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星艦聯盟的規矩,凡是在“岡瓦納”星艦的工地上工作滿十年的人,都可以在太空城中分到一套不錯的房子,或者是到已經竣工的“歐羅巴”或“亞細亞”星艦上定居。

轉眼間,十年期滿,老高早已離開,老趙也已經在兩天前的一次狂歡中突發腦溢血過世,他已經在這裏工作了四十年。

“你知道嗎?老趙有很多次機會調離岡瓦納,但他每次都拒絕了。”在老趙簡單的葬禮上,阿雪對小周說。

小周問:“為什麽他不離開?”

阿雪說:“他不放心你們這些年輕人,想多帶出一些優秀的工人來,畢竟在高溫高壓的星艦工地上組裝核彈,難度非常大,稍有不慎就是慘烈的大爆炸。”

小周問:“那你為什麽也留下來?”

阿雪說:“我愛留就留,愛走就走,從這艘星艦開工的那天開始,就有很多人跟我說過,等到星艦下雪的那天,別忘了在他們墓前敬一杯美酒,所以我在這裏等下雪。”

小周說:“但是誰都沒見過下雪啊!就算是已經建好的‘亞細亞’星艦,它擁有最美的生物圈,常年氣溫也在零攝氏度以上,也不會下雪。”

阿雪說:“小周你知道嗎?地球故鄉在生物圈崩潰之前,是會下雪的,我們的星艦以地球為藍本建造,我們的技術暫時還無法完全模擬地球的季節變換,但我們力求每建造一艘星艦,都能有新的技術突破,逐漸接近地球上的環境,我希望‘岡瓦納’星艦是第一艘會下雪的星艦。”

但是,雪是什麽樣子呢?沒人見過。

直至老趙的遺體覆蓋著他往日工作時穿的密閉式防護服,胸前放著氧氣麵罩,被送入沉重的鉛棺材,慢慢送入岩漿湖泊時,小周仍然在想這個問題。

這裏的每一名工人,隻要沒有遺言特別囑咐,死後都會被送入岩漿湖泊中,被岩漿熔化,與大地融為一體,透著岩漿紅光的焦黑的大地就是他們的墳墓。

“生時建造星艦,死後與星艦同在,真是個不錯的歸宿。”小周喃喃地說。

這種用巨大的爆炸掀飛地殼來逼迫人造星球迅速冷卻的方法仍在使用著,但隨著大地的冷卻,地殼逐漸變厚,這種方法的副作用越來越大,效果卻越來越小。

時間又過了二十年,小周變成了兩鬢斑白的老周,阿雪卻仍然是阿雪。

阿雪不老,老周也不再像年輕時那樣問她是不是不死的科學家了。老周像當年的老趙那樣帶著年輕的工人組裝核彈,但日漸結實的大地需要經過連續數次核爆炸,才能炸開一個缺口,把核彈沉到地幔中去。

營地經曆了最後一次大爆炸。它最後一次被拋向太空,又最後一次落下,在大地上撞出幾千米長的撞擊槽,停在靠近星艦的寒溫帶地區,準確來說,是未來幾百年後,後人建造起美麗的生物圈後,將被劃分為寒溫帶的地區。

舷窗外的世界,山巒林立,一些高山如刀刃般矗立,這是無數次爆炸拋向空中的地殼碎片插入大地形成的尖山;有些高山綿延不絕幾千裏,那是劇烈的地殼運動互相擠壓形成的折疊。

大地終於下降到一百攝氏度的“低溫”,但仍是伸手不見五指的世界,這畢竟不是地球故鄉,而是沒有陽光照耀的太空流浪世界。實驗室裏,阿雪仍然在認真地觀看風洞的實驗數據,她在帶新的學者,就像當年她帶老高。

“岡瓦納”星艦的地震仍然很頻繁,畢竟岩層和岩漿都是散熱不良的物體,積攢的熱量會在大地深處爆發,引發大大小小的地震。

別說是形成時間隻有短短數十年的星艦,就算是曆經幾十億年演化的地球故鄉,地殼之下也是滾燙的岩漿。

老周茫然地看阿雪指導學者觀察數據,他聽說下一步要換新的方法給星艦散熱了。

阿雪問:“你從十八歲到這裏工作以來,三十年間回太空城的時間加起來不夠一年吧?這還包括你結婚生子的時間。”

老周說:“我想看看有生之年,能不能看到‘岡瓦納’星艦下雪。”

阿雪說:“如果你不想走,那就留下來指導年輕人組裝巨型鑽井機吧,那是下一個階段的散熱工具。”

老周說:“但我隻會組裝核彈。”

阿雪說:“把你膽大心細的作風教給年輕人,組裝巨型鑽井機也需要心細如發的。對了,待會兒,我有個年輕的學生要過來,你也見見他吧。”

老周說:“不必了,每次見到年輕人,我總覺得我是快要死在沙灘上的前浪。”老周說著,推門走出去,現在他起了回太空城的念頭,想見見多年不見的老婆孩子。

一個年輕人向他走來,大聲說了聲:“爸,你這是要去哪兒?”

老周抬起眼睛,看到了往常隻在照片上看到的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