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過得飛快,爆炸的時間很快就要到了,整個工人營地都亮起閃爍的紅燈,每個人都按照操作流程把自己固定在營地的各個緩衝平台上,等待著大地深處的核彈爆炸,小周的固定點位於酒吧門外的一處庇護站,正對著厚實的防核輻射舷窗。老趙告誡他說:“閉上眼睛,千萬不要睜開!爆炸時的閃光會把人的眼睛刺瞎!”

小周戴上防護鏡,眼前頓時一片漆黑,他還緊緊閉上眼睛,隻感受到整個營地中除了刺耳的警報聲,剩下的就隻有死一般的寂靜。

大地震動了,核彈沉入岩漿深層,在地幔中炸開,厚厚的地幔起到了一定的緩衝效果,地殼龜裂,**出的岩漿海洋像糖漿般黏稠,大量的岩漿帶著滾燙的火成岩,衝開大氣層拋向太空。這座工人營地也被撕下,拋向空中,它是一個雙層球體結構,外層球體在空中瘋狂翻滾,內層球體沒有跟隨外層轉動,但這劇烈的衝擊還是讓小周覺得五髒六腑都要被擠碎了。

防護鏡在巨大的震動中脫落,短短幾分鍾後,失重的感覺傳來,小周慌張地睜開眼睛,隻見舷窗外是滿天繁星,大山般的地殼碎片從眼前掠過,營地在亂轉,舷窗時而麵對太空,時而麵對濃雲翻滾的星艦,濃雲被爆炸的衝擊波推開,隻見明亮的大地上,岩漿海洋被炸成一個巨坑,衝擊波推著岩漿正往外四濺。

營地離爆炸點越來越遠,它在往太空深處飄,小周驚慌失措地大叫:“我們不會就這樣被拋到宇宙深處去吧?”

老趙說:“爆炸的威力是科學家們仔細計算過的,我們會暫時變成星艦的衛星,然後以螺旋狀軌跡落入星艦的另外一個地點。”

小周問:“要是科學家們算不準呢?”

老趙說:“那就隻能指望咱們星艦聯盟的救援力量靠譜點兒,否則我們就死定了。”

短短幾個小時的“衛星”生涯,讓小周覺得好像幾個世紀般漫長。星艦濃煙滾滾的大氣層再次撲麵而來,營地衝進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中,當麵前出現亮光時,小周看見的是熾熱發亮的岩漿海洋中間夾雜著的焦黑的岩石小島,等到離地麵近了才發現那是數千米高的大山,營地撞在一座大山上,山被撞出缺口,營地又翻滾著一路碰撞,舷窗外突然出現一陣灼熱的紅光,這時營地整個沉入了岩漿中。

警報解除,舷窗外仍然是岩漿的紅熱,但人們能感覺到腳底在慢慢上升,營地的密度遠小於岩漿,就好像皮球的密度小於黏稠的糖漿,它總是會慢慢浮到岩漿表麵的。

當固定器打開時,小周像一段木頭般栽倒在地上,口吐白沫,褲襠濕了一大片,臊臭難聞。老趙說:“畢竟是年輕人啊,嚇暈過去了。”

“而且還嚇尿了。”旁邊的一名工人捂著鼻子說。

“這次爆炸所有的指標都符合預期,讓我們開懷痛飲,慶祝成功!”餐廳裏,老高嚴肅地向大家宣布。

腳底仍有震動傳來,不知道是遠處的其他營地正在引爆核彈,還是活躍的地殼運動帶來的地震,對很多工作了多年的老工人來說,這種震動早已習慣。阿雪把餐廳裏的音響開到最大音量,跳到桌子上聲嘶力竭地大喊:“美酒喝起來!大家嗨起來!”

工人們如癡如醉地狂歡,看得小周傻眼了,他不敢相信仙女般的阿雪竟然也可以這麽瘋。這裏的酒說是美酒,其實也隻是過期的人工合成食物釀造蒸餾成的劣質酒精飲料,這裏的人工合成食品也同樣是由無機物合成的糖類、蛋白質和脂類共同構成的黏糊狀混合物,經過簡單的炙烤,摻入各種味道的合成香料以冒充地球時代的各種菜肴。但至少它是敞開供應的,大家可以放開肚皮來吃,不像太空城那邊按人頭定額分配,這也算是艱苦的工人營地中可以享受到的特權了。

老高補充說:“大家吃好喝好!下個星期,太空工廠那邊送來新的核彈部件之後,我們就又要開工了!”

咣當!一個薄鐵皮酒瓶砸在老高腦袋上,喝得滿臉通紅的老趙大罵:“這還用你提醒?誰不知道下個星期開工?大家喝得高興時你提這掃興的事幹嗎?”

狂歡過後的餐廳一片狼藉,除了睡得七歪八倒、呼嚕聲響成一片的工人們外,醒著的就隻剩下小杯酌飲的阿雪和不喝酒的小周。小周問:“我們為什麽非得用核彈炸地幔?沒有更好的方法嗎?”

阿雪說:“當然有,未來的科學家們一定會想出更好的方法。”

小周送阿雪返回住處。在這座工人營地中,住處是按級別高低劃分的,駐工地的幾名科學家擁有更好的住處。小周發現了兩個秘密:一是阿雪酒量非常好,二是阿雪的級別比老高還高。

小周問:“你……是最高科學院派來的科學家?”

“嗯。”阿雪模棱兩可地回答。

小周問:“聽說最高科學院最優秀的科學家是被剝奪死亡的權利的,你距離那種科學家還有多遠的距離?”這艱難的年代,不是每個人都喜歡永遠活著受罪。阿雪看起來年齡並不大,不像那些白發蒼蒼的科學家,這意味著她很可能就是傳說中那種被賦予了不死生命的頂尖學者。

阿雪說:“別問這種蠢問題。”

她走進房間,關上門,小周隻覺得這薄薄的門好像一道鴻溝,比頻繁的地震撕開的最大的大地裂口還要寬,隔開了他與她的距離,萌生的愛意在他尚未開口表白的時候,就這樣無聲無息地終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