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末日臨近

夏季。

黎明前夕。

大地還沉浸在沉沉的夜色中,眾星漸漸淡去,隻有夜明星孤獨地在天際明滅。

一隻小小的紅燈籠出現在黑暗中。

年輕的霍風王子獨自一人提著燈籠,走在皇宮的甬道上。

皇宮裏一片沉寂,疲倦的人們還流連在甜蜜的夢鄉,所有的愛恨情愁都暫時隱沒在迷蒙的晨霧中。

昨天的戰鬥一直持續到深夜,敵人在大批援軍趕到之後發動了新一輪攻城戰,慘烈程度是戰爭開始以來前所未有的,三座城門告急,正陽門甚至一度被攻破,王國的將士們付出了沉重的代價才擊退了敵人。然而人們心裏都在問,像這樣的攻擊,他們還能夠承受幾次。

無論如何,生命還在繼續,人們還有權享受大自然短暫的寧靜。

穿過王妃們的寢宮,走出儲秀門,就是父王平時起居的天憩殿了,小王子不禁放輕了腳步;這些年來父王實在是太累了,雖然他的身體比和平時期強壯了,但是從他深陷的眼窩中誰都能讀出那一份焦慮和憔悴;繞過天憩殿,前麵是高大雄偉的勤政殿,那是父王平日接見大臣、管理朝政的地方,他忽然發現大殿裏竟然亮著微弱的燈光,難道父王和大臣們一夜未睡,還在商議著什麽?他不想驚動他們,遠遠地從殿旁繞過,向朝天門走去;八名衛士泥塑一樣站在大門兩旁一動不動,霍風知道,他們再不是和平年代的酒囊飯袋了,隻要一有風吹草動,他們都會毫不猶豫地用生命盡自己的職責。

走出朝天門就來到了皇宮外麵。

眼前應該是巨大的閱兵廣場,但現在被黑暗和寂靜所遮蓋,小王子隻能看到被燈籠朦朧照亮的一小片空間。他的腳步沒有停留,徑直向前走去,周圍的一切他都太熟悉了。一路上,他被黑暗和寂靜包圍著,沒有一個人也沒有任何聲音。他並不害怕,綠河人民的團結是外人無法想象的,戰爭開始至今,還沒有出現過一個叛徒,即使有個把混進來的奸細,他自信自己腰間的寶劍也可以對付的了。他反而喜歡這種黑暗和寂靜的氛圍,沒有了女人的抽泣和男人不堪傷痛的呻吟聲,他覺得心中一片祥和、一片平靜,仿佛又回到了從前沒有戰爭的孩童時代。

經過廣場,沿著一條小巷走了一陣,他進入一片參天樹林,樹林的深處是一小塊空地,空地中央矗立著一個八角涼亭,涼亭內供奉著無名英雄的塑像。

霍風把燈籠掛在涼亭的柱子上,解下寶劍放在台階上,然後在涼亭前練起拳來。

三年來,他每天早晨都在這裏習武,風雨無阻。最初還有四個衛士教他學習,他的哥哥霍冰王子也偶爾來指導一番。隨著戰爭的延續,衛士們一個個在沙場上找到了自己的歸宿,漸漸地隻剩下他一個人了。他仍舊堅持練習,雖然他的年紀和身份,還不能上戰場,但是他從別人身上看到了自己的職責和命運,他必須為迎接那一刻而刻苦努力。

他今年十九歲,是霍烈國王四個兒子中年紀最小的一個。本來統治和治理國家的重任是不必落在他肩頭的,可是殘酷的戰爭改變了一切。幾天前,國王最喜歡的兒子—霍冰王子也在與敵人的一場反擊戰中戰死了。霍風成了國王唯一的兒子,也成了綠湖王國唯一的繼承人。

片刻之後,霍風的額頭沁出了細小的汗珠,但他仍舊練得一絲不苟,一招一式有板有眼。他練習的拳法是綠湖王國的祖先們發明的,作為鍛煉身體的傳統方法和每年體育競賽中的競技項目而流傳下來,戰爭開始後,人們才發現,它原來還是一種有效的近身搏擊技術。

練完拳術,他擦了擦汗水,一陣微風拂過,皮膚上感到一絲涼意,可是他的心卻是火熱的。他又去取台階上的寶劍,準備再練一陣劍術。

就在他轉身的時候,黎明的曙光恰好刺破了黑暗,穿過樹葉的縫隙,照射在涼亭內的英雄雕像上。原本被黑暗浸沒的雕像,隱隱顯露出躍馬向前衝鋒的輪廓,而那縷曙光恰好落在英雄雕像的臉上,那泥塑的臉龐在曙光的輝映下變得栩栩如生。

霍風望著無名英雄的雕像,竟然看呆了,那一刻他幾乎真的以為那位傳說中的無名英雄正在從神話的年代複活,前來拯救苦難中的王國。

太久的和平時期幾乎使人們忘記了這個本來就虛無飄渺的傳說,英雄的雕像漸漸破敗不堪,甚至幾度坍塌,許多年輕的臣民根本就不知道雕像的存在。直到戰爭開始之後,無名英雄才被人們重新想起,雕像被修繕一新,每天都有為數眾多的民眾前來膜拜,祈求無名英雄能夠再度重生,前來解救王國於危難之中。兩年過去了,事態並沒有向好的方向轉變,王國岌岌可危,民眾損失慘重,誰也說不出戰爭旋渦中心的這座城市還能夠存在多久,而萬眾期待的無名英雄卻沒有在無數次虔誠的禱告聲中降臨。人們終於明白,無所不能的無名英雄終究不過是一個虛幻的傳說。於是朝拜的人們又日益減少了,英雄的雕像再度破敗,再度被遺忘……

霍風王子久久凝視著雕像。朝陽已經飛快地躍出地平線,在明媚的陽光下,英雄雕像失去了神秘的光彩,顯露出殘破的泥塑身軀。小王子卻還沉浸在幻想之中。從小他就對英雄的傳說有著強烈的癡迷,他經常幻想著有那麽一天自己也會變成偉大的無名英雄,在眾人的歡呼聲中去成就前人所從未達到的光輝的文明頂峰。這就是他堅持在雕像前習武的原因,每當麵對英雄雕像時,他的內心就仿佛汲取了用之不竭的信心和力量。

他拔出寶劍,迎著晨風舞動起來,劍身在霞光中閃爍著凜凜寒光。

劍是霍冰送給他的,劍法也是二哥親自教給他的。

二哥不像大哥那樣老是板著麵孔,二哥總是什麽事都謙讓著他,愛護著他。如今二哥已經不在了,他要用這柄劍去為哥哥複仇,但是他真的能做到嗎?從剛剛習武開始,他就希望有一天能夠戰勝教他武術的衛士,甚至二哥霍冰,可是沒能等到那一天,他們就已經被敵人奪取了生命。連他們都做不到的事情,自己能行嗎?幸好他還有信心,一個人隻要有信心,豈不是什麽事都有可能完成嗎?

漸漸地,他已經忘記了自己,忘記了周圍的一切,在他的眼中隻剩下烏雲般的仇恨和繽紛的劍影。

一個身材苗條的女孩的身影出現在枝葉掩映的小徑邊緣。

她停下腳步,望著劍光中的霍風王子,目光中流露出關切和愛慕。

看著看著,她的腦海中又浮現出從前的情景。

……人聲嘈雜的勤政殿上,人們彼此敬酒,相互說笑,隻有她一個人孤零零的。她又想起了遠在千裏之外的故鄉,白石林那陽光下的白影,母親充滿慈愛的微笑,父親那嚴肅中略帶憂鬱的麵容,月兒姐姐拉著她的手在樹林中奔跑,薩迦望著自己的那靦腆的樣子……現在無論她喜歡的或者是怨恨的,統統離她遠去了,仿佛是發生在上一世的事情,飄渺虛幻,隻把她一個人拋棄在一個陌生的環境之中,讓她感覺是那麽的孤獨與無助。這個時候,男孩那道單純而關懷的目光出現了,她從中體味到了久違的溫暖,同時她又在迷惘,因為那道目光似乎在幾生幾世中一再出現,讓她覺得莫名的親切。

……百花山上,碧草從中,他們兩個人靜靜地凝望著藍天和浮雲,凝望著寂靜的山林和枝頭雀躍的鳥兒,整個世界仿佛隻剩下他們兩個人,沒有了煩惱、沒有了憂愁,隻有淡淡的幸福在心間回**……

……田野間的茅屋中,暴雨把世間的一切都淹沒在雨幕中,隻有屋內是寧靜的,寧靜得讓人窒息。她分明從男孩急促的呼吸中感到了他的心在狂亂地搏動著,而自己的心跳也在加速,仿佛在回應他似的。從他的目光中,她看到了欲望和愛,她有些害怕可又在忐忑不安中期望著什麽,那感覺讓她暈眩、讓她迷醉。

……王後去世的哀鍾似乎還在耳邊回響,男孩就在門口憂傷地望著自己,他們兩個人都失去了最愛的人,那刻骨銘心的傷痛,她知道。那一夜,她沒有睡,望著他熟睡的樣子,望著他眼角的淚痕,她多想給他多一些關懷,多給他一些溫暖。她還想到了將來,也許綠湖會成為她的第二故鄉,也許他們兩個人可以攜手走過生命中剩下的時光……

誰知命運的輪盤是那般變幻無常,在勤政殿外聽到父親笑聲的那一刻,她終於明白自己那些美好的期望隻不過是湖中的月影,一絲微瀾就會讓它破碎。

想到這裏,女孩的心中一陣刺痛。

她還記得,艾斯特拉達城被圍的第二天,他突然衝進房間,拔出寶劍對準自己的胸口。他的胸口劇烈起伏著,眼中滿是怒火。

“在城外屠殺搶掠的就是你的族人?而帶領他們的就是你的父親?”

她默默地點頭,心中一片苦楚。

“我對你這麽好,這麽……你竟然如此相報?我……我殺了你。”

寶劍穿過她的衣衫刺破了肌膚,但是她的心中更痛,她想分辯,可是她最終隻是淒然地望著他。

他望著她,眼中忽然含滿了淚水,他的手在顫抖,寶劍“當啷”落地,他踉蹌著衝出了房間。

“我不要再見到你,不要!”他嗚咽的聲音在房間內回**。

從那天起,他就再沒有回到過他們的小院。

兩年過去了。她仍然默默獨居在小院中。也許她是在期望著他的歸來,雖然她知道那幾乎是不可能的了,不過就是那一份期盼,才支持著她挺過這些難熬的日子。

她每天都能見到他,隻是他不知道。每天霍風練劍的時候,她都會躲在樹林中凝望著他。這個時候就是她最幸福的時候,她會回憶起從前的那些美好時光,這讓她苦楚,空虛的心中又多了一份甜蜜。

她真想就這麽看著他,讓這一刻永恒,可是……她不能。

旌旗招展,繡帶飄揚……

國王的護衛隊從王宮中迤邐而出,向著城門的方向。

沒有鼓樂,沒有傘蓋,隻有一杆飛揚的王旗,霍烈國王騎馬走在隊伍的最前麵,更像是一位率隊出征的將軍。

父子二人幾乎並肩而行,霍風的小紅馬隻比父王的雪青馬落後半個馬頭。

霍風側臉凝視父親,由於戰事繁忙,已經有很久沒有和父親這樣接近了。歲月的刻刀已經在父親消瘦的臉頰上留下了深深的皺紋,但過度的操勞反而使他的表情像岩石般剛毅。他的目光投向前方,沉著冷靜,不帶一點慌亂和茫然……

父親也用餘光望著兒子。為了王國的存亡,為了堅定子民們抵抗的信心,他毫不猶豫地把自己的兒子一個個送上黃泉之路,看著他們生龍活虎地出征,又滿身血跡地被抬回來,他還要維持著國王的威嚴,不能露出悲傷絕望的神色,甚至不能掉下一滴眼淚,又有誰知道,他還是一個失去子女的父親,是一個心力交瘁的老人。然而他更是一個國王,一旦他喪失了信心,陷入絕望,甚至一時的情緒失控,王國就會土崩瓦解,不複存在。

霍風的心中卻激動而興奮。他還是第一次隨父王前往戰場。他一手持著韁繩,一手按著寶劍,頭頂金色的王旗,身著紅色的征袍。身後的士兵們盔明甲亮,林立的刀槍閃著寒光,浩浩****地前進著。整齊的步伐,像是越催越緊的戰鼓,在他的心中回**,激起萬丈豪情。

多少天的勤學苦練,多少個被喊殺聲驚醒的夜晚,如今期待許久的時刻終將來臨,我將追隨父王,踏著哥哥們的鮮血,用自己的生命去完成他們的遺願,去建立自己夢想中偉大的功績。

霍風的心中浮現出無名英雄那躍馬衝鋒的身影。

城門越來越近……

沉重的戰鼓和尖銳的號角聲夾雜在一起,從城牆的另一麵隱約傳來,空氣也仿佛驟然凝重起來。

鎮守城樓的衛將軍遠遠前來迎接。攙扶霍烈國王下馬的同時,他伏在國王耳畔低語道:“尼各撒在叫陣,似是有話要對您說,另外……”他留意著國王的表情,“敵人好像又來了新的援軍,敵陣中多了許多奇裝異服的士兵。”

國王並不言語,表情也沒有絲毫變化,他翻身下馬,向城樓攀去。

霍風緊隨著父王。台階一級級升高……戰鼓聲、號角聲、人喊聲、馬嘶聲愈加清晰……

登上城頭的一霎,霍風看到蜿蜒無盡的城牆上,密密麻麻站滿了王國的士兵,有的彎弓搭箭;有的操縱著投石機;有的忙著搬運石塊、煮沸瀝青,構成了一道堅不可摧的防線。這情形感染了霍風,他握劍的手因激動而微微顫抖,熱血逐漸沸騰。緊接著,透過士兵們的肩頭,他第一次看到了敵人。從護城河外十箭之地,敵人的隊伍如同烏雲一般蔓延開去,淹沒了城外的草原,一眼望不到盡頭。仔細看去,服裝各異的敵人相互擁擠,戰馬嘶鳴,刀槍密布,劍戟如林,五顏六色的旌旗幾乎遮蓋了天空……

年輕的霍風幾乎被眼前的景象驚呆了,他努力保持著鎮定,內心卻變得沉重起來,他終於明白,不是王國的軍隊不夠強大,不是哥哥們不驍勇善戰,隻因如狼似虎的敵人像草原上的雜草,割也割不盡。

霍烈國王的王旗高高飄揚在城樓上空。

“風兒,你看,”國王平靜地站在垛口後麵,遙指敵陣說道:“那就是敵人的首領,恩將仇報的豺狼尼各撒,終有一天,要讓他的頭顱懸掛在城門之上,即使王國毀滅也在所不惜。”

霍風順著父王的指點望去,敵陣中央,一杆高懸的“尼”字旗幡前麵,有一輛金黃色傘蓋的巨大戰車,戰車上坐著一位衣著華麗的敵軍將領。

尼各撒安然坐在戰車上。這戰車其實就是一張移動的王座,尼各撒相信,不久的將來它就會安置在艾斯特拉達的王宮中。

因為人到中年,也因為生活的安逸,他的身體明顯胖了。是啊,他現在終於可以安心地享受美好的生活了。一年前,尼雅部族已經基本遷徙到了綠洲,在原來綠湖人的村莊中安居樂業。對於掙紮在荒涼的戈壁灘,半生飽受饑餓與戰爭威脅的族人來說,這裏簡直如天堂一般。這裏土地肥沃、水草豐美,足夠眾多的人口繁衍生息;這裏又是如此安全,浩瀚的吐藩沙漠環繞四周,足抵十萬雄兵。

尼各撒心中已經相信彌撒婆婆關於女兒尼雅的預言了。如果不是尼雅隨著涅槃聖女進入了茫茫沙漠,他也根本不會想到沙漠深處竟然有著這麽一方樂土,更不會有信心穿越那幾乎不可能逾越的死亡之海。可以說,是尼雅給了部族這片土地,給了部族一個光明的未來。

不過,這個預言還沒有完全成為現實。尼雅的士兵雖然輕而易舉地擊潰了綠湖王國的抵抗,迅速占領了大部分綠洲,但出乎意料的是,綠湖王國竟然依靠一座王城擋住了他的大軍。最初他並沒有在意,認為那不過是一個懦弱民族最後的回光返照。誰知,一晃竟然兩年過去了,其間他想盡了各種辦法,發動了無數次進攻,這座王城竟然像一個該死的魚刺,明明已經吞下去了,卻死活消化不了。雖然王城的存在也沒有造成什麽嚴重的威脅。可是他知道,隻要不斬草除根,即使是一點火星也會形成燎原之勢,隻有徹底消滅綠湖人,尼雅王國才能真正屹立在綠洲中,才能屹立在綠湖王國的廢墟之上。

他心中一度被預言的下半段困擾著,彌撒婆婆還說過,女兒尼雅也可能會給部族帶來災難,並說自己會死在女兒手中。尼雅不過是個柔弱的女孩子,她怎麽有能力去影響戰局呢?況且自己畢竟是她的父親,即使真的有機會,她又怎能下得去手呢?雖然他有些難以相信,但尼各撒的心頭卻始終被這團陰雲籠罩著。

不過尼各撒此刻的心情是放鬆的,他相信所有的憂慮和迷惑都會在今天有一個完美的答案。

就在昨天晚上,穆羽真終於帶回了援軍。

在白石林之戰中,穆羽真結識了卡林國降將,傳奇將軍融哲的兒子融子讚,兩個人結拜為異姓兄弟。戰爭結束後,獲得自由的融子讚返回卡林故土進行複國活動,逐漸聚集了一部分部隊,不斷騷擾截擊樓蘭軍隊。更重要的是他們在一座遠古遺跡中找到了一種被稱作霹靂火的神秘武器,其威力強大,可以輕易將堅固的城牆夷為平地。綠湖人之所以能夠堅持這麽長時間,全憑那堵白色的城牆,一旦打開缺口,自己的騎兵就會輕而易舉地將城內的一切**平。不過援軍卻在一場沙暴中損失殆盡,到達綠洲的隻有一門霹靂火。

失望之餘,他又想出了一條妙計,擒賊先擒王,綠河國王的兒子已經死得差不多了,隻要老國王一死,搖搖欲墜的綠湖王國就會轟然崩潰。

想到這裏,尼各撒的嘴角不禁露出一絲笑意。

遙遙望見綠河國王的王旗升起在城樓上,他輕輕揮了揮手。戰車在十幾名親兵的護衛下,脫離隊伍,緩緩向城門駛去。

一名校尉躍馬向前,揮舞著令旗來到護城河外,高聲喊道:“城上的綠湖國王聽著,我家大王有話對你講。”

戰車在兩支軍隊的中央停下來,距離剛剛超出城上投石機的射程。

尼各撒幾乎孤身前來,就是要敵人疏於防範。他點了點頭,身後的幾個士兵在旌旗的掩護下忙碌起來。

他慢慢從座椅上站起身來,遙指城樓叫道:“城上的可是霍烈國王嗎?”

“恩將仇報的無恥之徒有什麽麵目跟你的救命恩人如此狂妄地說話呢?”回答的聲音雖然蒼老但渾厚有力。

“自古道,成者王侯敗者寇,”尼各撒不屑一顧地一笑,說道,“在這危城之上,隻有明日的階下之徒,哪有什麽恩人?”

“危城?兩年圍城仍然固若金湯,何來危城?少說廢話,有話快講,否則刀兵相見。”

“這綠河兩岸的沃野已經盡為我族所有,你們一座孤城總有糧草耗盡城破之日,本王慈悲為懷,隻要爾等放棄抵抗,我可以保證將你們全族上下安全送出吐藩沙漠,否則,哼哼,否則今天便是你們城毀人亡之日。”

尼各撒說話的同時,戰車上一個黑洞洞的窗口悄然打開了。

城樓之上,霍風指著尼各撒的戰車說道:“父王,這敵首孤身前來,豈不正是個機會,隻要派一支輕騎突然殺出,或許能將其斬在陣前。”

旁邊的衛將軍露出讚許的表情,又將詢問的目光投向國王。

霍烈國王沉吟道:“敵人膽敢犯險而來,恐怕會有陰謀,命騎兵在城門準備,記住不得妄動,要等待時機。”

衛將軍領命退去。

霍風還想再說什麽,突然聽見一聲巨響,赫然看到一道火龍從敵人的戰車中飛騰而起,向城樓迎麵撲來。強烈的恐懼感由心而生刹那間傳遍全身,他目瞪口呆地望著死神的火焰獰笑著振翅而來,大腦裏一片空白。接著他感到什麽東西把自己壓倒在地,緊接著耳輪中又是一聲天崩地裂般的巨響,他的身體被強烈的汽浪掀起來又落下去……

霍風清醒過來的時候,發現城樓上一片狼藉,到處是碎石亂瓦和鮮血淋漓的屍體。父王就伏在自己身上一動不動,鮮血染紅了他斑白的須發。

尼各撒眼見霹靂火準確地命中了城樓,轟塌了城樓的一角,上麵的人非死即傷,心中一陣狂喜,振臂呼道:“敵人的國王死了!”

他身後的士兵們高舉刀槍跟著狂喊:“死了,敵人的國王死了!”邊喊邊向城牆蜂擁而來。

王國守城的將士們也都目睹了城樓上的爆炸和冒起的濃煙,國王的王旗也已經墜落。聽到敵人的呼喊,一時間軍心渙散,有的人呆呆地站在原地,忘記了投石放箭,有的人甚至準備拋下武器投降。

霍風爬起來,跪在地上,抱著霍烈國王不住晃動,嘴裏不住喊道:“父王,父王你醒一醒。”眼中淚水奪眶而出。

老人悠悠醒來,睜開二目,突然一巴掌打在霍風臉上,吼道:“混帳東西,虧得你還是我的兒子,危急時刻竟然隻知道哭哭啼啼,快,還不快把王旗重新升起來!”

霍風還在發呆,身邊早有一個受傷的衛兵跳起來,拾起地上的王旗,向殘破的城樓頂端爬去。

望著霍風慘白的麵孔,國王搖了搖頭,發出一聲歎息,說道:“扶我起來。”

霍風默默扶著父王站起身,他的心正隨著父王的一聲歎息沉入無底的深淵,曾經的報負、雄心和理想都已經破碎,剩下的隻有悔恨和恥辱。

國王的身體在發抖,鮮血一片片滲出來,濕透衣襟,但是他的精神是如此旺盛。他推開霍風,雙手按在垛口上,探出身體,用沉穩的聲音喊道:“爾等卑鄙小人妖言惑眾,本王就好好地站在這裏,這城垣就橫在眼前,看爾等如何跨過!”

與此同時,“霍”字王旗重新飄揚在城樓上空。

“父王身體安好,父王身體安好!”霍風興奮地喊道。

“國王沒有死。”

“國王萬歲!”

“國王萬壽無疆!”

士兵們的歡呼由近而遠,一直傳遍整個城垣,在都城上空回**。

尼雅部族的攻城士兵聽到城上的歡呼聲,頓時猶豫不決,徘徊不前。敵人不但沒有混亂,反而士氣旺盛,如果繼續攻城,恐怕又會重溫從前的噩夢。

尼各撒望著城樓上的人影半信半疑,示意傳令校尉揮動令旗,命令部隊繼續進攻。

這時,一隊騎兵從城門衝出,向尼各撒乘坐的戰車疾馳而來。

尼各撒遠遠看到霍烈國王站立在王旗之下,知道戰機已失,無奈地揮了揮手,攻城的部隊掩旗退去。

霍風興奮之餘忽然看到父王身體一軟,倒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