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車了,她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兒。

母親說父親要來接站,可她在人流中張望許久也看不見熟悉的身影。她調出通信界麵,喚出父親的聯係方式。

想了想,又換回了母親的聯係方式。

“哦,剛想和你說呢,你爸今天又要開會,接不了你了。”

又是這樣,她早該想到的。

她把心放回肚子裏,搖搖頭驅散對父親道歉的想象。一絲難過緩緩湧上心頭,她連忙壓住。不能在母親麵前失態,更不能表現出失望。

母親似乎沒有察覺到什麽。

“自己回來吧。你爸說了,家還在那裏,一切都沒變。”

一切都沒變?她看著組成穹頂的水幕和在空中飛馳的水流,不知道父親眼裏的“沒變”是什麽含義。難道她離家太久了,這裏的語言已經演變到難以理解的程度?

“姑娘,這裏安檢。”

她點點頭,順著一位老婦人的指示在傳送帶上放下了包—這裏的懷舊場景還算良心,可傳送帶光禿禿的算怎麽回事?大X射線機呢?

疑惑之際,她感到身上一涼:三股鉛筆粗細的水流掠過她的脖子、手腕和腳腕,在空中轉著圈奔向行李。

“喂!”雖然包裏沒有怕水的物件,她還是忍不住叫了出來。水流應聲停止了行動。

“哈哈哈,”滿頭銀發的老婦人笑出了聲,“第一次來吧?”

她驚訝地看著老婦人伸出一隻皺皺巴巴的手,喚來三股泉水在掌中聚成一團。接著,老婦人手掌向下,輕輕撫著那枚不規則圓球的頂部。泉水舒服地顫抖起來,像一隻溫順的大貓。

“別怕,是黑虎。它們是檢查危險品的一把好手,不會弄壞你的東西。”

她點點頭,放開了護著背包的手,讓黑虎泉鑽進去探查了一番。

拿回行李,果然滴水未沾。

離開車站時,老婦人還在衝她揮手。三股泉水在身邊跳躍,仿佛也在向她道別。

不過,她還是覺得有些奇怪。看老婦人的樣子,定是早過了百歲,為何還出來工作呢?

來到城裏,她才發現這不是個例。

80多歲的大爺慢悠悠往前走,後麵跟著一股帶走一路灰塵與落葉的泉水;留著幾米長披肩的老奶奶墊著腳,大聲指揮幾股往民國老建築上掛裝飾的水流:它們的一端都是龍的形狀,小心翼翼托著紅紙糊的大燈籠,好像怎麽也不能讓老奶奶滿意。

更多的人隻是坐在護城河畔的竹椅上,要麽喚出新聞瀏覽,要麽興奮地和旁人交談。不過,每個人手裏都有一枚碧色的茶杯,隻要輕微晃晃,天上就會落下一滴形狀和溫度正好的水珠,為他們泡出一杯清洌的泉水茶。

在水幕的包裹下,整個城市都水汪汪的。粼粼波光灑在每一寸土地上,像在海底世界,也像在鑽石之國。還有春聯、燈籠、貼在門上的福字,它們把熱烈的顏色印在每一滴通透的水珠上,留下變了型的倒影。

她心裏一熱。在遙遠的過去,濟南曾留下“家家泉水,戶戶垂柳”的美談,可那景色早已隨著城市的發展消失了。如今,清泉再一次融入了這座古老的城市,程度比任何時候都要深。

也許,這就是父親的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