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龍吟洞

零亂的腳步聲,沉重的喘息聲……

薩荊、米蘭和阿麟一刻不停地在天聖山上行進。

雪藏高原的諸多山脈中,天聖山是高原上唯一的綠色山峰。除了峰頂被冰雪覆蓋外,山體上長滿了各種植物。有樹冠高大的鐵岩木,有連成林海的龍形鬆,有不知名的灌木藤蘿,還有零星聳立的罕見樹木。

薩荊拿著木棍撥打著前麵的灌木,阿麟在旁邊用獨角幫忙。他們雖然開辟出一條可以行走的小路,但速度很慢。

天已經暗了下來,林中一片寂靜。薩荊一行踩在地上的枯枝上,發出陣陣“哢嚓”聲。

“這裏怎麽有這麽多樹木?”米蘭想打破寂靜。

“老人們說天聖山的地下燃燒著可怕的地火,火焰帶來的溫度恰好適合植物的生長。”薩荊說著,想起了驟然綻放在黑水冰湖的可怕火焰。

當時,米蘭從湖岸向自己走來,而在她的背後,天鯨躍出冰湖。一道刺目的紅色光芒朝著天鯨擊去。緊接著,湖中激起千層浪花,天鯨轟然倒下。薩荊看著眼前不可思議的一幕,心中竟生出了逃跑的念頭。

“那究竟是什麽?”薩荊問道。他記得紅色光芒出現的時候,米蘭臉上的表情出現了短暫的僵硬。她雖然看不見,但是肯定知道發生了什麽。

“那就是裂天刃,”米蘭道,“融哲死前送給你的武器。”

“看起來,它隻是一柄外形奇特的長矛,怎麽會有如此威力?”

“裂天刃是上古神器,威力自然不可小覷。但是,它是如何到了融哲手中,其中緣由,我不知道。而且,沒人知道它的真正用途。”米蘭道:“不過,唯一能確定的是,裂天刃非常危險。融哲就是憑借裂天刃讓樓蘭十餘年來不敢向卡林國大舉入侵。”

薩荊沉默不語。

“是不是後悔當初丟下了裂天刃?”米蘭問道。

“我們雪藏人不是自己的東西絕對不會要。”薩荊倔強地說道,可心裏還是有些遺憾。

“沒有裂天刃也好,”米蘭歎了口氣說道,“畢竟,它隻會帶來災難。”

“但裂天刃的威力強大,誰擁有它,誰就可以稱霸古陸。融哲不就是嗎?”薩荊反問。

“你知道的事情太少了。你不懂。”米蘭搖搖頭,不再說話。

多少年以後,薩荊拿著裂天刃在整個古陸縱橫的時候,他早已忘了米蘭在這個平靜的夜晚說過的話。

經過一夜的跋涉,他們終於抵達了龍吟洞。

龍吟洞坐落在一道陡坡的中部,洞口很小,周圍被稠密的樹木遮擋,外人很難發現。

於是,薩荊決定在龍吟洞休息。他扶米蘭從阿麟背上下來後,便先去打探洞中情況。

薩荊走到龍吟洞口,打量了一下四周。洞口附近地形開闊,左右兩側分別有巨石凸出,像兩尊巨獸守護著山洞。洞口僅容一個人進出,要是有敵人,自己擋在這裏,敵人就發揮不了圍殲的優勢。再往洞裏,有一段大約三十餘米長的狹窄甬道,可以遮擋寒風。通過甬道,出現了寬敞的洞穴。

薩荊帶著米蘭進入洞穴,安頓米蘭休息後,便來到了洞口,在一塊巨石上坐下來。身旁的阿麟累極了,已然進入夢鄉。薩荊看著夜空,群星已經隱去,黎明將近。他向下俯瞰,隱約隻能看到不遠處的樹林。

周圍靜悄悄的,薩荊的心卻靜不下來。身後的敵人日夜不停地追趕,讓他一刻也不敢放鬆。尤其是見到裂天刃的威力之後,他有了想逃的念頭。因為他明白,在上古神器麵前,自己就是微不足道的螻蟻,根本不堪一擊。薩荊不知道自己有沒有命能護送米蘭到達幻雪峰,但是有一點他知道,他從來沒有後悔過自己的選擇。十五年來,他一直渴望著走出高原,在古陸幹一番轟轟烈烈的事。

在初見米蘭的一刹那,薩荊不知為何有種強烈的預感,他覺得自己盼望已久的日子就要來臨了。這也是當時他會護送米蘭的原因。除此之餘,米蘭這個神秘的女孩,他剛看到她的時候,就莫名其妙被她吸引。薩荊知道,自己完了。往後餘生,他要用生命保護她。也許,這是他的宿命;也許,是整個雪藏族對涅槃族的宿命。

看著士兵們狼狽不堪地爬上湖岸,祈輝心裏五味雜陳。裂天刃雖然有著驚天地泣鬼神的威力,但是它同時太過危險。

“恭喜王子。”黑衣老人說道。

祈輝知道師父話中之意,但他說道:“師父,我感到疲倦得很。”

“好好休息一下吧。裂天刃損耗了你極大的心神。”

“還是整頓一下,繼續趕路吧。他們走得並不遠,這是抓住她的最好時機。若時間長了,不知又會出現什麽意外。”祈輝說完,沒走幾步,眼前一黑,便昏倒在地。

祈輝蘇醒的時候,先是看到師父焦急的臉,然後又看到周圍擠滿了神情緊張的士兵。天還黑著,他知道自己昏迷的時間並不長。

“我們的損失有多大?”

“兩個失蹤,五個輕傷,其餘人都沒事。”

祈輝點點頭,鬆了口氣,掙紮著站起身,道:“傳令,派出兩支探馬,全軍呈戰鬥隊形向山上搜索前進,發現目標不要輕易展開攻擊。”

“王子還是先休息一下,他們跑不了多遠。”老人伸手攙了祈輝一下,語氣中沒有再行勸阻的意思。

“先是雪藏族,然後是銀光騎。現在,又出了個不知名的生物。要是再耽擱下去,不知道還會發生什麽。”祈輝歎了口氣。

“有王子在,有裂天刃在,沒有什麽能夠阻止我們。”黑衣老人道。

“但是,裂天刃總給我一種不安的感覺。難怪融哲除了混沌穀之戰外,再也沒有使用過它。”

“那是因為隻一次便足夠震懾帝國。”

祈輝搖了搖頭,道:“是啊!裂天刃威力強大,但也難以駕馭。這一點,融哲應該心知肚明,不然,他早已仗著裂天刃攻入帝國。”黑衣老人不語,目光望向遠處。

薩荊實在太累了。他陷入了沉睡。忽然一個黑影悄無聲息地向薩荊靠近,在距離薩荊三步遠的地方停了下來。隻見,黑影抽出腰間的刀果斷向薩荊砍去。那刀不知是什麽質地,短小輕薄,通體閃著銀色的精光。

一旁的阿麟似乎感到了危險,它剛要發起進攻,便見薩荊手中的木矛已然擋住砍來的短刀。但是,木矛畢竟是木矛。兩人幾招後,木矛斷成了兩截。

薩荊揮舞著斷成兩截的木矛,竟十分得心應手。在黑影襲來的時候,他一個迅速的轉身,木矛直奔黑影咽喉。這本是致命的一擊,但黑影迅速而敏捷地躲開了,並且一躍而起,落到幾米開外。

“你是真的睡著了,還是假裝的?”黑影問道。

“真的,”薩荊道,“不過被你的刀光晃了眼睛。”

“嘿嘿,原來……”黑影說著,便撲向薩荊懷裏,“原來哥哥送我這麽好看的刀,卻有這個缺點。”

薩荊嗬嗬笑著,摟緊弟弟薩風,“在與敵對戰中,這個缺點難道不是優點嗎?”

“哥哥怎麽說都是對的。要不以後狩獵不用費勁挖陷阱了,隻要我躺在地上裝死,等到什麽獵物來了,我再拿刀給它一擊。哥哥,你覺得如何?”

“就你主意多,不過你的功夫倒有長進。”薩荊笑著道。

“那是,你的長矛再快也傷不了我。對了,比武會快要開始了。到時,哥哥要小心,我可不會手下留情。”薩風一臉傲嬌地說道。

“你最厲害行了吧。”薩荊無奈地道,又驚奇地問,“對了,你怎麽會來這裏?”

“他來這裏,自然是看你還有一口氣,還是已經被人家大卸八塊了。”一個洪亮的聲音從樹林中響起,接著一個身材魁梧,手執長矛的雪藏族漢子從林中走出。漢子的身後還跟著兩個同樣身體強壯,但身材有些矮小的雪藏族青年。

薩荊鬆開薩風,向那漢子奔去。

薩風卻搶先一步撲在漢子身上,嚷道:“我贏了,這次打賭我贏了。我可比你們早到了好一陣。”

“好,好。”漢子爽朗地笑著,“你們薩家的小子一個年紀輕輕就輕功卓絕,一個竟成了聖女的護衛,出息得很哪。我們雪家是比不了嘍。”

旁邊的兩個雪藏族青年撇撇嘴道:“那要等到月光湖之會後,才能下結論。”

薩風正待爭辯,雪藏族漢子伸出另一隻手摸了摸薩荊的頭,說道:“這些天,吃苦了吧?”

簡單的一句話,薩荊心中一酸,險些落下淚來,但最終他隻是搖搖頭,問道:“遠山叔叔,你們怎麽來了?”

“我們來,可不是為了你。”聲音來自雪遠山的身後,說話者竟是多日未見的小武。他的臉色慘白,眼睛卻炯炯有神,“我們要見聖女,她在哪裏?”

三十餘米長且狹窄的甬道,隻能彎腰前行,而雪遠山幾乎是在匍匐前進。還有阿麟,曲著四肢勉強在甬道中前行。真是苦了它了。通過甬道,便是寬敞的洞穴。洞穴內的洞頂極高,洞壁如同城牆一般向兩側延展,把洞穴圍攏成一個巨大的甕城。而且,洞壁上布滿了密密麻麻,不知通向何處的洞口。

在靠近甬道的地上燃著一堆篝火,篝火旁坐著米蘭。顯然,米蘭被薩風之前的動靜驚醒了。

一看到米蘭,雪遠山立即跪倒在米蘭跟前。兩個雪藏族青年和薩風也跪在雪遠山身後。隻有小武靠在洞壁上,癡癡地看著米蘭。

薩荊看看米蘭又看看同族,對眼前的情形一臉茫然。

“我們受千索長老之命,前來護衛聖女的安全。”雪遠山道。

“你叫什麽名字?”

“雪遠山。”

米蘭把手撫在雪遠山肩膀,雪遠山那碩大的身軀竟然微微顫抖,“能夠得到聖女的撫禮,是雪遠山一生的榮耀。”

“你是一名血魂戰士,”米蘭忽然道,“你的守護者是誰?”

“沒……沒有……我族自蠻荒時代就沒有守護者了。那……那幾乎成了傳說……我是自己悟到的……”

“沒有守護者的授魂洗禮竟然也能夠誕生血魂戰士?”米蘭喃喃道。

“這的確有些……”雪遠山一臉尷尬,“在我族的記載中也隻有我一人……千索長老也覺得不可思議……如果您準許,我可以成為您的追隨者。”

“追隨者,我已經有了。”米蘭指著薩荊的方向。

“可是,”雪遠山看了看薩荊,垂下頭道,“可是,族中傳下的古訓,追隨者必須是血魂戰士。”

“他會是的。”米蘭堅定地道。

“什麽是血魂戰士?守護者和追隨者又是什麽意思?”薩荊忍不住問道。

“你來說吧,不知道你們族的曆史還剩下多少?”米蘭對雪遠山說道。

“你年紀還小,本來還不到知曉我族秘密的時候。既然,聖女有令,那我就說給你聽。那是在蠻荒時代以前,至於離現在有多久,已經沒有人能夠說清了。當時,正逢亂世,我們人類整日陷在與各族的征戰之中。”雪遠山頓了頓,繼續說道,“我族的名字其實叫武藏,隻是隱居雪藏高原之後才改為雪藏。我族人數雖然不多,但是人類最強的戰士。人類所有的軍事機構都由我族掌管領導。其中,最核心的軍團,則由武藏族血魂戰士組成。這個軍團四處征戰,很快就平息了古陸的戰亂。而參戰的各族在戰爭過後,幾乎絕跡。後來,古陸又發生了動亂,武藏族被迫遷徙到杳無人跡的雪藏高原隱居。對於這段曆史,我也不清楚。武藏族中並沒有留下記載。也許,這段曆史它已經湮沒在歲月的長河中了。”雪遠山回憶著往事,不禁感慨地說道。

“滄海桑田,物是人非啊!”薩荊也有些傷感。

“是啊!這一切都已過去了!”雪遠山說著,目光投向米蘭,見米蘭沒有說話,便繼續說道:“涅槃族是整個人類的領袖。族中之人身體雖然孱弱,有許多缺陷,但是血統高貴、智慧超群。在涅槃族的帶領下,人類從一次次災難中幸存下來,並最終成為古陸唯一的智慧種族。我們武藏族就是涅槃族的衛士團,每一位涅槃族長老或聖女都會有一名強大的血魂戰士保護,可是……”說著,雪遠山的神色憂鬱起來,“可是不知什麽原因,人類後來背叛了他們,視他們為邪惡一族。不僅如此,人類派出軍隊大肆屠殺涅槃族人,直至滅亡……我們武藏一族為了信守自己的誓言,隻好隱居雪藏高原。沒想到,幾代人的等候,終於等來了一位涅槃族聖女。”

“我們不是涅槃族的衛士嗎?我們不是古陸最強的戰士嗎?我們為什麽沒能保護他們?”小武突然沉聲問道。

雪遠山搖了搖頭,“為什麽?我也想知道為什麽。”

“那是涅槃族的悲劇,也是人類的悲劇。無論武藏族曾經做過什麽,就為你們堅守誓言,在高原上的等待,足以得到我族的原諒,我可能是最後一個涅槃族人,在我之後,你們不必再遵守誓言了。至於人類,那是我族的宿命。”米蘭的語調平緩,沒有一絲感情地對眾人說道。

“我會保護你的。”小武說道。

一旁的薩荊抬頭看了看小武,又凝望著米蘭說道:“我們走了這麽遠,幻雪峰已經不遠了。我知道幻雪峰不是你最終的目的地,但無論你到哪裏,我都會跟隨著你。你說過,我會成為一個血魂戰士,你的血魂戰士。所以,無論是誰想傷害你,都必須從我的屍體上踏過去。”

“族裏派我們來就是為了保護您的安全。我們會在這裏擋住敵人,由薩荊陪您繼續剩下的路程。千索長老會在冰墟與您會合。”雪遠山道。“你們不知道敵人的厲害,”米蘭道,“小武恐怕已經領教過了。”“雖然吃了一點小虧,可莫要小看我的本事。”小武慘白的臉上微微一紅,卻笑道。

雪遠山身後的兩個青年忽然直起身,大聲說道:“我叫雪蒼,我叫雪穹,我們是雪遠山的兒子。我們雖然不是血魂戰士,但我們都是不怕死的勇士。”

“我叫薩風,薩荊的弟弟。別看我還小,但我不會輸給他們。”薩風也說道。

“硬拚不是辦法,”米蘭搖頭道,“這洞穴應該還有許多洞口。這樣你們可以分散開來,把敵人引到其他洞穴去。”

“聖女說的是。這樣一來,可大大分散敵人的力量。”雪遠山有些激動地說道,這麽多年了,武藏這個名字終於可以重見天日。

“正好我和他們要了結一些私人恩怨。”小武撫摸著斷臂,輕聲笑道。

地上燃燒的篝火不知燒到了什麽,忽然迸發出火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