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二、燃燒

回到記憶所,蘇丁丁的感覺並不好。與呂天明的見麵,雖然確定記憶所的變化是其所為,但是身邊發生的這些事讓他覺得如墜五裏霧中。直覺告訴他,自己恐怕陷入了一個巨大的旋渦。

看了看呂天明給的那張名片:質地普通,毫無特點,竟然是一個家政公司的電話。事出反常必為妖,想著老人那鄭重其事的樣子,蘇丁丁還是選擇將其貼身裝好。

日子又恢複了以前的樣子,至少看起來是這樣。蘇丁丁還是那個整天無所事事的宅男,不過現在是一個擁有一棟辦公樓和軍人警衛的宅男。

他每天六點鍾起床,上廁所、洗漱;六點半出門,在研究院的體育場上慢跑半個小時;七點十分到達“北京早晨”,吃一份早點;七點四十分回到記憶所,把房間的衛生整理一下;八點準時坐在工作台前,打開電腦開始工作,也就是玩遊戲。

下午六點下班之後,他在體育場鍛煉一小時,順便把晚飯吃了;晚八點到十點是自由時間;晚十點,洗漱、上廁所、上床、看書、熄燈休息……

如果非要說有什麽變化,那就是他現在每三天回一次家。吃過午飯後,他驅車四十分鍾到達福利院小區,陪小雨待一個下午,在家裏吃過晚飯後返回記憶所。

另外一點,就是他的工資突然漲到了一萬八,完全是所長的待遇了。此外,記憶所的賬戶上每月開始多出六百萬的科研經費。這筆錢他不敢動,這是國家的資產,自己畢竟沒搞什麽研究。不過,工資就另當別論了。從前想送小雨的那些東西,他現在可以隔三岔五地買回來哄小雨開心。而且,他還可以每月拿出四千元交給蘇阿姨作為生活費。這個舉動讓老人很感動,其實這也是蘇丁丁一直想做的,隻是從前有心無力而已。

小雨的身體狀況趨於平穩,蘇阿姨終於將癱瘓的事情告訴了她。經過一周以淚洗麵的日子,小雨慢慢接受了這個事實,隻是她變得沉默了,經常一天不說一句話。

回憶著小雨曾經天真活潑充滿朝氣的樣子,蘇丁丁心裏很不是滋味。他想盡一切辦法讓小雨開心。雖然他在的時候,小雨經常努力裝出很開心的樣子,但是他能夠感受到那笑容背後的苦澀。

也許,隻有時間才能撫平她的那些傷口。

李利給蘇丁丁來過幾個電話。林頤的基因檢測結果出來了,果然從中查出了另外一種基因。這證實了蘇丁丁的猜想:林頤確實是罕見的嵌合體病例。林頤的死刑判決也被暫停執行了。不過這個案子還遠未結束,其中的司法認定將是一個漫長的過程。

對於酒吧槍擊事件,李利隻字未提。但是蘇丁丁知道,那並不意味著此事就此結束了。

好在記憶所有軍人站崗保護,他也很少離開這裏。即使偶爾外出,也會有一輛車若即若離地跟著自己。

至於自己的敵人或者對手是誰,蘇丁丁不知道,也不想知道。不過對於那幅畫,他始終保持著高度的興趣,大概每周他都會進入呂天明的追溯記錄中去看那幅畫。然而,就在三個月之後的某一天,蘇丁丁正隨著畫麵的流轉而思緒萬千的時候,那幅畫突然起了變化。前一秒它還是正常的,可是轉瞬間就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旋轉起來,形成了一個色彩斑斕的旋渦。這個旋渦急速減小,大概三秒左右就縮成了一個黑點。最後,黑點也消失了,宣紙上成了一片空白。

蘇丁丁退出追溯,發現自己額頭上竟然布滿冷汗。目睹這一切的大師兄也目瞪口呆,結結巴巴地說不出什麽。

蘇丁丁連忙檢查電腦上的係統記錄。在呂天明的追溯記錄上,原本有占據服務器三分之一容量的亂碼記錄,可是現在它消失了,或者說徹底清零了。

蘇丁丁知道,這意味著那幅畫已經從自己這裏消失了。

“這段時間有外部讀取記錄嗎?”蘇丁丁問道。

“沒有。”大師兄回答。

“防火牆呢?”

“沒有遭到攻擊。”

蘇丁丁忽然望著大師兄,道:“是你進行了誤操作?”

大師兄搖搖頭,道:“是數據內部進行了刪除操作。”

“有辦法恢複嗎?”

“無法恢複,也沒有備份。”

蘇丁丁頹然地坐到椅子裏。

過了一陣,他撥打了呂天明的電話,但是無人接聽。

第二天,新聞裏播放了科學泰鬥呂天明去世的消息。從去世的時間看,正是“沙礫”消失的時候。蘇丁丁想,或許是那幅畫隨著老人一起徹底消散在人世間了。

對於呂天明的去世,蘇丁丁並沒有流露過多的悲傷。人世間的生老病死本就是規律,況且老人傳奇般的一生足以載入曆史,相信他在離去的那一刻是滿意的。

不過,蘇丁丁有種悵然若失的感覺。那幅畫傾盡了老人半生心血,自己也逐漸為之著迷,可是現在突然消失了。

蘇丁丁冥冥中感到,自己錯過了什麽,人類錯過了什麽。

時間流逝,又是一個月過去了。這段時間除了記憶所門口的哨兵撤去了,什麽改變也沒有,什麽事情也沒有發生。

這天午後,蘇丁丁像往常那樣驅車趕往福利院職工小區。他先在小區附近的超市買了一束白色的百合,然後又買了一個火龍果和一個榴蓮。小雨從前喜歡玫瑰那樣顏色鮮豔的花,可是近來隨著性格變得沉靜,喜好也改變了,如今她喜歡百合這種素雅的花。“榴蓮的奇怪味道會讓小雨發個小脾氣吧!”蘇丁丁想到,“這樣逗她開心也挺好。”想著小雨的口味,他又買了一些蔬菜。

蘇丁丁推著滿滿的購物車來到停車場,正準備把東西往車裏塞的時候,聽見一聲巨響。他四處張望,似乎一切如常。他抬起頭把目光投向遠處,發現福利院小區的方向有一團黑煙升騰而起。

不知道為什麽,蘇丁丁立刻有種不祥的感覺,他慌忙啟動車子向小雨家衝去。

這段距離不足六百米,蘇丁丁隻用了三四分鍾,便來到了蘇阿姨的樓下。透過車窗,蘇丁丁看到一單元四樓的兩個窗口正冒出滾滾濃煙,隱約還有火光在濃煙中閃動。

由於是中午,小區裏的人並不多。人們大概還沒有從突發的火災中反應過來,三三兩兩聚集在樓前的空地上,有的指指點點,有的打著電話。

蘇丁丁分開人群,跑進了一單元的樓道。爬到二樓的時候,他看見一個人正癱坐在樓梯上大哭。他隱約感覺那個人是柳若然。不過他沒停下腳步,也沒搭理那個人,而是繼續往上跑。一口氣來到三樓,煙霧從上麵噴湧而出,嗆得他幾乎無法呼吸,但是他屏住呼吸繼續前行。

終於上到四樓,他看見401室的防盜門被一股強烈的衝擊波震到了對麵402房間的門口,401室內還不斷有黑煙翻卷。

蘇丁丁焦急地衝進房間,房間內煙霧彌漫,幾乎什麽也看不見。他一手捂著鼻子,一手摸索著向裏麵走。

伴隨著刺鼻的氣味,一團刺眼的亮光在左側亮起,那是廚房的位置。蘇丁丁猜測,大概是天然氣在燃燒。蘇丁丁想衝過去,但是被一堵火牆擋住了去路。不得已,他隻得退回來。就在這短短的這幾秒鍾,他的頭發已經有一半焦糊了,左邊的袖子也燒著了。他猶豫了一下,轉頭進了右邊的衛生間。打開水龍頭,脫下衣服放進洗手盆,將被水浸透的衣服蒙在頭上,他再次衝向火牆。

在穿過火牆的那一刻,高溫瞬間將衣物點燃,讓皮膚皸裂,死亡的氣息撲麵而來,但是他早已忘了危險。

房間裏麵有多處著火點,溫度並不比廚房門口低多少,不過蘇丁丁沒時間考慮太多,他冒著濃煙衝進了小雨的房間。小雨的房間裏麵同樣煙霧彌漫,借助窗口透過來的陽光,他隱約看到小雨的身影正在**掙紮。“小雨,怎麽樣?”他喊了一聲。沒有人回答,但是一隻手從火光中伸出來。

蘇丁丁把小雨從**抱起來,將濕衣服罩在她的頭上,然後向外麵跑去。在經過廚房門口的時候,他轉身用後背對著火牆,把小雨完全護在胸前。

窒息、高溫、疼痛,讓他難以忍受,但是他知道:隻有堅持下去,隻有挺過去,才可能為自己和小雨搏來一條生路!他的心中隻剩下一個念頭—堅持!

終於蹚過了火牆!出門的時候,蘇丁丁的頭重重地撞在了門框上,但是他一點都沒感到疼。他隻覺得呼吸困難,渾身的力氣正在飛快消失,手上的小雨逐漸變得沉重。

勉強下到三樓,他實在忍不住了,便張嘴呼吸,可是吸進去的幾乎都是濃煙。他眼前一陣暈眩,一頭向地上栽去。

就在他倒下的一瞬,一隻有力的手臂扶住了他。然後,手裏的小雨被接走了,一個呼吸器罩在他臉上。他恍惚看到一個橙色的身影,之後便昏迷過去。

不知道過了多久,蘇丁丁逐漸有了知覺。他覺得自己趴在一張**,後背和左臂火辣辣地疼。他的頭向左側偏著,視野模糊,似乎看到幾個白色的影子正圍著他忙碌。一陣撕裂般的疼痛襲來,他再度陷入昏迷。

再次醒來的時候,疼痛仍然劇烈,但是蘇丁丁的意識清醒了許多。他仍然是趴在**,周圍很安靜,他猜測自己可能在一個單間病房裏。他爬起身,看到左下臂疼痛的部位抹著黃色的藥膏,便猜測自己後背大概也是如此。他看到義足還固定在腿上,便下了床走了幾步,推開了病房門。

一個護士迎了過來,道:“你怎麽起來了,快回去休息。”

“我沒事,小雨怎麽樣了,蘇阿姨怎麽樣了?”

“誰是小雨?你快回去!哎,你不能到處亂跑啊。”

在護士站的辦公室裏,蘇丁丁找到了柳若然。一個消防武警和一個公安正和他說著什麽。

從他們的敘述中,他大概了解了事情的經過和結果。柳若然隻比蘇丁丁早幾分鍾來到401房間。他按下門鈴的刹那間,就像按響了炸彈的引爆器—防盜門在轟然巨響中應聲而飛,柳若然被氣浪直接掀到了三層半的樓梯拐角處。然後,他看到黑煙從401房間內冒出,火焰在這個房間內翻卷。他驚慌失措地跑到二樓,隨後便癱倒在樓梯上。

消防局的警官在經過現場火調之後,認為是廚房的天然氣發生了泄露,而按動門鈴所引起的微弱電弧導致了天然氣爆炸,從而誘發了火災。這場火災導致401房間的所有門窗均被震碎,房間內的物品也都付之一炬。還好由於撲救及時,火災沒有波及住宅樓的其他住戶。在救火的過程中,在主臥室發現兩具燒焦的屍體,初步判斷為劉某某夫婦。劉小雨被蘇丁丁救出,但全身重度燒傷,正在搶救之中。

醫院燒傷科的走廊盡頭是重度燒傷搶救無菌艙,那個門口常年亮著禁止探視的警示牌。透過門上的圓形玻璃窗,蘇丁丁看到了小雨。其實,他也不太確定那是不是小雨,他看到的隻是黑裏透紅、塗滿藥膏的一具人體,並沒有任何特征可供辨認。

蘇丁丁默默地在窗前站了十幾分鍾,他的手無力地垂著,臉上沒有任何表情,隻是眼眶裏泛起了淚花。

蘇丁丁眨了眨眼睛,把即將掉落的淚水憋回去,然後走進了燒傷科主任的辦公室。

燒傷科主任是一個身材高大的中年男性,此時他正在辦公桌前翻看病例。看到一個中度燒傷的病人沒有請示便走進來,他微微皺了皺眉。

“你是蘇丁丁吧。你的傷雖然不是很重,但需要多休息。”主任說道。

“謝謝您的照顧。”蘇丁丁點頭致謝,一麵在辦公桌前的椅子上坐下來,一麵說道,“我來,是想問一下劉小雨的病情。”

主任有些警惕地看了看他,緩緩說道:“劉小雨的傷情很嚴重,我們已經盡了最大努力。目前……還在密切觀察之中。”

“我也是醫生,雖然不是燒傷專業,但是我能看出患者燒傷的嚴重程度。”蘇丁丁注視著主任,表現得非常冷靜,“其實……我是想向您確認一下,小雨……還能堅持多長時間。”

主任沉默了一下,沉聲說道:“你應該知道,患者的燒傷麵積接近100%。這樣的傷情,以人類現在的醫療技術,根本無法……”

“還有多久?”

“從現在開始,最長不會超過40個小時。”

辦公室內一陣寂靜。蘇丁丁低下頭,他的肩頭在微微抖動。

抬起頭的時候,他又恢複了平靜,隻是聲音變得有些沙啞:“我可以為她辦理出院手續嗎?”

“你認為病人還能夠出無菌艙嗎?”

回到自己的病房,蘇丁丁在汙物桶裏找到自己之前穿的那件外衣。外衣被燒了幾個洞,衣服的袖子和後背位置也被醫生做手術時剪去了,不過衣服側口袋裏的東西還在。蘇丁丁很快便從那兒翻出了一張皺皺巴巴的名片。

“請問是‘星潔’家政公司嗎?”

“請問你是哪裏?”

“我是……哦,我找徐國輝先生。”

“對不起,這裏沒有這個人。”

“等一下,”蘇丁丁又看了一眼名片,道,“我找徐國輝0288。”

“請稍等。”過了十幾秒,一個低沉的男性聲音代替了剛才的女聲,“我是徐國輝0288,你是—”

“我叫蘇丁丁,呂天明給我的聯係方式。說是在我需要的時候,你可以給我幫助。”

“……有什麽需要我做的嗎?”

四十分鍾之後,李利急匆匆地出現在醫院走廊裏。看見坐在走廊長椅上發呆的蘇丁丁,他連忙走過來。

見是李利,蘇丁丁也有些意外,不禁問道:“怎麽是你來了?”

“這是我們局長直接給我打電話安排的特別任務。大概知道我跟你熟悉吧,看來你果真是手眼通天啊。”李利感歎了一聲,然後表情變得有些沉重,“小雨家的事情,在來的路上我已經了解了,節哀。”

“先不說這些,東西帶來了嗎?”蘇丁丁道。

“馬上。”李利點頭。

不到十分鍾,一群穿著印有“保潔”字樣工作服的人來到燒傷科,把五個半人多高的包裝箱推進無菌艙對麵的醫生辦公室。

在此之前,李利已經向主任出示了證件,臨時征用了這個房間。

這些保潔人員打開包裝箱,裏麵是一整套記憶追溯記錄儀和計算機設備。他們快速且專業地把儀器組裝好,並將其調至可用狀態,然後轉身離去。自始至終,他們都沒有和蘇丁丁有過任何交流。

“這是你的團隊?”蘇丁丁問了一句。

李利搖了搖頭,道:“我也不知道他們是誰。我隻負責和你溝通,完成你的要求。”

蘇丁丁不再說話,轉身啟動了電腦。大師兄的虛擬影像投射出來,他環視四周,道:“我們又換了新的工作環境嗎?”

蘇丁丁一邊換上手術服,一邊說道:“準備記憶追溯,記錄者:劉小雨,編號順延。”

無菌艙門開啟,蘇丁丁來到小雨身旁,將一個無線傳感器連接在她的手腕上,然後走了出去。

由於小雨身上本就連接著生理檢測設備,她又始終處於昏迷狀態,也就省去了許多準備工作,隻需要將追溯儀的探測追蹤器連接好即可。在整個過程中,蘇丁丁沒有去看小雨的傷勢,他現在必須保證絕對的冷靜,隻能將所有的痛苦、猜疑、悲傷、憤怒都壓在心底。

蘇丁丁對李利說道:“這兩個房間立刻隔離,禁止任何人幹擾或窺視。”

李利轉身出去。

蘇丁丁躺在深眠椅上,將傳感器與自己連接,衝大師兄點點頭,道:“啟動係統。”

蘇丁丁出現在一間客廳裏。

客廳裏沒有開燈,光線非常昏暗。夕陽在窗外橫陳,沒有熱度的紅色光線在房間裏勾勒出家具的輪廓。

蘇丁丁看到了小雨。

她抱著雙腿,把自己蜷縮在雙人沙發的角落裏,望著外麵的殘陽發呆。

蘇丁丁走過去,單腿跪下,小雨張開雙臂。兩個人默默擁抱在一起。

“我一直在等你,我知道你會來的。”小雨說道。

“究竟出了什麽事?”蘇丁丁問。

小雨鬆開蘇丁丁,拉著他的手,讓他坐在自己身邊。她看著周圍,說道:“這裏的每一件家具、每一個物品,都是我親手挑選的。”她神色平靜,但目光中帶著一絲神往,“我一直以為自己會在這裏開啟一段美好的新生活。我將和自己喜歡的人生一個可愛的小寶寶,然後看著他快樂地成長,可是……這些都是虛假的。”

蘇丁丁這才注意到,客廳的牆上掛著小雨和柳若然的結婚照,電視裏正播放著婚禮上的錄像。原來,這裏是小雨的新房。

“你不開心,是因為柳若然?”他問道。

小雨歎息一聲,說道:“他表麵上是一個陽光、知心、帥氣的大男孩,但這隻是他的偽裝罷了……他從來不曾對任何一個女孩有過真心。他騙過很多女孩子,騙色、騙財……有三個女孩子為此自殺了。兩個女孩家裏的企業因他而破產……他根本沒有工作,隻是在不停地編織著一個又一個謊言,讓一個又一個善良的人掉入深淵……他追求我,和我結婚,是因為公安局已經開始調查他的案子了。他需要我這樣一個單純無知的女孩來掩護身份……我從他的電腦文件裏發現了這些事。可是,那時候已經晚了,我已經嫁給了他。”

“你墜樓的那天究竟發生了什麽?”

“我想了很多,最後覺得,誰沒有犯過錯誤呢!如果他能夠改過自新,我可以原諒他……那天晚上,我做了他喜歡吃的菜,等著他回來,想和他聊一聊,把事情說清楚。誰知道他深夜才回來,還喝得醉醺醺的。我和他說那些事,他根本不認賬。後來,我打開了那個文件夾,他一下子就不說話了。我想讓他自己想一想,就一個人來到了陽台,誰知……”

小雨的目光投向陽台,那裏出現了另一個小雨。那個小雨穿著一件吊帶裙,獨自站在陽台上,麵對著茫茫夜色。就在這個時候,一個高大的身影走了上來。他似乎要和小雨說什麽,但是什麽也沒說,反而突然伸手將小雨一把推下了陽台。小雨掉下陽台的那一刻,眼中滿是迷惘與絕望。

蘇丁丁霍地站起來,沉聲說道:“這個禽獸不如的人渣!”然後,他轉身憐惜地望著小雨,“你墜樓昏迷的時候,我為你進行記憶追溯,在你的記憶中重生。可是,在你的記憶世界裏,我始終找不到你,你的家、單位、學校,包括這裏,都被重重濃霧籠罩著……現在我才知道,原來你一直在逃避,不想麵對這些讓你傷心的事情,隻是……你至少應該告訴我,我會想辦法讓他受到懲罰。”

“我並不想懲罰誰,也不想傷害誰,即使癱瘓在床,我還是這麽想。我出院後,他來家裏,趁著爸媽不在,一再向我道歉。他說那天喝多了,根本不記得自己做了什麽,還說以後一定對我好,要照顧我一輩子。我不相信他,我知道他一直害怕我去告發他。我告訴他,我並不恨他,我隻想和他離婚,永遠也不要再見到他這個人,我隻想陪著爸媽平靜地生活。可是……他並不相信。”

“難道,火災的事情也是……”蘇丁丁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猜測,他難以接受世上竟然會有這麽喪心病狂的人。

“就是他。”小雨點頭,這個善良的女孩此刻眼中終於有了一絲仇恨,“他上午來家裏,買了很多蔬菜和水果,又是收拾東西,又是幫媽做飯,爸媽並不知道他的事,還被感動得不行。中午吃飯的時候,他忙前忙後,又是夾菜又是盛飯,可是飯吃到一半,爸媽就突然在飯桌上暈倒了,我也感到頭暈目眩。在昏迷之前,我恍惚看見他正拖著爸往臥室裏去。我知道,他這是在偽造現場,他……終於要動手了。果然,我醒來的時候已經深陷火海。幸虧你趕來了,可是……爸媽……是我害了他們。”

小雨低聲哭泣起來。

蘇丁丁把她攬在懷裏,憐惜地撫摸著她的頭,安慰道:“爸媽不會怪你的,是我們家小雨的心地太善良了。”

良久,小雨慢慢安靜下來,拉著蘇丁丁的手站起身。

周圍的景物瞬間變化,兩個人出現在福利院小區401房間。靜謐的陽光為房間內的陳設鍍了一層金邊,房間裏的家具雖然有些陳舊,但看上去溫馨而舒適。

他們站在門口,看見年幼的小雨正伏在寫字台前做作業,年幼的蘇丁丁在旁邊認真地為她輔導。年輕蘇阿姨在廚房裏做著飯,飯菜的香味從廚房飄出,繚繞在房間裏。年輕的劉叔叔拿著一把羊角錘,正在維修那把壞了的椅子。

小雨的眼圈又紅了,她的眼中充滿了留戀與不舍。

“丁丁,是我愛慕虛榮,是我把柳若然想象成了白馬王子。這些都是我錯了……”小雨抬頭喚著蘇丁丁的名字,聲音中帶著說不出的柔情,“直到你把睡夢中的我喚醒,我才知道你對我的愛護早就超出了兄妹之情。而我也終於知道自己要的是什麽,如果你允許的話,我想說一聲,我—愛你。”

蘇丁丁一把將小雨緊緊抱在懷中。

“我……也愛你。”

小雨的眼中流露出異樣的神采,但轉瞬又漸漸黯淡下去。

“可惜,我明白得太晚了。丁丁,我累了,我要去陪爸爸媽媽了,真想一直陪著你……你以後要照顧好自己,去找一個你愛的女孩……”

“不,我不會讓你走!”

蘇丁丁的手臂愈加用力,但是小雨的身體還是像星光一樣消散了。

大師兄的心情變得沉重起來,因為他看到小雨的生理指征全部變成了直線:這表明她已經去世。而蘇丁丁仍未醒來,他耐著性子又等了幾分鍾,可是蘇丁丁依然沒有蘇醒的跡象。他很想把蘇丁丁喚醒,可是又擔心這種幹預會對蘇丁丁造成不可預測的傷害。

正在猶豫間,計算機係統的運轉速度驟然提高,存儲器開始大量記錄數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