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武藏

阿麟站在山腳躁動不安,它知道雪山上麵是一個危險的所在。但是,它還是馱著薩荊來到了這裏。它不知道自己這麽做對不對。

忽然,阿麟感覺到了什麽。它仰頭向山上望去,幻雪峰依舊巋然不動,湛藍色的天空毫無征兆地乍現出七色霞光,那霞光轉瞬即逝。

阿麟在一刹那覺得好像靈魂中缺失了一部分。

“住手。”米蘭喊道。

一道明晃晃的光芒陡然刺進來,把洞廳照得雪亮。眾人被這突如其來的變化驚呆了。等眼睛適應之後,他們看到,渾然天成的洞壁上打開了一扇門,而門外就是碧藍的天空。

武長天暗叫不好,原本檢查過鬥室之中再無機關。沒想到,還是出了差錯。但是,他此刻不敢妄動。

門的外麵是一個小小的露台,米蘭就站在露台的邊緣。她的身體沐浴在陽光之下,長發和裙擺在風中飄舞。隻要米蘭再向前邁出一小步……

望著這景象,小武虔誠地跪倒在地,武長天和武烈麵麵相覷,心中惶恐不安。

“您已經瞻仰了先祖的神跡,如果您願意,我們是否該回去了?”武長天一副恭敬的樣子。

米蘭微微一笑道:“我來這裏,根本就沒打算回去。”

“古陸眾生還都處在水深火熱之中,您撒手不管了?”

“你們知道我來這裏的目的嗎?”米蘭問道。

眾人不語。

武長天猶豫著是否動手控製住這個涅槃族女子。涅槃族已經在古陸銷聲匿跡太久了。此次,她不遠萬裏來到幻雪峰,一定是有非常重要的事情,不可能是為了在這裏自盡。他對自己的身手非常自信,可萬一要是出了差錯怎麽辦?這女子一個人的影響力就頂得上一支武藏族大軍。沒有了她,帝國的建立會變得非常困難,不知還會生出多少變數。

武長天不甘心地向前邁了一步,但是他感受到了米蘭身上散發出的一股無形的壓力。那是不可侵犯的威嚴和堅定無比的誓死決心。

“你們黃金家族所要做的事,雖說是為一己之私,也會有無數無辜的民眾慘死。但長遠看來,對古陸確實是有益處的。”米蘭道,“我並不反對,甚至在某種程度上表示讚同。”

“聖女明鑒。”武長天由衷感歎道。

米蘭側頭麵對長空,似乎是在冥想。隨後,她緩緩說道:

“古陸存在了多久,沒有人能夠說清。幻雪峰矗立於此大概已經幾億年了,而我們人類的曆史雖然短了一些,卻也遠遠超出史書的記載,超出了你們的想象。這座遺跡有三千七百年的曆史,但也不過是人類的一個小片段。我們現在處於一個黑暗的混亂時期,可是在此之前,古陸曾經有過許多輝煌燦爛的年代。在空間方麵,人類製造了先進的機械,去探尋古陸之外的新世界;對於生命的本源人類也一直在探索。雖然人類還是會死去,但壽命延長了許多。況且對於更深層次的研究也已初露端倪……沒有戰爭,沒有饑餓,沒有絕望的人類是幸福的……

“可是,一次又一次無法避免的災難降臨古陸。這些文明像脆弱的礁石一樣,被巨浪擊碎、吞沒,消失了……隻剩下一些零星的遺跡向人類昭示著逝去的、誰也無法說清的曆史……

“我所說的這些,對你們可能無足輕重。可是,對於涅槃族卻有著無比重要的意義。古陸上現在的人類種族在遠古時代本來是沒有分別的,隻是那個時代的文明把人類塑造成不同種族,以更好地完成各種任務的分工。比如,你們武藏族被賦予了戰鬥的使命,你們的生命序列經過了特殊改良。所以,武藏族的後代從降生之始就異於普通人類,而且你們的體質、力量、耐力、敏捷性、柔韌性等都遠遠超越了普通人類。可以說,每一個人天生就是最強大的戰士。憶魂族、科幻族,還有我們涅槃族亦不例外。改造生命序列的難度是極為艱巨的,隻有少數人類進行了改造。由於生命本源的原因,這些特殊種族都很少,有許多早已經消亡了。

“我們涅槃族背負的使命從來都是一個謎。我們受到最高級別的保護,居住在最宏大的建築中,享受著所有的特權,但是沒有人知道我們存在的目的是什麽。久而久之,人類把我們當作了神的使者,我們的居所成了神廟,我們的苦修被當作在侍奉古陸女神,我們的話成了神諭。在艱苦的年代,信仰是維係人類生存與團結的唯一支柱,我們不能去破壞它,唯有默認。但我們知道,我們不是,我們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一直以來,我們也確實是這樣做的。

“黃金家族大概就是看破了其中的緣由。你們知道我們不是什麽神的使者,也沒有什麽過人之處。我們不過是些弱小的盲人,沒有其他人類的幫助供養,簡直沒法在古陸生存。所以,我們等來了那場屠殺。

“……我記得,我一生都在這幻雪峰的鬥室中度過。無止境的苦修,實在厭煩的時候也隻能看一看外麵的藍天。毫無樂趣的一生就那麽一晃過去了,什麽也沒留下……

“我記得,在寬闊的廣場上數不清的人向我朝拜。可是,我呢?高高在上卻孤苦伶仃,連一個說話的人都沒有,隻能像雕像一樣坐著……

“我記得,火焰從腳下燃起,迅速吞沒了我的全身,疼痛折磨著每一根神經。可是,我的心中為什麽沒有恐懼,反而是解脫後的輕鬆……

“你們一定以為我在胡說,我不過是個幼小的女孩,自幼躲在角落裏,沒見過什麽世麵,怎麽可能有如此經曆呢?更何況,那些事情發生在幾千年以前。你們是這樣認為的吧?其實,這和我們涅槃族的使命有關。

“我們被改造為涅槃族的唯一目的就是探索人類生命的本源。古陸除了人類曾經存在諸多智慧種族,他們都有著不同的生命形式。天翼族酷似人類,背後生有羽翅,雖然不能飛翔,卻可以在千壑裂穀中借著逆風自由滑翔;銀光族看上去普普通通,甚至連個像樣的群體都沒有,但是他們的身體存在著不同的形態。在某些時候,他們可以幻化成某些根本不存在的生物;光明族就更加不可思議了,他們沒有翅膀卻能在天空飛翔,沒有城市卻擁有複雜深奧的技術。據說,他們還有前往古陸之外的能力……

“這些種族因為各種缺點無法與人類抗衡,大部分生存在高山、叢林、沼澤之中。他們的生育率低,人口數量少,無法形成有規模的社會,更無法發展文明。但是,他們有著自己的生存方式,並且對此心滿意足。當然,一旦環境惡劣起來,他們就無法與人類爭奪生存的空間了。在戰鬥中,即便形成了各族聯盟,他們也無法戰勝人類。所以,他們最終從古陸消失了。

“人類最大的優點在於學習能力,這些種族使人類明白了生命的多樣性。洞察生命的本源,讓人類進化成最完美的生命體,就是人類最大的夢想了。

“生命本就是古陸之神創造出來的最複雜、最完美的奇跡,而想要自主完成更完美的進化是不可能的事情。開始履行這項使命的時候,誰都沒有想到,我們涅槃族會為此付出那麽大的代價。終其一生的苦修,無歡寡欲的一世,這些都算不了什麽。為了獲得更廣闊的視野,為了進一步深入未知的精神領域,在涅槃族形成的時候,我們便有意放棄了眼睛。因此,我們成了沒有其他人類的幫助便無法生存的弱者。這也不算什麽。畢竟經過我們不懈的努力,我們的生命確實在發生著變化。可是,真正的痛苦恰恰來自改變本身。

“這種改變,在我的身上就可以看到。我的精神中,生存在古陸的所有生命都不再是具象的,而是由生命元素組成。動物與植物、各個種族,以及你們所不知道的生物,都是由這些最基本的生命元素組成。在洞悉這一切之後,我們就可以通過這些生命元素與不同的生命交流—最深層次的交流。與此同時,我們的生命就改變了。雖然我們的身體無法改變,我們的記憶已經可以代代相傳。在此之後,我們遇到了不可逾越的鴻溝,我們無法使身體得到長生,也無法使我們的靈魂、我們的生命本源擺脫身體而存在,甚至我們所遺傳的記憶也存在很大缺陷。我的記憶中隻能記下先祖們的情感經曆,對於知識卻是一片空白。經過了屢次浩劫,我們不僅無法繼續自己的使命,連原來掌握的知識也已損失殆盡。我族已接近消亡,恐怕人類對於生命的探求也將化為空白。”

米蘭說罷,鬥室內沒有人出聲。

良久,武長天說道:“隻要能夠重新建立起統一的帝國,我保證會將各地幸存的涅槃族人聚集起來,繼續你們的使命。”

米蘭淒然一笑:“恐怕已經來不及了。我此次重涉古陸其實是為了另一個目的,曾經數次毀滅古陸的黑星又將降臨,古陸已經危在旦夕。我來,是為了尋找曾經失落的遠古神器,將它們組合在一起,古陸才可以度過一場浩劫。不過,這隻是傳說,誰也不知道真假。在這場災難之下,你們所有的爭鬥都將變得毫無意義。”

武長天不語,忽然哈哈大笑:“所謂黑星隻是一個傳說。姑娘拿來搪塞我等,是不是把我們當作娃娃了?”

米蘭不再理會武長天,向小武招手道:“小武,你來。”

小武略一遲疑。

武烈向他使了個眼色,示意他上前攔住米蘭。

小武緩步上前,她為什麽叫自己?她想要怎樣?父親的意思他明白,但是他不想那樣做。這短短的幾步,他腦中一片混沌。

忽然,小武感覺自己的手被一隻修長小巧的手握住了。他的心中一陣戰栗,是激動還是惶恐?他不知道。他的眼前什麽也看不到了,但心頭一片光亮。那不是陽光,那光亮柔和明澈,聖潔無比……一個聲音在他耳旁說了幾句,然後道:“記住了,你……去吧。”

小武順從地向回走。這時,他看到武長天和父親化成兩道黑影從自己身邊掠過,並向身後衝去。他連忙回身,看到聖女的身體已然離開地麵,向著藍色的天空逝去……

醒來吧!薩荊,就讓我的消失點燃你心中的怒火吧!我們的生命會在再一次輪回中重生。

鬥室。一片寂然。

沒人想到米蘭真的會跳下去。

武長天一時呆住了。不可能,她跋涉了半個古陸,絕對不是來這裏自殺的。況且,她不是說要尋找什麽神器嗎?難道她在這裏發現了什麽?不,不,不會。武長天堅信自己的判斷,正是這個原因他才沒有突然動手。可是、可是、她確實跳下了雪山,難道……武長天湊到石台邊向下張望,下麵是千丈深的深淵,除了雲霧,什麽也看不到。

小武抱膝坐在石台上,一邊是陰暗的洞廳,另一邊是遼闊的碧空,他已經迷失在現實與幻覺之中。他總覺得她還在,可是他尋遍了天空的每一個角落,卻沒有發現她的蹤影,連一個黑點都沒有……忽然,他覺得這無盡的天空也是一個好歸宿。如果自己一側身,是不是也會像她一樣,融化在那一片縹緲的藍色裏。

武烈察覺到兒子的臉色不對,連忙上前拉住他的胳膊。

小武抬手甩開了他,眼神中竟有一絲怨恨。

武烈勃然大怒,一掌打在小武臉上:“小武,連父親也不認了嗎?”

“莫要失了方寸。”武長生不怒自威,“這一番周折並沒有白費,至少武藏族將重歸一統。沒有涅槃族的影響也罷,整個古陸再沒人能夠阻擋我們。”

小武蒼白的麵孔沒有表情,他望著武長天,說道:“我要跟你決鬥。”

武長天淡然一笑:“先祖們的神武我無法比肩,但現在放眼古陸,大概沒有……”

武長天突然住口,他感覺到一股強大的力量在鬥室中**漾。那股力量並非來自小武。他回身看去,薩荊血肉模糊的身體竟然消失了。

武長天慌忙四顧,看到薩荊站在五六步遠的地方,靠著牆壁喘息。

“米蘭,米蘭呢?”他慌亂地在鬥室中尋找。

“聖女從這裏跳了下去。”小武失神地說道。

薩荊跌跌撞撞地衝上平台,差點兒收不住腳掉下去。

這裏已經接近幻雪峰峰頂,人一旦掉下去,絕無生還的可能。天空碧藍如洗,遠處的地平線,冰原、山脈都隱沒在腳下的雲海之中。幾座山峰露出小小的尖頂,像是一個個孤島。

麵對這番景象,薩荊久久不語,沒有人知道他在想什麽。但是在那一刻,他靈魂深處一定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是對生命的無奈,還是對世間的怨恨,抑或是他內心原有的東西因此而釋放?沒有人知道。但是,後世傳說,武藏王進入幻雪峰的時候還是個少年,出來時仿佛經曆了幾個世紀。

武長天的手在微微發抖,因為他的心在顫抖。他懷疑,這個少年是不是一個鬼魂。在剛才的一戰中,他明明聽到了骨骼的碎裂聲,明明感覺到他的髒器已經稀爛。可是,他偏偏還能站立在那裏。難道是涅槃族的授魂儀式起了奇妙的作用?不可能!授魂儀式雖然可以有限提升人的潛能,但也隻是一種儀式,起不到什麽神奇的實質作用。不過,涅槃族本就神秘莫測,消失了這麽多年,誰人知道她們在幹什麽。說不定,她們真的搞出了什麽名堂。武長天有些後悔在冰墟上太大意了。

很快,武長天停止了胡思亂想。薩荊雖然看上去已經不堪一擊,但是真正的較量才剛剛開始。

“年輕人,是什麽能讓你支撐到現在?”武長天的語氣輕柔,與一身殺氣完全不相符。他緩慢地向薩荊靠近。

薩荊也驚詫不已,自己受到連番重擊,不可能還有幸免的道理。他倚在牆壁上,防止自己癱倒在地。他的身體雖然酸軟無力,但他感覺到一股力量正在重新一點點凝聚。他來不及細想,因為武長天正在一步步逼近。

他來了,已近在咫尺,怎麽辦?陰森的死亡氣息竟然讓薩荊心裏有了一絲恐懼,怎麽辦?不能害怕,要戰鬥,來這裏就是為了複仇。米蘭死了,自己必須讓他血債血償。

薩荊打算拚死一戰。

武長天之所以距離薩荊很近,是算準了他已沒有反抗能力,也是為了這一次出手能夠萬無一失。可是,這個舉動也顯露出他心底的一絲憂慮和一絲慌亂。他擔心一旦失手,不知還會有什麽不可預料的事情發生。可是,擔心什麽偏偏就有什麽。他的手竟然再一次落空了。

薩荊躬身一倒,連滾帶爬地逃入甬道深處,雖然狼狽不堪,卻躲過了致命的一擊。

武長天憤怒不已,縱身追去。一擊,不中;再擊,還是不中……到第四次讓薩荊逃脫的時候,武長天的憤怒已經變成了驚恐,自己的速度和力量在衰減,而這個應該奄奄一息的少年雖然還在躲閃,可是他的動作越來越輕盈。這此消彼長的變化意味著什麽?他簡直不敢去想。

此刻,兩人已來到了大廳。薩荊的位置靠近洞口,要逃出遺跡已經沒人能攔住他。但是,他站定身形,轉過身來。

“你來到這裏與我交手,口口聲聲說要報仇。難道就像個膽小鬼一樣一直東躲西藏嗎?”武長天喝道。

“我打不過你,隻有逃。”薩荊道,“不過,我忽然發現自己沒有想象中的那麽弱小。我感到我的力量在不斷增強,你真的惹怒我了。”

“那我們要來次硬碰硬的決鬥?”武長天眯起眼睛,透出寒光。

薩荊點了點頭:“我們兩個隻有一個人能夠從這裏走出去。”

“年輕人,你現在還活著,真讓人難以置信。”武長天的聲音忽然低沉下來,“但是,如果憑借著一些奇遇就想對抗我一生的修行,恐怕就大錯特錯了。”

這時,武烈和小武從鬥室內追了出來。他們看到武長天的一身黑袍像處在旋風中心一樣劇烈舞動著,繼而撕裂為無數碎片四處飛散。隨即,武長天消瘦的身體一下子變得像雪犀一樣龐大健碩,渾身的肌肉如同千年樹根一般突兀崩現,一道道拇指粗的表層血管清晰可見。

“巨人?這……這怎麽可能?”小武望著已經需要仰視的武長天,驚愕地喃喃自語。

武烈的眼中顯出亢奮的目光,他記得魂石中記錄著一種極為罕見的現象。個別血魂戰士的生命序列與眾不同,在某些時刻他們可以化身為某種更強大的生物。這樣的血魂戰士幾代人中也不一定出現一個,而且化身對他們自身也存在巨大的傷害。但是,每一個變異的血魂戰士都會成為當世最傑出的英雄,都會有一段史詩般的事跡。

武烈不禁脫口而出:“難道這是傳說中的黑沼武士?我們人類最強大的武者!”

的確,武長天的生命本源中融合著一段奇特的生命序列,它來自古陸最彪悍的戰鬥種族—黑沼族。黑沼族擁有遠古巨獸一般魁梧龐大的身軀和無可比擬的戰鬥技巧,他們所向披靡的軍隊一度征服了古陸。隻不過因為人數少才走向了滅亡。但是,黑沼族武士給所有古陸種族都留下了一個殘忍、暴虐、恐懼的噩夢。

此刻,黃金家族和黑沼族這兩個種族優異的生命序列融合在一起,產生了古陸上不存在的強大生物,沒有人能夠與之抗衡。

“到現在,你已經失去了逃跑的機會。趕快向那個涅槃族女人祈求保佑吧,看一看她能不能夠幫你。”

震耳欲聾的嘲笑聲在空曠的大廳內回**。

薩荊沒有關注武長天的變化,甚至沒有聽到他的嘲弄。因為他的身體也發生了改變,他感到一股暗流在體內遊動,迅速化為洶湧的潮水淹沒了整個身體。血肉、骨骼、內髒在悄然進行著翻天覆地的變化。薩荊驚訝地低頭看著自己的身體,卻發現什麽變化都沒有,反而覺得身體輕飄飄的,仿佛一陣風就能吹走。

正在他失望的時候,武長天已經撲了過來。兩隻比薩荊頭顱還大的拳頭轟然落下。

地上一下被砸出兩個大坑,碎石四處飛濺,千萬年沉積的灰塵彌漫在整個洞廳。牆壁上的火把猛烈晃動著,險些熄滅。

塵埃散去,薩荊卻消失了。武長天低頭在坑中尋找,沒有。難道被砸碎了,一點痕跡都沒有?

背後傳來了冷笑聲:“你變得太大了,恐怕不容易抓到我。”

武長天猛然轉身,揮拳向身後掄去,還是落空了。他四處張望,忽然腰際一陣刺痛。隻見薩荊赤手空拳,就給了自己一拳,著實讓武長天吃驚。

武長天回過身,仍然沒有看到薩荊。反而後腿部又是一下撕裂般的疼痛,他低頭看到大腿上出現了一道深深的傷口,黑紅的血液正汩汩湧出。這一點傷不算什麽,但形勢不容樂觀。在自己化身為黑沼族武士之後,薩荊不但能夠逃脫,竟然還給自己帶來了傷害。這是一個非常危險的信號。

武長天冷靜下來,背倚牆壁,仔細搜索著拱形大廳的每個角落,尋找著薩荊的蹤跡。但是,薩荊就好像從空氣中蒸發了一般,無影無蹤。

“他逃跑了嗎?”武烈問道。

“不,他在。”武長天一臉凝重。

武烈環顧空****的大廳,一臉茫然。

武長天自知遇到了前所未有的強勁對手。他凝神閉目,開啟敏銳的精神之眼。這項特殊技能是他在暗夜沼澤的奇遇,黃金家族的先祖們也不曾擁有。

腦海中先是一片黑沉沉,漸漸地變成了灰色。接著,洞廳的拱形結構顯露出來,他看到了武烈和小武,但仍舊沒有發現薩荊。忽然,他感覺到灰色的視野中出現了一縷金色的陽光,是火把的光亮嗎?不對,這光線是那麽的明亮透徹。他抬起頭去尋找光線的來源,一下子就看到了薩荊。不,那不可能是他。他看到了一個從未見過的生物。

那個生物的相貌是薩荊,可是他靜止在大廳的穹頂上空,渾身環繞著金色的光芒,一雙似有若無的透明羽翼緩緩展開,兩隻眼睛充滿了憤怒的紅色。

看到這個生物的刹那間,武長天一下子絕望了。那是什麽?這樣的生物根本不可能存在於古陸,連傳說中也不曾出現。他幻化的羽翼明明是銀光族的特征,可是獨特的隱形能力又是光明族獨有的技能。這兩個種族都是出現在古陸的傳說中,怎麽可能被他集於一身。可是,他一身的金色光芒又是從何而來呢?

武長天一聲長歎,這個孩子肯定自己都不知道有這樣的能力。他的能力是在一次次瀕死的絕境中被激發出了。

但是,武長天還心存僥幸,或許他還不知道自己被發現了,或許他不過是徒有其表。畢竟,黑沼族武士的力量和破壞力是古陸之最。

武長天突然發力,像一支暴射而出的標槍,插向穹頂。

武烈還在對武長天無故躍上穹頂而不解時,就看到武長天像一塊從山頂墜落的巨石,轟然落下,激**起漫天的灰塵。

直到灰塵散去,武長天才晃晃悠悠地從地上爬起來。現在的他看上去是那麽的笨重和虛弱。

武烈上前,試圖去攙扶。這個時候,他看到了薩荊就站在距離武長天三四步遠的地方。他的身體就像一個幻影,時而真切,時而虛無。

武烈還沒能有所反應,薩荊已經如一道光影般掠了上來。武長天突然發出一聲怒號,右臂已然脫離了身體,鮮血噴濺而出。疼痛使武長天暴怒如狂,左拳與雙腳暴風驟雨般向薩荊攻擊。武烈見狀,不再猶豫,也縱身加入混戰。

戰鬥隻進行了很短暫的時間。

三個人像是高速旋轉的旋渦突然停滯了。武烈如同一塊沒有生命的岩石被旋渦甩了出來,重重地撞擊在牆壁上,又跌落在地麵。而堅硬的牆壁竟然出現了一個凹坑。

小武衝上去,抱起父親。武烈還清醒著,但是已不能說話。全身的骨骼不知碎成了多少塊,一動不能動,一雙眼睛直直地望著小武,不知想表達什麽。

旋渦中心,環繞武長天的金色光芒消失了。武長天像斷了線的木偶癱倒在地。接著,他的四肢和軀體分成了十幾個碎塊,散落開來。那些破碎的肢體很快萎縮幹枯,像是腐朽的樹枝。而他的頭顱斜倚在一堆爛肉中,逐漸失去光澤的眼睛仍然不甘地望著薩荊。他似乎不明白為什麽會出現這樣的結局。但是,他永遠也不會明白了。

薩荊冷冷地看著武長天,眼中的殺氣並沒有散去,他緩步走向武氏父子。

“他已經活不了多久了。”小武的語氣中帶著一絲哀求。

“他現在就得死。”

“那你先跨過我的屍體。”小武站起身,手掌幻化成四個影子。雖然失去了長刀,可是他的手掌就是刀。

薩荊並沒有停住腳步,他的身影忽隱忽現,“看來,這個陰謀與你無關,我不殺你。”

看著薩荊走近,小武知道,連武長天和父親都不能擋住一擊,自己根本攔不住他。

薩荊的手臂已經伸出,直奔武烈的胸口。

情急之間,小武揮掌朝薩荊的脖頸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