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烽煙四起

穆羽真站在白塔頂端,俯瞰著白石林。

時近正午,太陽就在白塔上空熊熊燃燒,岩石構成的城市廢墟反射出一片刺眼的白光,像是要融化了一般,整個白石林被淹沒在滾滾的熱浪之中。大家都躲到石屋中午睡去了,營地中見不到一個人影,連拴在門前的獵犬都無精打采。寂靜,死一般的寂靜,穆羽真卻從這寂靜中感到一股不安的氣息。

白塔腳下的石板大道筆直地向前伸展著,穿過城市,消失在尼雅古原深處。一個月前,尼各撒率領著兩萬餘騎兵,就是沿著這條路向綠河開進。這是部族有史以來最強大的一支軍隊。在此之前,尼雅的男人雖然都是最出色的戰士,但他們人數太少,甲胄和武器也嚴重缺乏,聚集在一起倒像是一群烏合之眾。可現在,兩萬人都是清一色的金屬盔甲和製式武器,坐騎也統一換成了戰馬。大軍緩緩開進,五彩的旌旗在空中飄揚,一路浩浩****,先鋒已經出城,而後衛卻還沒有出發。士兵們的眼中流露著自豪與渴望,戰鬥還未開始,血就沸騰了,他們要追隨他們的首領,去建立前所未有的功勳,為部族贏得一片可以世代生息的綠洲。

日子一天天過去了,戰鬥卻並沒有打響。穆羽真和尼各撒每天都保持著聯係,尼雅的探馬在綠河到白石林的戈壁上川流不息。各國聯盟的軍隊並沒有按時從西部向樓蘭發動攻擊,黃金家族的軍隊也沒有出現在卡林江畔。穆羽真一度建議大軍先撤回白石林,後來尼各撒說黃金家族已經派人來聯係了,經過聯盟內部協調,攻擊時間要稍向後推遲,而讓部隊在路上徒勞奔波是軍之大忌。他讚同尼各撒的決定,戰鬥實際上在大軍出征的那一刻就開始了,此後的每一個決策都要極為謹慎。

等待無疑是最折磨人的。兩萬大軍引而不發,時間越久,出現差錯的可能性就越大。這讓穆羽真憂心忡忡。前線的事情他無法影響,況且他相信尼各撒是現今尼雅最傑出的首領,他所能做的隻有把白石林守護好。

尼各撒帶走的幾乎是尼雅所有的精銳,穆羽真手上雖然還有一萬多士兵,但大多是老人和少年,戰鬥力要大打折扣。營地中還有幾千綠洲部落的士兵,不過這些部落以前依附於卡林國,因為尼雅的崛起才投靠過來,天知道一旦出現意想不到的情況他們的表現會怎樣。

白石林外圍的城牆已經基本完成,隻有幾座城門的箭樓還在修繕。考慮到白石林占地遼闊,用這些兵力防守定然漏洞百出,穆羽真抽調大部分俘虜夜以繼日在營地周圍修建第二道城牆。幹了幾天,可進展卻很緩慢,他趕緊命令所有士兵停止訓練,投入城牆建設,所有的婦女除去做飯時間也全部到工地上幫忙。此舉讓眾人議論紛紛,但穆羽真不為所動,還對兩名偷懶的士兵罰以鞭刑。

該做的都已經做了,剩下的就有賴於尼雅女神的眷顧啦。穆羽真把目光投向綠河方向,蒼茫的尼雅古原上一個人影也沒有,本該在清晨到達的探馬現在還沒有蹤影,難道前線有了情況?

直到傍晚,探馬還沒有回來,穆羽真又一連派出六批探馬,叮囑他們一有消息馬上返回,與前線的聯係是無論如何都不能中斷的。

匆匆吃過晚飯,穆羽真便準備去內城工地上看看,他還沒有出門,旗雲格婆婆便走了進來。

“我們在白石林裏大動土木,是不是驚動了城市遺跡中的先祖們,”婆婆神色惶恐,“尼雅古原已經兩個月沒有下一滴雨了,連城外的小河都要幹涸了,這是幾年來都沒有過的事情,難道尼雅女神因為我們的行為震怒了嗎?”

“我們所做的事情都是為了尼雅的複興,女神會保佑我們的。”穆羽真說道。旗雲格婆婆的話陡然提醒了他,自己以為考慮周全,沒想到還是出了疏漏,為什麽就沒想到在營地中儲存淡水呢?在荒涼的戈壁上,淡水無疑比什麽都重要,明天一定要在營地中挖掘一個大地窖,再把城外的河水引過來。

今天是個月圓之夜,月光與星光交織在一起,在古陸大地上投下一片淡淡的銀光。工地上燈火通明,人們還都在工地上忙碌著。內城城牆已經壘起三人多高了,隻有東麵剛動工,才開始打地基。

穆羽真剛走到東邊城牆附近,就見前麵人聲鼎沸,有幾百個人圍攏在一起。

眾人見到穆羽真,紛紛讓開一條通道。

他看見一個上身**的俘虜被綁在石柱上,背上交錯著七八道鞭痕,一個綠洲部族士兵正在後麵揮動長鞭,左側還站著幾百名俘虜,情緒顯得非常激動,看守他們的士兵已經拔出了刀劍。

“怎麽回事?”穆羽真的臉陰沉下來。

“這小子要聚眾造反。”執鞭的士兵說道。

穆羽真走到俘虜麵前,對方長發披散著,看不到臉。

“在你的國家需要你的時候,你卻投降了,現在造反,豈不太遲了。”穆羽真沉聲說道。

“早知道這樣,還不如戰死。”俘虜的聲音雖然不大但是卻毅然決然。

“時間不晚,我現在就可以成全你。”穆羽真抬手拔出了戰刀。

俘虜群裏轟然**起來,一些人想衝破士兵的警戒線,還有一些抄起了築城的工具。

“凡有異動者,殺無赦!”穆羽真厲聲喊道,但是他的話並沒起多大作用。

“大家都安靜,不要讓我一個人連累大家。”綁在石柱上的俘虜突然抬起了頭,露出一張剛毅的臉。

俘虜們果真漸漸安靜下來。有幾個人高聲喊著:

“我們不是要造反,但是你們要把我們當人看。”

“我們已經兩天沒睡覺了,飯也沒有吃飽過。”

“到底是怎麽回事?不是你……”穆羽真製止了要說話的士兵,轉向俘虜道:“你—你來告訴我。”

“是我不讓大家幹活的,要殺就殺我一個吧,與其他人無關,”俘虜昂起頭說道,“但是我要告訴你,你們尼雅族也曾經飽受他人的欺淩,你們應該知道怎樣對待弱者,可是你看看,我們幾天沒睡覺了,吃的還不如狗糧,如果這樣下去,即使你們將來擁有比卡林國大得多的土地,早晚也會被其他族群消滅掉的。”

“你叫什麽名字?”穆羽真猶豫了一下,問道。

“融子讚,我是個校官,他們都曾是我的部下。”

“融子讚,”穆羽真揮刀砍斷了繩索,說道,“是條漢子!”又回首吩咐道:“今晚讓所有俘虜睡覺,重新給他們做飯,記住,要有肉。”

已經午夜時分了,所有的探馬如同石沉大海,一個都沒有回來。穆羽真在房間內背著手踱步,他的腳步越來越急促。不,這很不正常,一定是出現了大變故,我該怎麽辦?該怎麽辦?無論如何不能這麽等下去。他走出屋外,抬頭仰望夜空,一輪碩大的圓月懸在頭頂,不知何時月亮的顏色變成了金黃,上麵的斑紋呈現出暗紅色,像是正在湧出鮮血的傷口,血月!這是個不祥之夜!

“快去,通知所有將領馬上到議事大廳,要快!”他吩咐道,聲音中帶著一絲慌亂。

他環視夜色中的白石林,人們早已進入了睡夢,沒有火光也沒有一點聲音,隻有一座座龐大的建築群遺跡靜靜矗立著,一片靜謐祥和的氣氛籠罩著尼雅古原。穆羽真深深吸了一口清冽的空氣,然後默默地體味著這份寧靜。他有那麽一點留戀和悵惘。他預感到腥風血雨即將降臨到這片貧瘠而苦難的大地上……

將官們紛紛步入燈火通明的議事大廳,有幾個還睡眼迷離,但馬上就被大廳內嚴肅而緊張的氣氛激得一驚,連忙都打起了精神。

“我們已經一整天沒有得到綠河的消息了,”穆羽真一身戎裝端坐在高台上,嚴峻的目光掃過眾人,“我叫大家來商量一下該怎麽辦?”

下麵傳來一陣交頭接耳聲,眾人表情各異。

“我現在就帶一隊人馬前往綠河一探究竟。”尼不楚出列道。

“首領那裏有兩萬大軍,即使已經開戰也不會在一天之內有什麽結果,也許他們轉移了駐地,探馬沒有找到,也許是有什麽事情耽擱了,我們……是不是過慮了,”西霆風搖著頭說道,“這些天不是一直都很平靜嗎?況且那黃金武士也一直軟禁在族中,能出什麽大事呢?”

“把蕭若寒帶來,”穆羽真向衛兵使了個眼色,然後道,“當前我們再謹慎也不為過,西霆風,你馬上領本部人馬前往城垣加強戒備,並向城外派出多股探馬,一有情況火速報來。”

西霆風領命而去,大廳內陷入短暫的沉默。

這時旗雲格婆婆披頭散發走進了大廳,她的眼睛布滿血絲,目光惶恐,大呼:“我看到了血月,鮮血正在尼雅蔓延,我聽到了先祖們在地下的哭喊,尼雅即將大難臨頭,我要到白塔去向尼雅女神懺悔,神啊,饒恕我們這些無知的子民吧。”

婆婆搖搖晃晃出去了,卻把恐慌的情緒留在了大廳。

接著,衛兵驚惶失措地跑進大廳,喊道:“蕭若寒,不見了,看守他的守衛都死了。”

穆羽真霍然而起,沉聲說道:“惡毒的黃金家族對我們設下了圈套,我猜測……不,我斷定,前線一定出現了重大變故。”他望著天空,似乎看到尼各撒正在敵人的重重包圍中孤軍奮戰。

“尼不楚,立刻集合所有能出戰的騎兵,隨我連夜趕往綠河前線。”穆羽真心如火焚。

“是。”聲音未落,尼不楚已經衝出了大廳,片刻工夫又轉回來,稟道,“部隊集合完畢,我們還有六千騎兵。”

“走,隨我即刻出征。”穆羽真跳下高台,手按刀柄,匆匆向外奔去。

“慢,”薩也言老爹一把攔住他,“慎重,一定要三思而後行,巨變在即,越發不能亂了方寸。”

老人的話一下子讓穆羽真警醒過來。昨日還得到尼各撒一切正常的通報,如果出現敵情,總會有個風吹草動,他不會一點也沒有察覺,何況尼各撒手握重兵,縱然真的遭到攻擊,一時也不至潰敗,再說如果尼各撒陷入危機,自己手中的六千騎兵又能起什麽作用呢?這一走,白石林就等於變成一座不設防的城市,萬一有個風吹草動,誰來保護幾萬部眾?而自己的職責不就是確保尼雅部族的安全嗎?

穆羽真點點頭道:“老人家說的對,我太莽撞了,容我再想一想。”

究竟何去何從,穆羽真陷入兩難的境地,對前方的一無所知,讓他無從做出決斷,按說無論遇到什麽情況,尼各撒也不會連探馬都派不回來吧,除非……綠河與白石林之間已經被敵對勢力切斷,那麽這又意味著什麽呢?難道……穆羽真眼前陡然一亮,他終於知道發生了什麽……

就在這時,一個渾身是血的探馬被人架進了大廳,來人有氣無力地說道:“敵人,正在向白石林趕來。”

“哪裏的敵人?有多少人?”穆羽真追問。

“人數多得數不清,都是樓蘭重騎。”

穆羽真正待再問,有一個探馬連滾帶爬地衝進了大廳,喘息著喊道:“西城發現大批敵軍騎兵,目前已經突破城門向營地衝來。”

“西霆風將軍呢?”穆羽真問道。

“還在西城門禦敵,但敵人太多了,恐怕堅持不了多久。”

穆羽真快步走出大廳,站在高坡之上,其他將官也急忙跟了出來,隻見西城方向火光衝天,隱約傳來人喊馬嘶之聲,一支舉著火把的軍隊正在沿石板大道向城內快速移動。

此時此刻,穆羽真反而鎮定下來,他肯定了自己最後的判斷:敵人的目標是白石林而不是綠河的尼雅兵團,隻要拿下白石林,尼各撒的軍隊也就成了無根的浮萍,定然不戰自亂,敵人用的是釜底抽薪之計。

“大家按照原計劃守好各自的防區,俘虜也要嚴加看管,隨時注意白塔上的指揮信號,薩也言老爹,您要在營地中安撫族人不要慌亂,”穆羽真叮囑諸人,“此番敵人遠道而來,且全部是騎兵,並未攜帶工程器械和大量給養,隻要我們能夠頂過今晚,敵人的攻勢定然無法持久,我們的大軍也會趕回白石林。”

穆羽真的從容讓眾將領安定下來。他翻身上馬,對尼不楚說道:“走,隨我迎擊敵軍,把這幫偷偷摸摸的家夥趕出城去。”

大家迅速分頭散去,薩也言老爹遠遠地注視著穆羽真,隻見他與高坡下列隊的騎兵會合後,不知說了什麽,激起士兵們的一陣呐喊,而後他抽出戰刀,率先向攻進城來的敵軍衝去,一時間蹄聲急促,士兵們揮舞著的戰刀在月光下泛起一片白光……

老人喃喃自語:“尼各撒不在的時候,感謝尼雅女神又給了我們穆羽真,我們的部族不會亡。”

微紅的血月使夜色變成了半透明的,雖然還有些模糊,但是站立在白塔頂端,旗雲格婆婆還是依稀能看清白石林。

整個城市陷入一團灰暗之中,一棟棟巨大的建築物像是橫陳在地的白骨;許多微弱的火光在大地上勾勒出一道圓圈,把白石林環繞在內,那是士兵們把守的城牆;西麵城門附近光點尤其密集,大致形成一個箭頭形狀直插部族營地,而另一個火把構成的箭頭從營地中射出,兩支利箭迎麵相撞,迅速匯集成一個可怕的死亡旋渦;而西側城牆之外的曠野中,數不清的光點一直向遠方蔓延,與星光交接在一起,比較起來,城牆上的火把光亮是那麽稀疏,仿佛隨時都會被吞沒。

不知是白塔太高了,還是被恐怖的戰爭畫麵驚呆了,旗雲格婆婆覺得一陣眩暈。這情景既陌生又仿佛曾經見過,那是在一個遙遠得沒有了曆史的年代。老人的眼睛恍惚間穿越時空看到了另一番景象:白石林像一個仙境般的城市坐落在綠草如茵的原野上,衣著整潔華麗的人們在城市中怡然自得地生活著;突然之間,天空中風雲變色,濃重的烏雲遮天蔽日,一道道閃電在黑暗中閃爍,接著,烏雲又突然變成了血紅色,溫度驟然升高,一道無邊無沿的火牆從天邊掀起,瞬間掠過大地……火焰過後,生物化為白骨,城市變成了廢墟,而草原則變成了寸草不生的戈壁……

末日,末日將再次降臨尼雅……

旗雲格婆婆雙腿一軟,癱坐在了地上。族中的女神侍女從來都是一線單傳,她並沒有學習過女神的曆史和咒語,更沒有經過試煉,隻是終日與彌撒婆婆在一起才耳濡目染了一些。彌撒婆婆帶著尼雅走後,她才暫時成了女神侍女,但是她知道,自己對女神的認識是淺薄的,更無法運用女神的強大力量,去為部族驅走黑暗。

她竭力壓製著心中的慌亂,一遍又一遍默念著經文。那隻是一些最普通的祈福經文,似乎什麽作用也不起。作為族中唯一的女神侍女,她應該做些什麽,而且她必須去做些什麽。她努力使自己平靜下來,在腦海最深處搜索著,希望能找到什麽辦法,彌撒婆婆那些深奧的經文和咒語她偶爾聽到過,可是此時她卻怎麽也想不起來了,即使想起來也不行,不懂得經文的含義,念出來也不起什麽作用……忽然之間,她好像看到了一絲希望的光亮,可是那光亮一閃就不見了。她斷定,那靈光一顯的東西一定能夠拯救部族,可是她能夠抓住它嗎?

她陷入了忘我的境地,所有的神經在大腦深處搜索著……星空愈加迷亂……大地加速向黑暗的深淵墜去……一張張熟悉的臉在她周圍旋轉……漸漸地她什麽也看不清了……

一番血戰之後,城門再度關閉,衝入城中的大約八百名敵人悉數被消滅。通過清點人數,尼雅方麵陣亡五百,傷七百,穆羽真暗暗吃驚,樓蘭重騎不愧是古陸的勁旅,戰鬥力可見一斑,若不是西霆風在城頭死守,用投下的石塊阻隔了敵人的後續騎兵,恐怕後果不堪設想。

尼不楚走過來,有些擔心地看著他,說:“你……還行嗎?”

穆羽真低頭一看,見自己渾身是血,連忙上下摸索,發現竟然一點傷也沒有。

兩個人一同登上城樓。穆羽真也對眼前的景象吃了一驚。城門外,敵人點燃的火把匯成了一片紅色的星空。

“大約有兩萬人。”尼不楚判斷道:“看樣子全是騎兵,當然,不是騎兵也不可能一點跡象都沒有就兵臨城下。”

“他們是想趁我們不備,突然殺進來血洗白石林。”穆羽真冷笑道。

西霆風從城樓另一邊跑過來,喊道:“小心敵人的冷箭。”

“城上有多少傷亡?”穆羽真問道。

“不足一百,除了與我們對射弓箭,他們沒有進攻城牆,”西霆風回答:“他們攻打的目標就是城門,打算破門之後直接向城內衝,要不是你們把城門奪了回來……”他搖了搖頭,不再說下去。

“敵人現在雖然退下去了,但是有了第一次突破城門的成功,他們必然會察覺我軍兵力不足,肯定還會再組織進攻,隻不過可能會改變攻擊的方向,”穆羽真說道,“命令其他守軍,把所有的城門都用石頭封死;尼不楚,你的騎兵就留守在白塔附近,作為機動兵力,哪裏被突破,就堵到哪裏去。”

西霆風點頭道:“幸好來的全是騎兵,城牆將是他們不可逾越的障礙。”

穆羽真望著敵人密集的騎兵陣列陷入了沉思。現在的局勢很明朗,所謂的各國聯盟與樓蘭的戰爭不過是一個圈套,蕭若寒一定是樓蘭派來的說客,欺騙尼雅出兵綠河,然後再派騎兵偷襲白石林,之後回頭把綠河的尼雅精銳合圍吃掉,以最小的代價消滅尼雅部族,隻不過他們沒有料到白石林會修起了城牆,這道城牆無形中也成了尼雅唯一的希望。隻是自己的兵力太少了,分布到漫長的城牆防線上是捉襟見肘,一旦拖下去,敵人定然會製造一些攻城器械,到那時……穆羽真意識到內城的重要性,無論如何一定要盡快把內城城牆完善起來。

時間仿佛在戰鬥開始的那一刻就被極度拉長了,每個時辰都過得是那麽緩慢。

卡林俘虜、族中的男女老幼以及尼不楚的騎兵,所有的人都被動員起來了,瘋狂地修建內城東部城牆。然而要想在一夜之間建起一道三裏長的城牆有些不現實,盡管城內有的是石料,但當初白石林建城的時候,為了顯示文明的輝煌,所用的石塊都非常龐大,小塊的也有一噸多重,連挪動它們都要費盡九牛二虎之力,就更別說壘到城牆上去了。穆羽真希望外圍城牆不被突破,至少能堅持得更久一些。

偷襲未成,樓蘭軍隊又連續組織了兩次攻城行動,一次還選在西門,另一次改在南門,幸好守軍已有所準備,在城頭儲備了大量石塊,兩次都被雨點般的石塊和羽箭射了回去。不過尼雅方麵也損失慘重,樓蘭的弓騎兵雖然處在仰射的不利位置,但是他們的準確度卻是尼雅守軍望塵莫及的,樓蘭士兵的戰鬥力遠遠超出了原卡林國的軍隊。

接連三次攻擊失敗之後了,樓蘭騎兵從城牆附近後撤,熄滅了火把,沒入黑暗之中。

一個時辰過去了,又是一個時辰……天色已接近黎明,群星從天幕褪去,月亮也淡化為一團白影,這正是一天之中最黑暗的時刻。敵人像是突然從空氣中消失了一般,如果不是城前橫陳的屍體,簡直會讓人以為他們從沒有來過。

黑夜將盡,光明就要來臨,大地上是一片祥和和寧靜。人們恐慌的心情漸漸鬆懈下來,一些人的臉上露出了勝利的微笑。“敵人撤退了……我們的城牆堅不可摧……尼雅打勝了……”這樣的猜測在人群中蔓延。

穆羽真的臉色卻越來越難看。他知道,寂靜之後是隱隱的殺機,一場致命的暴風雨隨時有可能掠過白石林。

他離開城牆施工工地,向白塔奔去,登到半腰的時候,正好碰到旗雲格婆婆從塔頂搖搖晃晃走下來。

“你們沒有贏……”老人突然抓住穆羽真的胳膊,“你們也不會贏……你們麵對的是古陸最邪惡的魔王,我看到了……看到了尼雅的滅亡,你們所有人都會死,因為你們冒犯了祖先、冒犯了尼雅女神……”

“不,我們還有最傑出的首領和最勇敢的武士,隻要還有一個人,尼雅就不會滅亡。”穆羽真堅定地說道。

“沒有用……你們怎麽做也沒有用……你們當中有人褻瀆了尼雅女神,你們必須要接受懲罰,我是尼雅的女神,隻有我才能拯救你們……你們務必要遵從我的旨意……”婆婆的聲音高亢,但布滿血絲的眼睛發散出來的光線卻是渙散的。

穆羽真暗自搖頭,他得看出旗雲格婆婆已經因為巨大的壓力而精神失常了。

“執迷不悟的凡人們呀,我是你們至高無上的女神,隻有我才能救贖你們的靈魂……”老人高喊著跑下了白塔。

旗雲格婆婆的變化讓穆羽真的心情更加沉重起來。他站在塔頂向遠處張望,城牆之外一片夜霧湧動,看不到一個敵人,不過他知道,敵人就隱藏在夜霧後麵的某個地方,正在醞釀著下一波攻擊,而那次攻擊以又將是最致命的,敵人已經了解了尼雅城防情況,他們不會再重複原來的失敗,他們一定會運用不同的攻擊方式,從意想不到的地方突破,換了穆羽真也會這麽做。

穆羽真陷入兩難,直覺告訴他外圍城牆肯定要被突破,應該盡快把部隊撤到內城來,可是內城城牆並不完整,在形成防禦體係之前必須依靠外城來拖延時間……他不禁望向更遠的西方,現在的兵力是無法長久堅持的,但願綠河的尼雅大軍沒有遭到攻擊,但願尼各撒已經知道了這裏的情況,但願他們正在兼程趕來,他們能否及時回援決定著尼雅的存亡。

“這個人非要見你。”尼不楚帶著一個人登上了白塔。

“仗打到現在,大概雙方都摸清了對方的底細,相信很快就會攤牌,想來想去還是應該把話說出來,就當感謝你的那一頓肉吧。”來人正是叫融子讚的卡林俘虜。

穆羽真點頭默許。

“你們還沒有真正領教樓蘭鐵騎的強悍,前幾次攻城不過是在試探,真正的大戰就要開始了,外城必然不保,必須保存實力死守內城,當然現在所有的問題都集中在那段未完成的城牆上了,你在這裏忽略了一個問題,”融子讚似笑非笑,說道,“拋去戰鬥力不談,敵我雙方的數量是不相上下的,敵人的優勢在於他們是騎兵,而對於騎兵來說,一道深溝與一道城牆是沒有區別的,可對於我們而言,挖一道溝卻比修城牆要簡單得多,況且原來的地基挖得就夠深了,所以我們根本不必著急修城牆。”

“尼不楚,馬上照他說的辦。”穆羽真說道,又上下打量著融子讚,“你說的這些話可不像是一個校尉能夠說出來的。”

“我原本不是卡林國人,隻是因為我父親追隨了卡林國王,我應該也算卡林國的貴族吧。”融子讚苦笑道。

正在這時,火光突然從四個方向的城門燃燒起來,喊殺聲此起彼伏,打破了清晨的寧靜。

“終於開始了,外城的人肯定撤不回來了。”穆羽真暗自歎道。

“年輕的首領,你現在好像嚴重缺乏士兵,”融子讚說道,“我還有一萬具有作戰經驗的士兵,如果你把他們重新武裝起來的話。”

“憑什麽相信你們這些俘虜不會臨陣倒戈?”尼不楚問道。

“你們隻能來賭一賭了。”融子讚若無其事地說道。

“給所有俘虜發放武器。”穆羽真命令道,說罷抽出自己的戰刀放在融子讚手上,說:“如果我們都能夠活下來,以後,你就是我的兄弟。”

雖然同時進攻四門,但重點在南門,其他均是牽製性的佯攻。在消失的這段時間裏,樓蘭軍隊已經從樹林中砍伐了樹木,臨時製作了攻城錘。當他們利用圓木作為車輪,推著笨重的攻城錘緩慢接近城牆的時候,守軍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城門附近,而此時一對士兵借著黎明前的黑暗,憑借幾架雲梯,從側麵悄然登上了城牆。

把守南門的是綠洲部族的部隊,他們的戰鬥力和戰鬥意誌要遠低於尼雅族,他們所有的信心都源自這道城牆,當樓蘭軍隊出現在城頭的時候,他們很快便崩潰了……

城門很快就被砸開了,樓蘭大軍如同決堤的洪水,勢如破竹一路直奔內城。他們並沒有攻擊南麵內城,而是徑直向未完成的東城撲來。看來樓蘭騎兵對白石林的情況了如指掌。

當第一名樓蘭騎兵接近東城的時候,看到的是一道三裏長的犬牙交錯般的建築工地,有些地方已經呈現出城牆的雛形,但更多的是長達數十米的缺口,再有兩天的時間它就可以建成,成為阻止樓蘭鐵騎的巨大屏障,可惜尼雅看不到它落成的那一天了,就在這個清晨,尼雅的一切都將被馬蹄和戰刀碾得粉碎。

透過天邊微明的晨曦,樓蘭士兵看到了尼雅族林立的房屋,還看到了在缺口後麵列陣的敵人,這些人衣衫襤褸,大多數**著上身,手中持著長矛、棍棒等簡陋的武器。聽說尼雅族曾經擒獲了許多卡林國俘虜,大概就是這些人吧,尼雅蠻族竟然把俘虜派上了戰場,可見他們的兵源已經枯竭,難道這些烏合之眾就能阻擋樓蘭的鐵蹄嗎?這個士兵的臉上露出了輕蔑的冷笑。他回頭看了一眼,數不清的樓蘭騎兵正在自己身後聚集。他揚起戰刀在空中劃出一道弧線,弧線的末端直指敵陣。數千匹戰馬同時騰起了前蹄,數千柄雪亮的戰刀同時揮舞著,死亡的風暴在瞬間形成,向著殘破的城牆席卷而去……

衝在最前麵的樓蘭騎兵並沒有察覺缺口處的深溝,他們的注意力全部集中在敵陣中了。就在戰刀即將落在敵人頭頂的一瞬間,他們突然感到**的戰馬帶著自己的身體向無底的深淵墜去,在他們驚恐的眼中看到的是那些俘虜士兵決死的表情。

後麵的樓蘭騎兵並沒有絲毫的停頓,沒有什麽能讓發動起來的樓蘭戰爭機器停止,他們前仆後繼地衝上來,深溝很快就被人和馬的屍體填滿了,接下來就是雙方士兵之間猛烈的對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