消息嗎?”

“暫無消息。”巽帝稟報道。

帝尊道:“這支大軍,隻怕凶多吉少。當初朕看走眼了,你那弟弟是不世的奇才,應該早早殺了才是。”

巽帝道:“這怎可能?朕多方刺探過,雲陽孤軍已隨斟雲征戰大漠,柳夢零又不知所蹤已有數月,雲陽城隻有不足五百名偃師千乘傭兵,隻剩一個弱女子明鏡瓏坐鎮。孩兒三十萬大軍……”

“你這三十萬大軍怎麽來的?”帝尊眯著眼睛,打斷巽帝的話,他記性越來越差,早忘記巽帝解釋過。

巽帝道:“由孩兒征召的流民組成。既可安置衣食無著的流民,又迅速組建成軍,實在是一舉兩得的好事。”

帝尊合上眼睛,喃喃說道:“你終究還是太年輕,爹爹出身流民,深知流民成軍的優劣。此戰必敗。”

天嶺郡山巒眾多,地廣人稀,大片的荒地無人耕種,如今居民多為戎人,民風彪悍,無論男女均擅長遊牧騎射,偶爾也耕田墾荒;生活方式因地製宜,交易皮草、布匹、私鹽,對商隊頗為依賴,彪悍中卻憨厚守信,被稱為“義戎”。

巽帝是沒帶過兵的人,手下的年輕將領也不諳北地山區作戰。義戎卻極為擅長騎射,來去如風,趁夜偷襲軍隊糧草,一把火燒得精光。將領按中土氣候用兵,卻不知北方冬季早,大雪封山,困住了朝廷大軍,士兵缺衣少糧,發瘋地尋找義戎人的城鎮,試圖取糧於敵。但是他並不知道義戎人大多逐水草而居,一到冬天,往往遷徙到相對溫暖的雲砂郡境內過冬,根本沒有成規模的城鎮。

流民組建成的軍隊非常可怕,他們原本就是為了求生,背井離鄉的無家之人,為了尋求一口飽飯吃,往往舍命攻城。如果這支軍隊攻入雲陽郡境內,那將會形成巨大的破壞力,摧毀沿途的所有城鎮。

然而他們到不了雲砂郡。義戎人撤退時,砍伐樹木、堵塞山中河道,導致河水混著冰淩暴漲,衝垮了山道,形成大片冰冷的汪洋。要是貿然涉水而過,不是被水流卷走,就是被活活凍死。

這樣的軍隊不像正規軍那樣有軍令如山的紀律性,他們一旦無法通過攻占敵人城鎮獲取糧食,就會為爭搶最後一口糧食大規模地私鬥。三十萬大軍轉眼間內鬥成一團,連將領都無法勒令他們,隻能眼睜睜看著大軍土崩瓦解。

凜冬未至,大軍隻剩不足十萬殘兵,在冰封雪裹的崇山峻嶺裏,在戰友們凍得梆硬的屍體中間瑟瑟發抖,很多人隻要一睡著,就永遠不會醒來。

“全都給我起來!我們去雲砂郡!同樣是死,凍死餓死,還不如去雲砂郡搶他的、吃他的!做個飽死鬼!”將領披著獵來的獸皮,連雪帶肉地披在身上,跟皮膚凍在一起,隻要一動就撕裂皮膚,生疼。但他還是盡全力鼓舞士氣,大聲叫喊著,拄著巽帝禦賜的寶劍做拐杖,鼓勵士兵向雲砂郡的方向進攻。

烈風夾著雪花飛舞,像刀片一樣切割著眾人的皮膚,不斷有士兵栽倒,像凍得堅硬的木頭一般。將軍撕下一塊披在身上的獸皮,像咀嚼鐵板那般,就著雪水,努力咽下,凍硬的獸皮剮得喉嚨生痛,從口腔到胃裏好像被凍成一段冰柱。

食物是非常難得的,起初他們試圖通過狩獵來獲取食物,卻發現深山裏的野獸很少,連擅長狩獵的義戎人也隻能勉強保持溫飽,根本無法供應大軍所需的食物。將軍稍微恢複點兒體力,就又大聲訓話:“雲陽王府吃香喝辣,我們卻在忍饑挨餓!雲陽王府有錢有糧有女人,那個雲砂郡第一名妓雀憐影,聽說那個美啊……”呼呼的狂風把他的訓話吹得模糊不清。

“好美……我好熱……”有士兵著魔般脫掉衣服,撲倒在雪堆上,癡笑著慢慢凍死。聽說人凍死之前,會覺得全身發熱,眼前出現幻覺,在最美的幻覺世界中走向死亡。

出了眼前的山口,應該就到雲砂郡了。將軍看見山口有馬車,有人支了幾十口大鍋,冒著騰騰蒸汽,熱粥的清香彌漫在冷風中。山穀兩側,戒備森嚴,盡是義戎騎兵。

這是凍死之前的幻覺?將領拄劍,踉踉蹌蹌地往前走。過了山穀,眼前局麵豁然開朗,耳邊的聲音卻是雲砂郡麾下各莊園、工坊的工頭們大肆招工。雲砂郡的商家們不知道這是朝廷征討雲砂王的大軍,隻以為是尋常流民,於是按既往做法,收編為雇工。

三十萬大軍,在此處不複存在。餓死凍死五分之四,最後五分之一填補了雲砂郡一直很缺的勞力。

將軍羞愧難當,拔劍自刎,鮮血在漫天風雪中凝固成血紅的冰。不明真相的圍觀群眾圍著他的屍身,討論他到底是何方人士,為何在走出風雪絕境之後,反而自盡。

又過數日,雲砂王府。

“明姑娘,朝廷的使者來了。”一名管事悄然走到雀憐影耳邊,小聲說道。

雀憐影問:“所為何事?”

管事道:“說是前些時日,帝都被蠻夷圍攻,損失慘重,要王爺捐助十萬金,重修城池。”

雀憐影道:“陛下這臉皮要是拆下來做帝都的城牆,我看再多十倍的敵人也攻不破。錢照給。擇良辰吉日,在雲陽城裏鄭重舉行捐助儀式,邀請雲砂郡名流富商一同捐助。”

雀憐影鐵了心要把這事弄得舉世皆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