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沒有立即回家,而是迫不及待地往另一個熟悉的方向跑去:她想看看大明湖變成什麽樣了。

小時候,她常在大明湖畔的超然樓玩耍。“近水亭台草木欣,朱樓百尺回波濆”,這棟號稱江北第一樓的老建築覆滿銅瓦,曆經百年、重建多次,依然挺立在明湖東畔。

她對樓裏收藏的名畫、根雕沒什麽興趣,最愛的還是攀上樓頂,俯瞰整個明湖景色。

父親曾在那裏找到過她。

“閨女?”他蹲下來張開手臂,小心翼翼地喚著女兒,眼裏滿是歉意。

她扭過頭去,不想理他。

那時,百脈們剛剛集結。為了應對潛伏在明湖中的不明智慧體,父親夜以繼日地工作,缺席了她的生日宴。

“閨女,我有件禮物要給你。”

聽到禮物,五歲的她立刻喜笑顏開,“噔、噔、噔”跑過來,一下子跳進父親懷裏。父親熟練地單手把她抱起來,另一隻手在她麵前張開。

“你看,這是什麽?”

“啊,是一塊饅頭……”她很失望。

“除了吃,饅頭還能用來做什麽呢?”

“喂五龍潭的魚。”她抱住父親的脖子,感到胡子紮在臉上癢癢的。

“今天爸爸就帶你喂魚。”

“在這兒?”

她很驚訝。這裏那麽高,離湖麵也有一定距離,怎麽喂呀……

“就是在這裏,”父親的語氣很堅定,“爸爸什麽時候騙過你?”

也是,爸爸從來不會騙人。

她接過饅頭,揪下一小塊兒捏成小球,向欄杆外探出頭去。父親用兩隻手把她抱緊了。

“來吧!”

她點點頭,高高舉起小胳膊,用盡全身力氣把饅頭塊向湖麵扔去。可是她太小了,太弱了,饅頭片幾乎順著欄杆垂直落了下去。

“沒有魚啊。”

“再來一次,用拋的。”

她點點頭,把饅頭片放在手心,笨拙地向外拋去。小東西劃出一道弧線,向明湖邊的樹叢中落去。

“閨女,看!”

頃刻間,三股泉水旋轉著躍出湖心,組成了一頭晶瑩剔透的巨獸。那是一隻海豚那麽大的鯉魚,全部由流動的清水組成。如果仔細瞧,能看見三個漩渦在鯉魚內部溫柔翻湧。水湧若輪,觱湧三窟,這讓她想起名泉趵突。不過,大多數在不在樓上的人們都隻能欣賞到陽光下波光粼粼的影兒。

飛到一定高度後,水鯉魚擺著尾巴直衝她和父親而來,仿佛要一頭撞上超然樓。她嚇得閉上了眼睛,可鯉魚在最後一刻改變了方向,追著落下的饅頭去了。

她不知道鯉魚後來怎麽樣了,隻聽到地麵上傳來陣陣歡呼。她睜開眼睛,發現超然樓下不知何時聚起了半城的人。

“看吧,我說過,百脈是可以得到控製的!”

父親抱著她,挺直腰板站在頂層大聲喊著,像勝仗歸來的將軍一樣驕傲。

想到這些,她鼻子一酸。

她幾乎已經忘了,永無休止的爭吵和冷戰之前,自己和父親也曾有過那麽溫馨愉快的回憶。也是啊,誰會不寶貝自己的小女兒呢?聽到妻子懷孕的消息,他一定又緊張又激動吧?把女兒架在脖子上滿城溜達時,心裏一定也曾決心把最好的都給她吧?當著所有人的麵,用證明自己理論的寶貴機會逗得女兒開心,他一定在母親那裏吹噓了好久吧?

可是,怎麽會變成現在這樣呢?那樣深厚的隔閡到底是怎麽一磚一瓦建立起來的呀,他們還有可能再一次走進彼此的世界嗎?

不管怎樣,她再也回不到五歲,那個把父親視為大英雄的年紀了。

眼淚劃過鼻翼,消散在太過潮濕的空氣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