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放者兄弟會回來了,夢境城為此特地召開了程序員大會,但該怎樣應對那幫窮凶極惡之徒,大家都是一籌莫展。

會議室裏,虛擬市長真夢對大家說:“流放者兄弟會是一個怎樣的組織,也許我們在座的並不是每一個人都清楚,現在就由我來跟大家介紹一下。”

會議室裏出現一個大屏幕,屏幕上顯示出地球聯邦鼎盛時代的景象,數不清的飛船從月球基地的遠航飛船發射港升空,前往更為遙遠的外太空。

真夢說:“在地球聯邦的鼎盛時期,聯邦政府為了開拓更為遙遠的太陽係外殖民星,曾經號召人們前往外太空進行殖民,如果是太陽係內的火星、金星、木衛二、土衛五也就罷了,離地球故鄉不算太遠,隻要給予一定的補助,就有人願意前往開荒;但去往太陽係外行星的路途遙遠,就連最近的南門二,離地球也有四個多光年之遙,移民飛船要花費一百多年的時間才能到達目的地。至於更遙遠的天狼星、巴納德星就更漫長了,幾乎沒人願意前往。聯邦政府為了推進殖民計劃,出台了一部對後世影響極為深遠的法案—殖民法案,當然也有些人私底下把它稱為‘流放法案’。”

會議室的屏幕上逐條顯示著殖民法案的內容,這部法案的具體條文對任何一個守法公民來說都是很陌生的。真夢說:“這部法案是根據各種犯罪行為的輕重不同,把罪犯的刑責折算成流放到不同的太陽係外殖民星的一部法案。”

在這些安分守己的程序員眼中,罪犯的世界離他們很遙遠,很多人都是第一次聽到這部法案。

真夢說:“這是一部劃時代的法案。從此以後,任何因為一時衝動而犯下罪行的人,都不必麵對無端浪費生命、枯燥乏味的牢獄生活,可以在新的世界重獲自由;而地球聯邦也一舉解決了長久以來找不到足夠多的人去開發殖民星的問題,也算是個雙贏的結局。”

啪!啪!啪!孤零零的鼓掌聲刺耳地打破了會議室的安靜,三千多名程序員的目光齊刷刷地投向不知道什麽時候出現在會議室角落的不速之客。那是一個瘦小的年輕人,衣衫破舊,長發亂得像稻草,一雙灰黑色的眼睛帶著凶徒般的桀驁不馴,夢境城裏任何一個人都不會像他這樣一身邋遢!

“你是誰?”有程序員站起來大聲問他。

那人說:“我?我隻是流放者兄弟會中一個無足輕重的小卒罷了!你們這些‘貴族’還真是厲害,能把那麽無恥的‘流放法案’說得這麽冠冕堂皇,真不知道你們是不知民間疾苦呢?還是天生一副狼心.狗肺?”

米勒拍案而起,大聲說:“聯盟政府免去你們的刑罰,你們不感激也就算了,憑什麽反咬一口?”

那人笑了,白森森的牙齒像在嘲笑米勒,說:“我給你們講個故事:我的曾祖父和你們一樣,都是守法公民,但跟各位不同的是,他來自一個普通的家庭,卻從小做著出人頭地的夢。他讀書非常努力,從小就是優等生,憑著優異的成績考上了一所著名大學,當然這所大學的學費也不便宜,每年學費相當於中產家庭半個月的收入,或是普通人家兩年不吃不喝的收入。那時,年輕的曾祖父把改變命運的賭注押在讀書上,家境貧寒的他為了讀書申請了對他來說堪稱天文數字的貸款。大學畢業後,卻發現想在地球上找份工作比登天還難,大量的工作崗位早已被不會要求加薪、不會罷工,也不需要養老金的機器人霸占,每次招聘會都是幾萬人在爭搶一兩個工作崗位,唯一向他敞開懷抱的就隻有那些永遠在招工的太陽係外殖民星……”

米勒大聲吼:“是你祖宗自己不努力!自己沒本事搶到那萬中選一的地球工作崗位,能怪誰?”

那人說:“如果地球上的工作職位足夠多,大家不那麽依賴機器人,哪會有後來的機器人叛亂?當時擺在我曾祖父麵前的就隻有兩個選擇,要麽被債務逼死,要麽離開太陽係,所以他選擇了離開,在天狼星的一顆環境惡劣的類地行星上當了一名負責改造環境的小工頭,辛辛苦苦地工作了大半輩子,終於在臨終前還清了欠款,但他的兒子、我的祖父卻沒這麽幸運了。由於曾祖父一生都背負著巨額欠款,學習成績同樣優秀的祖父沒有錢進大學深造,隻能在建築工地上當一名普通的建築工。那顆行星的環境惡劣啊,幾乎每天都在刮帶著沙塵的狂風,唯一的好處就是這顆星球非常窮,窮得連機器人都用不起,所以大量的廉價勞動力好歹還能找得到工作。在一次大風中,我的祖父和他的幾個工友被狂風從建築外牆上刮下,工友們死了,祖父運氣好,隻摔斷一條腿,但也因此失去了工作,那時曾祖父已經過世,祖父隻能拖著瘸腿沿街乞討。那可是一個滿街都是窮人的地方,每天都會有人餓死街頭,任憑異星的風沙把屍體掩埋、風幹在小鎮外的亂葬崗裏,有時候一陣大風刮過,刮去亂葬崗的幾層浮土,露出的盡是陰森森的白骨。”

“快切斷這家夥的講話!把他踢出夢境城!”有程序員大聲叫起來,很多人如夢初醒,手忙腳亂地試圖切斷他的通信聯絡,但他仍然不動如山地坐著。在經過多次嚐試之後,程序員們發現根本無法關閉這個外來者的通信信號,很明顯,他是比他們更高級的黑客。

那人嘲笑地說:“各位紳士們,你們的紳士風度去哪裏了?你們可以不讚同我的觀點,但不能剝奪我說話的權利。你們隻知道殖民星是地球聯邦的生命線,地球聯邦每開發一顆殖民星,就有各種財富源源不絕地從殖民地運回地球,維持著地球經濟的繁榮;你們隻知道殖民星上經常爆發各種叛亂,卻不知道在你們看不見的太陽係外殖民星上,悲劇每天都在上演;你們隻知道建立龐大的太空艦隊,毫不留情地鎮壓叛亂—在被機器人叛軍摧毀之前,太空艦隊是非常龐大的,龐大到它的殘骸足以在火星外環繞成一道壯麗的光環。”

那人繼續說:“我繼續講故事。祖父摔斷一條腿之後,沿街乞討也吃不飽飯,有一次他餓得不行了,就偷了一家店鋪的麵包,以盜竊罪被逮捕。根據殖民法案,在任何殖民星上犯了罪的人,都會被流放到下一顆更遙遠的殖民星,但我問你們,比天狼星上的第九地球殖民星更遙遠的地球聯邦殖民星是哪一顆?告訴你們!沒有比它更遠的殖民星!第九地球殖民星上的人,隻要犯下哪怕微不足道的一點兒罪行,就會被送上探險飛船,發射往那些‘理論上應該有適合人類生存的星球’的方向,讓他們自己去尋找‘宜居’的星球。數百年來,我不知道有多少人像我的祖父一樣被流放到更遙遠的外太空,但從流放者兄弟會的規模來看,那絕對不會是個小數字……”

程序員們並不知道,地球聯邦是根據殖民星上所需的人口數量來確定需要流放的犯人數量的,如果殖民星上需要的人口不多,或是勞動力已經飽和,那就隻有重刑犯才會被流放;如果殖民星陷入嚴重的人力短缺,那輕微犯罪也有可能被流放。

程序員中爆發出一陣憤怒的聲音:“你們根本沒去尋找適合人類生存的新星球!你們隻知道拉幫結派,組成那個什麽流放者兄弟會!”

那人站起來,大聲反問:“難道我們要祖祖輩輩都在探險飛船中漫無目的地尋找新的殖民星,直至哪天飛船報廢、大家像螻蟻一樣無聲無息地死在宇宙中,才合你們的心意?我們為了生存團結在一起,組成流放者兄弟會這個互助組織,又有什麽錯?”

大會的場麵頓時混亂起來,有程序員大聲叫:“警察!快叫警察把這人拖出去!”也有人大叫:“我們得趕緊編寫一個更強大的防火牆,把這個人擋在外麵!”那人一步步走向會議大廳中心的發言席,有人想攔住他,他的身體卻好像幻影一樣從別人的身體中穿過。這裏隻是一個虛幻的世界,他編寫身體時,故意沒在自己身體的3D模型中設置碰觸點,整個人也就像幽靈一樣可以隨便穿牆而過,甚至是穿過別人的身體。

他穿過女市長真夢的身體,走到發言席上,好不容易把憤怒的情緒壓下去,說:“很抱歉,各位,我差點忘了此行的目的。我是流放者兄弟會派來的信使,通過你們不久之前弄到的幽靈通信匣進入你們的夢境城。我們兄弟會的援軍已經到達柯伊伯小行星帶邊緣,不久之後將正式進入太陽係。如果你們想活命,就趕緊往太陽係外逃,機器人叛軍的追殺就由我們來抵擋;如果你們妄想前往木衛二或者土衛五的殖民星,耽擱了逃亡的時間,後果我們概不負責。”

人群一下子安靜下來,米勒問:“我們憑什麽相信你?”

那人眉毛冷豎,朗聲說:“信我者能撿回一條命,不信我者請自行準備後事!信不信我,是你們的自由!我們這些重返太陽係的人全都已經下定必死的決心,要舍棄性命掩護盡可能多的地球同胞逃離太陽係!但從我個人感情而言,我恨不得你們統統死在太空中!我為我自己即將犧牲性命,換回來的卻是你們這種人的生存而感到不值!”

“我們能單獨談談嗎?”一直默不作聲的老吳這時突然站起來問那人。

那人看著老吳,好像頗感意外,上下掃了幾眼,才說:“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