麵對泡好的方便麵,我的胃裏泛起了一陣惡心。

我把它推到一邊,想等著腹中的饑餓戰勝了厭惡,再勉強用其果腹。

出租屋破破爛爛,兩個行李箱攤在一邊,裏麵塞滿了書。

我輕輕歎了一口氣,心中卻沒有悔意。

這畢竟是我自己的選擇。在離開項目組之前,我還是做完了我的一切工作,但是拒絕了署名。我不想再與這個所謂的“巴別塔”產生任何瓜葛,我甚至不想再看到群星。

我從新聞裏了解到,最終“巴別塔”項目在國際語言聯盟那裏隻拿到了C級立項,經費寥寥。獲得A級立項並開始廣泛應用的,是龍恒參與設計的另一個項目—翻譯AI。

龍恒說得對,機器智能確實比我想象中厲害得多。翻譯AI麵世的三年後,口譯從業人員就已經被全部取代。資曆深厚的同傳譯員用自己的一生磨練語言技能,卻與小小的同傳箱一起,被曆史的車輪無情地甩在了身後。五年後,商務翻譯、科技翻譯和傳媒翻譯被全麵取代,機器依靠著巨大的語料庫,在各種語言之間吞吐信息。

翻譯專業消失了,語言學校消失了,外語考試消失了。

靠外語吃飯的人們紛紛改行,像魚兒爭相跳出正在蒸發的河塘。

如今,這河塘裏還剩文學翻譯這一小小的領域,容著個別還沒放棄夢想的譯者輾轉騰挪,苟且活著。

我不得不承認,失去語言的桎梏後,生活變得更方便了。沒有語言不通帶來的成本,人們自由地在各個國家旅遊、交流、學習和貿易。藩籬一倒,各種各樣的文化以一種不可思議的速度碰撞在一起,彼此交融。強勢的文化擊敗了弱勢的文化,鯨吞蠶食,摧枯拉朽。站在上帝的視角看,這才是真正的巴別塔:世界正在它的幫助下走向大同。

但是,看著這些譯文,我還是會感到有一種異樣的恐懼。像在“巴別塔”項目組時感受到的一樣,我總覺得,這座巴別塔也會被擊毀。

然而,這種感覺,我卻無人訴說。

每到此時,我就會格外思念龍恒。隻是,除了在新聞上,我沒再見到過他,也沒有主動和他聯係過。有的時候我會想,不知道龍恒見到我這個樣子,會說什麽。

那個新聞裏意氣風發的男人,會嘲笑我嗎?畢竟我曾經大言不慚地提出翻譯是不可能的,而他則做出了改變世界的翻譯AI,並且據說在一直努力攻克文學翻譯的領域。

他一定沒有愛過我吧!不然也不會對我這樣趕盡殺絕:畢竟等到文學翻譯也被AI取代後,我就連那一點點微薄的薪水也拿不到了。

所以,接到那份發布會的邀請函時,我以為我在做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