會議開始了。

長桌亮了起來,是一整塊屏幕。我們的胳膊壓在上麵,引出圈圈裝飾性紋路。四麵的牆壁也亮了,浮現出大大小小的人像。有的很清晰,有的隻是影影綽綽的輪廓。我環顧四周,竟然在對麵的角落裏發現了顏寒說的那個男人—夾克放在一邊,他穿著一件黑色高領毛衣靠牆而坐,仿佛也隻是一個虛擬投影。

作為貓群組代表,我的導師起身向全世界匯報了計算進展。

我這才知道,此時全球無數計算機還在沉默運算,我們組卻第一個出了結果—“訪星者”的運動模式大概率符合貓群算法。

“此外,我們通過處理更大範圍內的引力波數據發現了另一批訪星者。它們數量更少,但加速度更大,離我們最近的有幾億年。”

聽到他們也知道Tracer,我鬆了口氣。我一直偷偷瞄顏寒,擔心她會在這樣高規格的會議上搞出什麽事來。

還好,她一直全神貫注地閱讀桌麵上顯示的資料,臉上神情並無異樣。

“由於極速訪星者的出現,地球暴露的最短時間從兩百年縮減到了下一秒,”導師頓了頓,“沒錯,理論上來講,人類會隨時迎來訪客。”

我感到一腳踏空,涼意上湧。會議室裏一時充滿了竊竊私語,連牆上的影子都開始互相咬耳朵。顏寒還在看材料,沒有要討論的意思。我想她早就知道了。接著,我注意到黑衣男子似乎也沒有同伴可以說話。望向他時,我們的目光隔著桌子短暫相碰。他的眼神和屋子裏的科學家們不一樣。我本能想要回避,忙低下頭佯裝閱讀。

討論聲漸漸平息,導師才再次出聲。“大家不用擔心,這比在香蕉裏自然生成一克反物質的概率還小。我們可以按照大概一百五十年的時間準備。”看到大家的表情,老頭難以察覺地笑了一下,仿佛剛才的發言隻是為了戲劇效果。

“為了幫助人類躲開虎視眈眈的星際捕手,我組提出‘隱藏者計劃’,資料已經發到各位麵前。”

“隱藏者?”顏寒聲音很大地重複了一遍,引得相鄰的幾位學者投來不悅的目光。

“不是答應不惹事嗎?”我小聲警告她,“你現在用的可是我的身份。”

“哦哦。”顏寒隨意回應了兩聲,已經開始飛快滑動桌麵瀏覽文件。

“人類轉入深層地下生活,在地球表麵抹去文明的痕跡……”她喃喃念著,眉頭越皺越緊,“這不是一葉障目、掩耳盜鈴嗎?”

“顏寒!”

我拉住了她的胳膊,感覺她的身子在抖。

她看了我一眼,笑了笑示意我安心。

但我知道要壞事了。

隨著越來越多的與會者對隱藏者計劃表示讚許,顏寒抖得更厲害了。

對她來說,把異議憋在心裏是最難不過的事了。我在桌麵底下按著她的胳膊,可還是沒能阻止顏寒將目光投向發言按鈕。

“瑤瑾,對不起,我可能再也沒機會了。”

她掙開我的手,掏出門卡在發言區一掃,會議的主屏幕上立刻亮起一盞紅燈。

主持人是一個漢語很好的英國女士,她愣了一下。

“C區的薑瑤瑾女士,請問您有什麽看法?”

看見自己的證件照出現在大屏幕上,我低頭捂住了臉。

顏寒倒是早已站了起來,聲音很激動。

“我反對隱藏者計劃!”

幾百個目光灼灼投向這裏,我恨不得立刻消失。

“你們說訪星者的路徑基於貓群算法,但我認為它們本身就是貓群的一部分。之前觀測的大量訪星者是Seeking模式的貓,用較少的資源慢悠悠探索大量擁有類地行星的星係。根據停留時間,它們的精度可能不會很高,隱蔽計劃也許會奏效。而另外那些遙遠的訪星者是Tracing模式的貓,它們也許數量不多,但能以極高的速度移動,甚至超越光速。根據貓群算法,Tracer們消耗大量的資源,也擁有巨大的能量。要知道,被貓科動物盯住的獵物幾乎無法逃脫。”

“我剛才說過了,極速訪星者離我們極其遙遠。”

導師的聲音傳來,我更想消失了。

“是這樣。但請注意,在貓群算法裏,Seeker和Tracer是可以相互轉化的。每一次迭代,一部分慢速訪星者就會有一定比例變成極速訪星者。大家可以看看標注了訪星者的星圖,如果離我們最近的一個轉化成了極速訪星者,人類文明將如禿子頭上的虱子一樣醒目。”

“你所有的推論都是猜測。我們沒有觀測到訪星者速度的變化,也無法確定外星文明是否在使用和地球一樣的算法。即使確如你所言,我們還有比隱蔽更優的策略嗎?”

“是這樣。我們所得到的信息太少了。條件不夠,再優秀的超級計算機也無法推算出正確的解法。我們隻能……”

不知道訪星目的,不知道技術水平,不知道審判何時降臨地球。

“……隻能主動出擊,接觸訪星者。”

會場一片死寂。

“你是說臭名昭著的接觸者計劃?”另一個女聲傳來,“一幫瘋子,還怕地球暴露得不夠早?”

我睜開眼睛,看到顏寒的表情有些茫然。外星文明的消息走漏後,一些國外民間航天機構搞了這個,甚至與科學共同體起過一些衝突。顏寒不知道這些。

“薑瑤瑾小姐,如果你是他們中的一員,那這裏並不歡迎你。”

“我……”顏寒突然反應過來,“我不是薑瑤瑾,我偷了她的身份證,我是……”

麥克風早已掐掉了。

幾個保安進了會場,我絕望地閉上雙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