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我好不容易找到國際語言聯盟的AI會場時,龍恒已經站在台上了。

盡管早有準備,但是看到他時,我的心跳還是驟然漏了一拍。

龍恒的身形還是那麽瘦削。合身的西裝、巨大的講台、耀眼的聚光,更是襯出了他的單薄。

十年前第一次相遇的時候,我就知道,我們都不是那種適合在萬人麵前展示自己的人。

但是如今,懷著自己的理想,他還是站上了這個耀眼的舞台。

“各位與會的領導、嘉賓,大家好。作為今天的展示人,翻譯AI的發明者,我希望,‘追隨者’項目能夠滿足大家對於計算機攻克文學翻譯的期待。”

他的身板是直的,聲音是穩的。但是,在我的角度,能夠看到他放在身體一側的手在微微顫抖。

“首先,我想為大家介紹一個新朋友,小艾。小艾,你好!”

會場的燈光暗了下來。同時,龍恒身後的大屏幕亮起了一圈淡藍色的光。

“龍恒,你好。”

隨著人工智能溫柔女聲的響起,那圈藍光也在輕柔地抖動。

我的目光沒有辦法離開那個被藍光輕輕籠罩的少年:這麽多年沒見了,你還好嗎?你可曾關心過我好不好嗎?

“我知道大家心裏肯定在疑惑,怎麽又是人工智能?人工智能不是早就已經被證明不適合文學翻譯領域了嗎?

“三年前,我也以為是這樣。

“朗朗上口、意蘊悠長的詩歌,在無所不知的AI那裏,怎麽就變成了毫無意境的打油詩?

“構思精巧、斟詞煉句的小說,在無所不能的計算機麵前,怎麽就失掉了全部的精神和意味?

“後來,我想起了一位老友的話,翻譯要做的,不是把文字翻譯成文字,而是把文學翻譯成文學。”

聽到他談起我,曾經以為已經放下的愛慕再一次衝破了理智編織成的紗網,想要洶湧而出。

“……那麽,是不是意味著,想要做好文學翻譯,AI就必須成為一個文學家?啊,那可就太難了。在人工智能技術高速發展的今天,計算機在很多領域上打敗了人腦,但是還沒有一個真正意義上的機器文學家出現。

“其實,翻譯成文學比憑空創造文學簡單得多。我們隻要讓機器做它擅長做的事就好了:學習和模仿。

“之前,我們太沒有耐心了。AI剛被創造出來的時候,隻是一個白紙一般的嬰兒。為了讓它幹活,我們一股腦兒把所有的知識塞在它的腦海中。就算有再多的知識,它也隻是一個孩子。它無法消化,無法吸收,無法理解,隻能像孩童一樣,跌跌撞撞,拙劣模仿。所以,我們應該耐心一點,像老師和父母一樣,一步一步引導它,一點一點教會它。

“而我們的‘追隨者’計劃,就是讓小艾亦步亦趨追隨著譯者大家的成長經曆,從字母開始,循序漸進,學他們所學,讀他們所讀,譯他們所譯,最終,成為他們在數字世界中的投影。

“從此,文學翻譯成文學的難題解決了,直譯和意譯的爭鋒也可以終結了。

“有了小艾,麵對任何一個文本,讀者都可以隨意選擇譯文的風格。當你按下了‘確定’鍵,那些為翻譯奉獻一生的大家啊,將會在虛無的數字世界裏浮現。”

隨著龍恒的聲音,屏幕上浮現出一段段淡藍色的文字。它們風格迥異,但是都是對同一段英文的中文翻譯。我認出了魯迅先生、王佐良先生和許淵衝先生的風格。還有最後一段,是我的風格。

我坐在那裏,定定地看著龍恒,淚水在眼眶裏打轉,但是始終沒有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