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重生

天聖山像一支紅色的花朵,在銀色的冰雪世界裏綻放。岩漿從地心向天空噴湧產生的隆隆的巨響震撼著亙古沉寂的冰原。

小武似乎什麽都沒有聽見,隻是一瘸一拐地在晃動的雪原上前行。

右臂的傷口還沒有痊愈,身上又是傷痕累累。左腿的劍傷深可見骨,血雖凝結,但整條腿失去了知覺。小武每走一步,都要花費全身的力氣。他不知道自己還能走多遠,但隻要還有一點力氣,他就會一直走下去。

遼闊的冰原,小武硬是一點一點地走了過來。

一路上,小武的腦海中反複閃現著天嘯林海的情景,那一幕仿佛就近在昨天:

他返回天嘯林海是為了找回掉落的鳳紋玉佩,那是他身上僅有的飾物。

林海連綿不絕,鐵岩木巨大的樹冠如傘蓋一般交相掩映,林中伸手不見五指。在他眼中,這些樹冠織成了一片草原,他可以借助著星光,在樹冠間行動自如。

小武平時少言寡語,兄弟間也少有交往。不過,他喜歡一個人在渺無人跡的曠野。在曠野間,他感覺自己像一位君主,整個世界都是屬於自己的。

他有著一顆火熱的心,但不屑對人敞開,包括自己的父親。

可是,緣分就是如此奇妙。在他撥開一根樹枝,望向遺留的營地時,他想敞開心扉的人就那樣出現了。

本來應該沒有人跡的營地間,此刻卻燃著一堆篝火。篝火旁靜靜地坐著一個女孩。小武看到女孩蒼白憔悴的臉時,心中掀起了巨浪。不是因為那姣好的容顏,不是因為那窈窕柔美的身材,也不是因為那楚楚可憐的神情,他隻是覺得自己的心仿佛照進來一束陽光。為了這束陽光,他願意為她燃燒。

小武不知道她是誰,來自哪裏,要去向何方,但是看到她無助的樣子,他想保護她,把她緊緊護在懷中。但是他沒有上前,他怕自己的突然出現會嚇到她。

後來,他看到薩荊出現了,並且將她抱入屋中。那一刻,他幾乎要跟著衝進去,把薩荊斬個七八段。可是,他仍舊沒有動。整整一夜,他就那樣伏在樹冠上一動不動。

這就是小武,他嘴角永遠掛著蔑視一切的微笑,他的表情永遠是冷漠的。他把自己的心藏起來,從不對外吐露。沒人能理解他的舉動,失去一隻臂膀的時候,強敵環伺深陷絕境的時候,生死關頭的時候,他仍然在微笑……他可以放棄自己的生命,隻要她能好好的。他不在乎有人能理解,也不在乎她能否知道,更沒有奢求她為自己做什麽,哪怕是一句感激的話語。

就像現在,小武明明知道以自己的行走速度,永遠也趕不上其他人。即使趕上了,可自己連拿起刀的力氣都沒有。他就像一支離弦的箭,隻能向前,向前……

在走出龍吟洞不久祈輝就追上了他。幾個回合下來,接近虛脫的他就被祈輝的劍刺穿了左腿。奇怪的是,祈輝並沒有斬盡殺絕。對此,小武十分不解。但他也懶得去想,反正隻要還有一口氣,他就不會放棄。

到了,終於到了。小武沒有打量這些黑色的遺址建築,隻是一門心思搜尋著人影。突然。他被什麽東西絆倒在地。他連忙撥開積雪,竟是祈輝。附近還有兩堆積雪,他連忙撲上去看,一個是薩荊,一個是千索長老。小武一下子愣住了。薩荊死了,千索長老也死了,那她呢?他反應過來,在周圍找了一圈,也沒發現其他人。她還活著,他的心輕鬆了一些。可是,父親和那個黑衣老人呢?小武有些為父親擔心。

他起身向前走去,走了幾步又停了下來。兩邊的建築物已經搖搖欲墜,隨時有可能坍塌。同為一族,怎麽著也不能讓他們被埋沒。於是,小武找了一圈,發現了一座堅固的小型建築。他把千索長老和薩荊背了進去,想了想,又把祈輝背了進去。雖然生前是敵人,但祈輝也是英雄年少,他尊重他。

辦完了這件事,小武沒有停留,又慢慢地向著遠方的幻雪峰走去。

冰墟又恢複了千百年來一如既往的沉寂,但那僅僅是表麵。猛烈噴發的天聖火山給了冰墟一顆重新跳動的心髒。黑色的建築物經曆了無數年的風雪,在這場震動後,轟然倒塌。而在底層深處,遠古時期留下來的神秘機構因為汲取了足夠的能量,正重新複蘇。

被千索長老鑿開的甬道內,三個人類靜靜地躺在地上。甬道的冰壁上還殘留著千索長老獵斧砍削的痕跡……

突然,冰壁之上出現了一道道細微的裂痕。隨後,一連串的破裂聲不絕於耳。冰壁碎裂成了無數冰塊。一股巨大的吸引力自地下產生,破裂的冰塊紛紛墜入甬道深處,而三個人類也隨同墜入其中,最終消失在黑暗之中。

人死之後,靈魂還在嗎?沒有人知道。

薩荊似乎看到許多白影在晃動。他沒有知覺,沒有意識,但這些白影會留在他的記憶中。

如果靈魂能夠重回身體,那麽千萬年前的靈魂是不是也可以借著一具血肉軀體而重生呢?沒有人知道。

生命存在的形式超越了想象的界限。但是,沒有什麽是不可能的。

生命在一次又一次的毀滅與重生中進化,也一次次接近虛無……

黑暗,無邊無際的黑暗。忽然,有了一點光。

視野迅速拉近,一隻幽藍的巨鳥在向著光明飛翔。

光點逐漸擴大為一個半球形的空間,空間內充斥著柔和的金黃色光線,既不刺眼,也不讓黑暗侵入分毫。

一群身著盔甲的衛士通過梯子,走入半球。他們一共十二個人,每兩人個一組。這些人中有人類的武藏族勇士,也有其他種族的戰士。但是,他們體形各異、高矮不一。

衛士在巨鳥旁邊形成了一個半圓形的警戒圈,而後又走出來一群人。這些人中有人類,有銀光族,有酷似大鳥的彩羽族,有長相凶猛醜陋的黑沼族,有與人類酷似卻長著三隻眼睛的冥想族……古陸十二個主要種族都到齊了,每個種族身邊還有一名同族侍衛。在涅槃族聖女身邊的是一名身著閃爍著微藍的寒光的盔甲的武藏族血魂戰士。奇怪的是,這個血魂戰士竟是自己。薩荊覺得自己可能是產生了幻覺。

於是,薩荊密切注意著其他人的動向並迅速打量周圍的環境。最先吸引薩荊注意力的是停放在半球空間中央的一個紡錘體。這個紡錘體占據了半球三分之二的空間,簡直像是一座山丘。看來,半球像是一個蛋殼,正在等待什麽東西孵化。紡錘體是由金屬構成的,通體泛著銀灰色的光芒。但是,它顯然還沒有製造完成,有些地方雖罩上了流線型的蒙皮,但大部分還**著框架,顯露出裏麵複雜的結構。工匠們在紡錘體周圍忙碌著,遠遠看去像是一群螞蟻。在半球空間的其他區域還矗立著許多建築物,但是它們與紡錘體相比,簡直是小巫見大巫。

一行人離開了巨鳥,向紡錘體走去。

腳下的路不是土壤,不是磚塊,也不是石板,而是金屬。不僅是道路,這裏都是金屬製造的。

聖女的表情嚴肅,其他人也都很嚴肅。看來,他們今天要討論很重大的事。

薩荊看到一路上到處是全副武裝的士兵在警戒。

終於來到了紡錘體跟前,一些人早就在那裏等候。見各族首領來了,便迎上去對他們講解。而各族首領也對著紡錘體指指點點,且不住地議論。

建造這個龐然大物,一定耗費了古陸巨大的資源。可是,它有什麽用途呢?薩荊想不明白。

首領們細致地觀察著紡錘體,有的不厭其煩地詢問著,有的伸出顫抖的手撫摸著,有的還乘坐梯子上去觀察……

終於,他們離開了這裏,來到了一座透明的建築前。這是一座各族用來召開公眾辯論的平等塔,在城市中很常見。在首領們走入平等塔之後,塔外牆忽然變成了不透明的黑色,護衛部隊被留在了外麵。雖然貼身護衛可以進入平等塔,但被單獨安置在休息室中。看來,這是一個非常重要的會議。

會議進行得極為漫長。薩荊雖然分不出晝夜,但肯定超過了一天。休息室內開始彌漫著躁動不安的情緒,熟悉的侍衛有的在低聲私語,有的在地板上踱步,有的則不住地看著會議室緊閉的大門。

突然,薩荊似乎聽到會議室內傳來幾下清脆的聲響,那是武器之間撞擊的聲音。

“有人行刺!”

休息室中的侍衛聽到聲音,向會議室衝去。

隻見會議室內已然亂作一團,但沒有刺客,而是各族首領互相打了起來。一眼可以看出,這不是尋常的打架,而是你死我活的搏鬥。首領們本來沒有攜帶武器,可現在不知從哪兒拿出了武器。看來,有人是早就有所準備。

侍衛們見狀,紛紛奔向各自的首領。一開始,他們還想維持秩序。後來,他們也加入了戰鬥。

場麵更加混亂,本應肅穆的會議室充斥著叫罵和慘號聲,且鮮血四處飛濺。

薩荊看到跟自己一樣的血魂戰士急忙去找涅槃族聖女。但是,一個黑沼族首領正拿著匕首向已經昏迷的聖女刺去。

血魂戰士情急之下揮劍斬斷了對方的手臂。然後,抱起已經昏迷的聖女。這時,一把短刀透過盔甲的縫隙刺中了血魂戰士的腰際。但是,他沒有理會,抱著聖女向會議室門口衝去。

短短的十幾步距離,不斷有人向他發起攻擊。然而,他並不還手,隻是護住聖女,埋頭直奔門口。

怎麽了?到底出了什麽事?大家好像都瘋了!薩荊的腦子一片混亂。

就在離門口隻有幾步的時候,又一柄匕首刺入了血魂戰士的胸口,鮮血濺在聖女蒼白的臉上。又有什麽重物,像是鐵錘,砸在頭上,他眼前一黑,便什麽也不知道了。

血魂戰士醒過來的時候,仍然躺在門口。會議室裏一片狼藉,地板上凝固著大攤的黑色血跡,橫七豎八的屍體躺在地上,周圍一片死寂。

他掙紮著站起來,身體虛弱得沒有一點力氣。查看了一圈,沒有發現聖女。他鬆了口氣,踉蹌著走出平等塔。

展現在眼前的是浩劫之後的景象。

半球空間內的金黃色光芒已經消失,但是並沒有陷入黑暗。血紅色的光焰在紡錘體周身不住躍動,它肯定經過了猛烈燃燒的階段,此時成了一個烏黑的骨架,且不斷有小的火苗從內部噴吐出來。

光明漸漸遠去,黑暗吞沒了一切。

這是古陸文明毀滅前的最後一戰嗎?

薩荊不知道。

鳳凰戰甲在陽光下閃耀著金黃色的光芒,銀光騎的長鬃隨風飄動。隻有血魂戰士才能舞動的長柄嗜血戰斧立在地上,突出的斧刺上縛著一麵被血染紅的戰旗。

不遠處的山腳下是一條小河,河水是黑色的,不知被什麽汙染了。小河對岸本應是一片遼闊的山間平原,現在卻布滿了黑壓壓的軍隊。

這支軍隊不斷移動著,如同蔓延的野火。隻見先鋒部隊已經越過了小河,向山坡而來。

擁擠的人群中,武器和盔甲散發著的銀光。數不清的旌旗迎風招展,如同破浪前行的彩帆。從旌旗樣式和圖案上可知,這裏一共匯集了六個種族的軍隊。在人類的不斷擠壓下,幾個主要的種族終於聯合起來了。這大概是古陸最龐大的武力了。

薩荊看著身著鳳凰戰甲的血魂戰士麵無懼色地麵對著敵人。那一刻,薩荊覺得自己就是他。

低沉的戰鼓聲一下一下地響起來,好像敲打在人心上。聯盟軍受到了鼓舞,開始推進。

戰未啟,膽已寒,沒有必勝的信心,這仗還用打嗎?

聯盟軍內部不是鐵板一塊。牧田族軍隊打先鋒,無非是想拖延武藏族領導的人類步戰軍團。可是,這些牧田人殺個豬都會發抖,起不了什麽作用。

中部主戰軍團是由類人族組成的近戰步兵和射手,人數不低於一萬五千人。類人族是古陸除人類之外最大的族群,體格也與人類相似。從這一點來講,他們與人類不相上下,甚至要稍強一些。可是,他們內心軟弱,心中沒有一點血性。

散布在兩翼的部隊由天翼族和銀光族的騎兵組成,他們閃電般的速度和高超的戰鬥技巧不容小覷。在他們麵前,尋常人類騎兵根本不堪一擊。但是前幾次戰役中,他們在與以銀光騎為坐騎的武藏族重裝騎兵的對決,絲毫沒有討到便宜。

聯盟軍壓陣的是光明族空軍和黑沼族騎士團,這是真正可怕的敵人。幾乎沒人能夠抵擋光明族武士的淩空一擊,他們似真似幻的羽翼和渾身耀眼的強光不容人直視。黑沼族騎士的藤甲和強壯的身體可以承受戰斧的劈砍,他們揮舞的鐵錘連武藏族戰士也招架不住。隻可惜,這兩個種族的數量太過稀少了。

聯盟軍的決策團由近衛軍守護的各族首領組成。將指揮機構放在部隊的最後方是兵家大忌,這在關鍵時刻容易失去對部隊的控製和遭到敵方迂回部隊的襲擊。

除此之外,聯盟軍周圍還聳立著一些巨大的冥想族發明的戰爭機器。冥想族是古陸科技最為發達的種族,但是他們在黑星浩劫中丟失了幾乎所有的知識和科技成果。這些機器有的可以噴火,有的可以投射金屬飛卵。它們雖威力驚人,但是過於笨重,隻適於守城。

兵力布置前重後輕,戰鬥能力前輕後重,如此強大的軍隊卻擺了這麽一個糟糕的陣形。

戰鬥尚未開始,勝負已然注定。看來,安逸的生活消磨了他們的智慧。

世界已經改變,隻有強者才能生存。

聯盟軍的步兵已經近了,血魂戰士仿佛視若無物。隻見他伸手拔出了嗜血戰斧,在空中晃動了三下,然後抖動韁繩,轉身向山坡上走去。

山坡的另一麵傳來了隆隆聲,一杆鳳凰戰旗自山坡頂上升起。接著,排列整齊的人類步兵出現了。他們的人數不足五千,由十名武藏族軍官領隊,並且逐漸加快速度,如同一把犀利的劍向聯盟軍插去。

古陸有史以來最慘烈的戰鬥開始了。雙方的軍隊撞擊在一起,武器的寒光像無數道閃電劃過柔軟的肉體,濺起血雨。所有的理智和倫理都已經被鮮血燃燒幹淨,剩下的隻有瘋狂與仇恨。密集的金屬撞擊聲,陣陣的呐喊與悲鳴聲……山坡上躺滿了屍體,不同顏色的血液匯集在一起向山腳流淌。一個個鮮活的生命像氣泡一樣在刹那間破裂,他們曾共同生存在一片土地上,也曾經親如手足。

血魂戰士對這種景象一點都不感興趣,他的注意力一直在聖女身上。

自從戰鬥開始,聖女就一直微微昂首。她的細眉微皺,像是在緊張地注視著戰場。不過,她是個盲女,什麽也看不到。但是,廝殺聲隨風飄來,她應該能夠聽到吧!她的身體是那麽的柔弱,好像在風中搖晃。不,不,她是在微微顫抖。是戰鬥的慘烈讓她害怕了嗎?幸虧她的眼睛看不到,不然她恐怕堅持不到現在了。很難想象,就是她讓所有人類團結在一起。強大的武藏族是她的侍衛,智慧超群的科幻族向她臣服,知識淵博的憶魂族對她唯命是從,普通的人類更是將她奉若神明……可是,她看上去不過是個弱不禁風的女孩。不,就像聖女曾經教誨過的,感官提供的信息往往是不真實的。在聖女弱小的身體內蘊藏著強大的精神力量。聖女過著苦修的生活,沒有一點點快樂。為了尋找人類向更高生命層次的升華之路,聖女必要時會毀滅自己的身體。聖女的存在對於人類是幸運,對於自己卻意味著無盡的苦難……

事實真的是這樣嗎?不知是誰曾經問過這個問題。

日落時分,戰鬥終於結束,三分之一的戰士再也看不到下一個日出了。人類的勝利來得毫無懸念,卻並不容易。武藏族重裝騎兵沒有如期出現在戰場側翼,以致中央部隊險些被包圍。幸虧步兵團的出現使聯盟軍主陣提前崩潰,聯盟軍各族首領和相當一部分人臨陣脫逃。不僅如此,彩羽族的射手在進行第一輪射擊之後,五百名射手的武器竟然不可思議地損壞了。更嚴重的是,一個光明族刺客竟然混進了部隊核心,使得聖女險些遇害。

無論如何,人類總算取得了勝利。但是,各族之間連綿不斷的戰爭讓古陸滿目瘡痍。

燃燒的城市已經被黑暗吞沒,仿佛根本就不存在。

古陸的黑夜來臨了,沒有人知道它會持續多久。

往事不堪回首,都忘記了倒好。可是,真的忘得掉嗎?

黑星是所有災難的根源,如拜星族預言的那樣,它如期而至:美麗的古陸變成了地獄,城市隻剩下殘垣斷壁,森林在烈火中化為灰燼,綠色的原野**出焦黑的土壤,大部分河流消失了,而剩下的也汙穢不堪。幸存的人們麵臨著更悲慘的命運:這片大地已經暫時不適合生命的繁衍,要經過許多許多年後才能重現生機。於是,一小片可以生長植物的土地,一條能夠飲用的小溪,一座尚未毀壞的小鎮,都成了爭奪的對象。

人類消滅了昔日的夥伴,贏得了這場戰爭,卻沒有迎來一個光明的未來。許多人類不明不白地死去,食物和水源日漸減少。他們聚集在神廟中日夜祈禱,希望聖女能夠帶領他們走出困境,讓陽光再次覆蓋大地……但是,聖女不是,她也不過是人類的一員,同樣脆弱,同樣無助……人類的絕望化成了瘋狂,化成了憤怒……

在古陸的各個角落,每一尊聖女像都被砸得粉碎。所有的神廟全部付之一炬,所有能夠找到的涅槃族人全部被綁在火刑柱上燒死。人類在做這些事情的時候,文明的光輝已然消失,他們眼中升騰著野蠻與無知的火焰。

一行人在雪地裏緩緩行進。

狂風卷起漫天的雪霧,時而將他們吞沒。

血魂戰士走在隊伍的尾部。銀光騎失去了往日的驕傲,埋著頭一步一搖地走著。嗜血戰斧橫在鞍上,罩了一層白霜。

古陸的天氣越來越寒冷了,豔陽高照、萬裏無雲的天氣屈指可數。太陽不知躲到哪裏去了,整個古陸處在一片濃重的陰影之下。萬物一天天消沉下去,隻有狂風和飛雪愈加肆虐。

在這樣的天氣下,在這樣荒蕪的冰原上跋涉了幾個月,沒有補給,沒有人接濟,隻能前進。有許多人倒了下去,而前方的路仍然風雪飄搖。

五輛雪地篷車,十二名血魂侍衛是這個隊伍的全部規模。篷車內坐著兩位聖女、六個老人和十一個孩子。涅槃族的人本來就少,經曆了突如其來的變故之後,現在這些幾乎是古陸僅存的涅槃族人了。

為什麽涅槃族會淪落到這種地步?曾經追隨他們的信徒在哪裏?為什麽隻有十二個血魂侍衛保護著他們?這一切薩荊都不知道。他的腦海一片空白,什麽也想不起來,唯一有印象的就隻有這漫天的白色。

繞開城鎮,避開大路,鮮無人跡的荒野留下了一串串的足跡。雪藏高原是涅槃族的聖地,也許隻有那裏是安全的。

成群的豚羚消失不見了,豐美的草原變成了沉寂的冰原。聖地的建築物全部披覆著冰雪,神殿的金頂和聖塔頂端的明珠都不再閃爍,街道上人跡罕至。聖女在這裏長大,在這裏刻苦修煉,在這裏完成一個個授魂儀式。這裏,是聖女的故鄉。

在接近聖地的時候,終於有人影出現了。他們三五成群從不同建築中走出,匯集成一道人流。

不對,這並不是歡迎的人群,他們的手中都揮舞著武器。血魂戰士摘下戰斧,招呼同伴向人群衝去。

血光崩現,慘呼四起,這是人類之間的殘殺。

對方人數眾多,每個都有出色的武藝。血魂戰士在砍倒第八個人的時候,他的銀光騎悲鳴著撲倒在地。接著,他的頭部遭到重重一擊,眼前混亂的景象轟然遠去。

醒來的時候,血魂戰士發覺自己躺在一張**。有人在為他清洗包紮傷口,一個須發皆白的老者還貼著他的臉,述說著什麽。他聽不見老者在說什麽,但是肯定明白了他的意思。因為再次昏迷前,自己點了點頭。

不知道過了多久,一天,一月,還是一年?總之,血魂戰士又恢複了知覺,而眼前的景象恍如隔世。

天空無月無星,濃重的烏雲似乎壓著頭頂翻滾。

這是一個巨大的石砌平台,背靠巍峨的神廟,麵對遼闊的廣場。平台的中央豎著一根木樁,木樁黑乎乎的,塗滿了油脂。平台的四邊每隔不遠就站著一位手握武器的披甲武士。這些武士站在靠近通往廣場的石階旁邊。

血魂戰士不明白自己為什麽會在這裏?為什麽廣場上的許多人都舉著火把?他們在瘋狂地喊什麽?但是,聽不見,他的耳朵仿佛失聰了。想抬手拍拍耳朵,才發覺自己的身體沒有一點知覺。

四五個人匆匆穿過廣場向平台走來。人群更加瘋狂了。

血魂戰士注意到為首的兩個人架著一個人。那個人身材瘦小,披頭散發,任由他們粗暴地架著,腳尖都離開了地麵。這個身影似乎有些熟悉。

就在這些人通過台階登上平台的時候,那個披頭散發的人突然投來一道目光。那道目光就像流星一般轉瞬即逝,可是它卻在他的心中碰撞出了最瑰麗的色彩。

涅槃族聖女生來就是盲人,可是她們比所有人都更能洞悉世間萬物。那隻比眼睛更加明澈的天目能直接開啟在她的心靈深處,有幸沐浴在那道聖光之下的人寥寥無幾。

少年時的血魂戰士,第一次見到這道目光的時候,他目瞪口呆,連凍出的鼻涕都忘了擦。

青年的時候,這道目光變得純淨而聖潔。血魂戰士不敢去看,心中充滿了崇敬與畏懼。可是,他希望看到她,待在她身邊。

後來,血魂戰士擊敗了所有的對手,成為這一批武藏族勇士的佼佼者。沒有人知道他經過了怎樣的付出,更沒有人知道,他的心中有一個夢想,這個夢想給了他無窮的精神力量。

他終於成了她的血魂侍衛,終於可以天天看到她,無時無刻陪著她了。可是,他仍然不敢抬起頭去正視那道夢見了無數次的目光。

多少年過去了,血魂戰士陪著她經曆了寂寞的苦修,挨過了黑星降臨時的恐怖災難,幫助她戰勝了所有的敵人,追隨她越過了一道道嶙峋的空山,一片片荒蕪的原野,一顆顆冷漠的人心……這一切,他無怨無悔。更重要的是,他知道了她的心中也有了自己。隻不過他們永遠都無法向對方訴說,兩團火焰都在各自的心中燃燒,直到生命熄滅的那一天。

血魂戰士終於知道了那個人是誰。他用盡全身力氣想舉起戰斧向架著她的那些人劈去,可是身體像雕像一般一動不動。他眼睜睜地看著她從自己身邊過去。

接著,她被死死地綁在那根木樁上,有人在她身上塗抹著油脂。火焰燃起來了,從她的長裙迅速向上蔓延……

她的身體在劇烈顫抖,她的一雙目光死死地盯著自己……

恐怖的黑星啊!我願奉獻出自己的生命,祈求你再度降臨,讓這充滿罪惡的世界徹底毀滅吧!

血魂戰士向著天空瘋狂地起誓,可烏雲重重的夜空一片寂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