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夢境城一個滿是大排檔的街道上,老吳和那個外來者喝著啤酒,吃著燒烤,聊著天,他沒想到在這裏居然還能交上朋友。

那人問老吳:“這就是曆史影像資料中講述過的大排檔吧?為什麽你們這些‘貴族’的城市裏,也會有這種平民化的地方?”

老吳說:“我們這些人在地球上也隻是平頭百姓,真正的貴族隻怕都被機器人叛軍作為高價值目標消滅得差不多了。我們本來以為在火星軌道上會遇到機器人叛軍的襲擊,但它們好像不太理會我們這些沒什麽價值的平民,隻要遠遠地避開,它們就不會發動攻擊。”

那人說:“在其他殖民星的人看來,能留在地球上的,再窮也是貴族,畢竟比你們更窮的就隻能到別的殖民星上謀生了。話說你們的飛船也實在是太簡陋了,我剛從雷達上發現你們時,還以為是廢棄的古代火箭殘骸。”

老吳拿起啤酒瓶跟他碰杯,說:“對了,我還沒問你怎麽稱呼呢。”

那人看著瓶中黃色的**,說:“我姓鄭,叫我小鄭好了,這東西就是我的長輩提起過的啤酒吧?”

老吳說:“是的,兄弟會那邊沒有烤肉和啤酒嗎?我知道太空流浪的物資供應一定很貧乏,但隻要用計算機模擬出一座地球時代的城市,一切都能享受得到。”

小鄭生平第一次喝酒,半瓶啤酒下肚,就已經有點暈暈的了,他說:“我們不喜歡沉浸在虛幻的夢境中,這很容易消磨人的鬥誌。”

老吳說:“但人連做夢的自由都被剝奪的話,那也太殘酷了。”

小鄭不讚同老吳的想法,說:“我們有自己的夢想,我們想建立一個比地球聯邦更宏偉的真實世界,我們今天所做的一切犧牲都是為了這個夢想。”

老吳問:“連命都沒了,還要夢想做什麽?”

小鄭的火暴脾氣好像又上來了,他猛地喝了一口啤酒壓住怒火,卻被嗆得直咳嗽,咳了半天才問老吳:“你有孩子嗎?”

老吳說:“有一個。”

小鄭說:“那你應該能理解我為什麽不怕死。我有三個孩子,我希望他們能活在一個沒有機器人叛軍威脅的世界裏,希望我未來的孫子、曾孫,以及後代子孫能活在更美好的世界中。人總是會死的,我們這些當兵的,與其在逃難的路上死得毫無價值,不如在抵抗機器人叛軍的戰場上死得有價值一些。”

老吳說:“我記得流放者兄弟會是沒有軍隊的吧?按照地球聯邦的法律,地球人隻能擁有一支軍隊,就是聯邦政府軍,也不允許再有第二支軍隊的存在。”但老吳不知道,這條法律早就已經名存實亡了。

小鄭擼起袖子,露出手臂上的印章,說:“在收到地球聯邦向各個地球人殖民星發出的求救信號之後,我們非常匆忙地拚湊出一支軍隊,我們沒有時間趕製軍裝,在報名參軍的人手臂上蓋一個印戳,就算是軍人了。”

老吳問:“如果你死了,你的孩子們怎麽辦?”

小鄭說:“你不明白太空流浪的艱辛,我們那邊平均壽命也就三四十歲,跟古代的人均壽命差不多。兄弟會是一個互助組織,我的父母在我成年前就死於飛船破損的意外事故,我是由別人撫養長大的,要是我也撫養過別人留下的孤兒,如果我死了,自然會有人把我的孩子撫養長大。”

老吳問:“你們不能一起逃嗎?逃得遠遠的,讓機器人叛軍再也找不到。”

小鄭搖頭,說:“如果不能摧毀機器人叛軍的太空遠征能力,我們就算逃到宇宙盡頭也不會安全,我們這次就是豁出性命來做這件事。”

老吳還想問些什麽,小鄭卻好像收到了來自母艦的信號,他站起身說:“很高興認識你,這艘飛船上有你這樣能跟我聊天的人存在,我覺得我的犧牲就值得了,再見。”

小鄭沒想過吃東西要付錢,老吳聽說過流放者兄弟會那邊窮得一切生活物資都隻能按人頭定額配給,估計小鄭對“錢”這種東西也不熟悉。他匆匆付錢,追上小鄭,問:“我們還能再見麵嗎?”

小鄭走進一條小巷,隨便打開一間雜貨間的門,說:“我隻是個傳話的,隻怕是再也沒機會見麵了。未來的五年間,我們的兄弟會遠征軍必須盡可能地節約一切能源,把盡可能多的能源留給五年後和機器人叛軍決戰的軍隊使用,這當中也包括通信所需的能源。”

老吳追問:“那五年之後呢?”

小鄭走進雜貨間,說:“到那時候,我大概已經陣亡了。”

雜貨間的門關上了,老吳打開門,裏麵隻有兩把髒兮兮的掃帚、一個垃圾鏟,小鄭已經消失無蹤。老吳知道小鄭下線了,這一走就是永別。

小巷之外,喧鬧的嘉年華仍在進行中。這城裏絕大多數的百姓並不知道火星早已被毀滅,更不知道那些罪犯的後代—流放者兄弟會正在返回太陽係和機器人叛軍決一死戰。老吳走出小巷,遇見薩多,薩多問他:“那人跟你聊了些什麽?”

老吳掏出一支錄音筆丟給薩多,說:“聊天內容全在這裏,流放者兄弟會看起來挺有種的。我們隻顧著逃命,他們卻敢跟機器人叛軍拚命,如果我們能活著逃到一顆適合我們生存的星球,一定不能忘記他們做過的犧牲。”

薩多看著蒼白的天空下拖著長幅廣告的飛艇在滿天氣球中緩緩飛行,說:“可惜能像你我這樣想的,在程序員大會中也沒幾個,大家都是隻顧著逃命,沒有多餘的心思去理會別人的犧牲。話說他們啊,還真是在玩命啊!”薩多把幾張照片交給老吳,這是飛船用幽靈通信匣連接上太陽係最外圍的柯伊伯小行星帶中的雷達站拍攝到的流放者兄弟會戰艦群。那些殘破的戰艦全都是用流放飛船經過簡單改裝做成的,看得出是一支臨時拚湊起來的雜牌大軍,跟地球聯邦曾經擁有的戰艦群相比,戰鬥力薄弱得不值一提。

薩多說:“我聽到一個很糟糕的消息,駐守柯伊伯帶的地球聯邦殘軍跟流放者兄弟會打起來了。”

老吳吃了一驚,問:“怎麽會這樣?都什麽時候了還在打內戰?”

薩多說:“對那些長年駐紮在遙遠的柯伊伯帶的守軍來說,機器人叛軍很遙遠,流放者兄弟會的威脅卻近在眼前,他們當然是試圖先解決掉兄弟會再說,而且他們艱苦的生活跟流放又有什麽區別?他們也恨地球上的‘貴族’,看見地球聯邦被機器人叛軍收拾了,隻怕也在幸災樂禍吧?”

柯伊伯帶是一個遠離太陽、漆黑冰冷的世界,隻有幾顆矮行星可以作為人們生存的據點。但縱使是這樣,也遠比連生存的立足點都沒著落的流放者兄弟會強得多,柯伊伯帶的守軍自然是害怕兄弟會搶占他們賴以生存的據點。

老吳問薩多:“我們的下一站是哪裏?”

薩多說:“誰知道?太陽係是不能再待了,飛船決定飛到南門二去,看看能不能投靠那邊的殖民星。”

老吳抬頭看著城市筆直的街道盡頭那片遙遠的大海,說:“這真是很漫長的一段旅程啊……”

薩多說:“再遠的路我們也得走下去,看來我們得籌劃不少的嘉年華活動來讓大家忘記旅途的艱辛。”

從火星到太陽係邊緣是一段長達十年的孤旅,從太陽係邊緣到南門二又要數十年時間。老吳知道,在這漫長的旅途中,大家還會遇上不少被機器人叛軍摧毀的殖民星,還得舉辦各種大型嘉年華活動來把民眾的注意力從無盡的星際旅途中移開,但程序員跟普通民眾不同,在那些虛幻的喧囂繁華背後,隻有他們孤寂地麵對著毫無生機的茫茫星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