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做事太狠是會付出代價的,當韓烈將軍遇刺身亡的消息傳到最高科學院時,沒有人覺得意外。當葉卡捷琳娜趕到生物圈實驗室時,隻看到韓丹站在一棵枯樹下,麵無表情,生物圈正在進行“清洗試管”工作,空氣過濾機呼呼地抽走有毒氣體,放出氧氣和氮氣,空氣流動形成的風吹起韓丹的長發。

“韓烈死了?”韓丹第一句話就這麽問。

葉卡捷琳娜點頭,說:“我以為你會哭。”

韓丹抬頭看著防護罩外漆黑的星空,夜空中最亮的是那顆不知何時會發生超新星爆發的恒星,她平靜地說:“花開花落,樹榮樹枯,就連恒星都有死亡的一天,韓烈是遲早都會死的,我有什麽好哭的?”

葉卡捷琳娜問:“你這次生物圈實驗,是微弱的平衡失去控製而毀滅?還是被你摧毀的?”

韓丹說:“大多數是它自己失去平衡,也有被我主動摧毀的,畢竟我需要測試生物圈的抗毀能力,過於脆弱的生物圈是不適合人類生存的。”

葉卡捷琳娜看著枯葉被風卷起後露出的森森枯骨,其中不乏大型動物的骨骸,感歎說:“你變了,記得你第一次進實驗室時,就連解剖青蛙都會哭到手發抖。”

韓丹微笑,說:“這世上誰沒在變?韓烈小時候還是連蟑螂都不敢踩死的膽小鬼呢!”

葉卡捷琳娜說:“你說,韓烈的道路一定是正確的嗎?咱們能製造出跟地球一樣大小、帶巨型飛船引擎、有大氣層和跟地球生物圈一樣的星艦,在這宇宙中自由自在地生活嗎?萬一他是錯的,那我們兄弟會的未來怎麽辦?”

韓丹說:“這種事,誰知道?我隻知道現在大家不管情不情願,都隻能走星艦路線,畢竟那顆星球已經被炸翻了,但我想,你一定有別的想法吧?”

葉卡捷琳娜抬頭看著韓丹背後的枯樹,說:“記得我們還是學生時,老師經常把動物的進化畫成一棵樹,離樹根越近的動物越低等,離樹梢越近的動物越高等。當一個物種到了一個新的環境,分道揚鑣地進化出不同的後代,樹就會分杈,每一個分杈就是一種新的物種,而樹的最高點就是我們人類。我一直在想啊,如果這棵樹不是枯樹,當我們人類進入了太空這個新環境後,樹的最高點也應該會分杈吧?”

“你……有把握讓樹分杈嗎?”韓丹已經隱約猜到了葉卡捷琳娜即將要做的事。

葉卡捷琳娜拿出一個被生物組織包裹著的圓球,說:“猜猜這是什麽?”

韓丹的眼睛睜大了,她們同為教授僅有的兩名活到今天的學生、同為頂尖的生物學家、同為最早的兩名不死的學者,她們互相依靠、互相扶持,這世上沒有人比她們更親,韓丹太熟悉她的性格,知道她會做出怎樣的事。

那是一顆放射性元素球體,被奇特的生物組織包裹著,那些生物組織含有類似葉綠素的細胞器,但工作的波段卻不是可見光波段,而是更加富含能量的核輻射波段,它們會像植物的葉子一樣吸收核輻射,轉變成能量推動生物體的三羧酸循環,為人體提供維持生命所需能源,它是如此綿密,使得核輻射幾乎無法透過生物組織,傷及其他器官。

“教我……教我做這樣的東西。”韓丹的眼眶濕潤了,連聲音都在顫抖。

葉卡捷琳娜說:“這當然,我會把我所有的知識都傳輸給你,但我也要帶走你手上的地球生物基因庫。還有,替我做一個手術。”

那是一個非常瘋狂的手術。生命研究所的手術室裏,韓丹親自為葉卡捷琳娜主刀,強忍著淚水,植入葉卡捷琳娜體內的人造器官不止放射性元素球一個,還有一顆嵌入了地球生物基因庫的人造器官。數不清的生物基因組像病毒一樣以細胞質粒的形式存在於那顆器官的細胞質中,把細胞撐得肉眼可見。幾根神經從人造器官中延伸出來,被韓丹小心地跟脊索神經連在一起,讓她的大腦可以直接指揮這顆人造器官的活動,甚至就連皮膚也整體更換了一遍,密密麻麻的幾丁質網覆蓋在她的真皮組織下,整個人看起來雖然沒什麽異樣,但皮膚之下已經麵目全非。

韓丹知道,最擔憂的日子正在慢慢到來。當韓丹發現她正在整理行裝時,終於忍不住問她:“姐姐,有多少人願意跟你走?”

葉卡捷琳娜說:“三千人,大家都是鐵杆的定居派,就算行星被核彈炸得不再適合人類生存,我們也鐵了心要到行星上去。”

一個軍政府,其實就是一個軍事強人撐起的世界,韓烈倒下了,它也不過隻是個孱弱的空殼子。民眾由於沒有別的路可走而無奈地支持星艦建造計劃,整個兄弟會連空氣中都透著絕望,就像葉卡捷琳娜離開之後的生命研究所那樣,隻剩韓丹獨撐大局。

韓烈已經倒下,就不會再有誰敢拂逆民意重提在星球上定居的事情,但也沒多少人敢響應葉卡捷琳娜同樣瘋狂的定居計劃。畢竟跟太空流浪相比,在自己身上動刀子,把自己改造成不依賴空氣生存的怪物是更加駭人聽聞的事情。葉卡捷琳娜帶走了三千名跟她一樣固執的極端定居派,落在被核彈摧毀得麵目全非的大地上。飛船裏,她給三千名支持者做了同樣的手術,不再依賴空氣和食物生存,這片被核冬天遮蓋的世界是他們的新家園。

韓丹甚至沒有勇氣去送她,獨自縮在實驗室裏垂淚,手裏緊緊握著葉卡捷琳娜送給她的臨別禮物—一塊最高科學院的身份牌,上麵刻著她的名字,伊莉雅·葉卡捷琳娜,還有一行用簽字筆寫下的臨別贈言:我不成材的妹妹,你一定要撐起流放者兄弟會的科學巨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