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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克艦長,我不明白你的意思。”“我是說,你們登艦之前中斷了短波通信的磁暴幹擾是來自……”“那部分我聽懂了,”傑拉德忍住米雪重新處理傷口造成的刺痛,“我是問‘無能為力’是什麽意思?”

一陣短暫的沉默讓他更加懊惱,對方明顯是在尋找合適的說辭,而這說明自己的理解沒錯。

“聽著,傑拉德,米雪,這不是私人決定……在你們失聯的十幾分鍾裏袁隆平號已經走了幾百公裏,支付不起掉頭去接你們的能耗—實際上現在的臨時停船已經消耗了大量的備用燃料來減速—扣掉回家的太空飛行部分,剩下那點燃料勉強夠我們重新加速,按原計劃去最後一個礦點幹完這趟活。連熱水浴都已經取消了,上次這麽省電還是銀河係一戰的時候。”林克停頓了一小會兒,他無聲地歎了一口氣,“我不能拿全艦人的性命做賭注去接你們兩個人,也不能中止開采,這些礦並不屬於我個人。”

“那你什麽也不用做,我檢查了車裏的剩餘燃料量,完全夠跑到你現在停泊的位置。實際上我們現在就在跑……”

“袁隆平號將在我們通話結束後600秒內重新啟程。”

“不!就連待在原地等等都不行嗎?我隻需要大概三十個標準小時!”

“起風了,傑拉德。”林克從艦長控製室的舷窗收回目光,窗外側凸出的下沿積起了預示沙暴的細沙,他控製著自己的音調和情緒,“我們得盡快啟程……”

“你不能這樣丟下我們!”

米雪做完急救,關上沉默的醫藥箱。傑拉德不顧一切衝出去時,**的兩手臂被亂躥的金屬沙劃出幾十道劃痕,好在傷口都很淺,幾乎沒有流血,他自己也第一時間用清水擦洗過了—在二氧化硫大氣裏流血也不是好玩的,溶於血的亞硫酸會造成比創口本身嚴重得多的二次傷害。她已經冷靜下來,看著傑拉德那幅與其說是生氣,不如說更像是不可置信的表情,一邊考慮著所有的可能性。

停下蜘蛛車等待袁隆平號以外的救援是不可能的。沙泉星表麵硫質豐富的大氣下蓋滿了比熱容較小的金屬屑,它緩慢的自轉產生了地表天壤之別的日夜溫差,因此所有的劇烈氣流幾乎都聚集在晝夜的交替線附近,風一大就刮沙。嚴重的沙暴天氣裏袁隆平號除了祈禱不要被埋起來以外什麽也幹不了,像蜘蛛車這樣的小型分離艙更是死路一條。

說來可笑,揚沙天氣唯一有效的預測手段是經驗:起風了就趕緊跑。開采路線和季節選擇了統計上風相對小的狀況,但仍然常見一些中小型的隨機風沙天氣,蜘蛛車3號的玻璃外殼此刻就在接受弱沙雨的洗禮。隨著日出到來,更強的沙流和接踵而至的高溫都是要命的,袁隆平號急著走也情有可原。

正因如此,現在趕過去肯定是來不及的—雖然3號仍然在一刻不停地奔跑中,但林克的判斷很正確,沙暴隨時會突然吞噬原地不動的袁隆平號,而且越等待下去風險越大。一輛蜘蛛車填滿燃料槽隻能跑800公裏,他們的燃料在下船時幾乎是滿的,離主艦也隻有660公裏,但等這輛慢吞吞的蜘蛛車跑到大船現在的位置,它早就停在2000公裏之外的礦點了。

即使再派另一輛蜘蛛車來也行不通:一來一回除了將路程能耗變成雙倍以外無濟於事。

她在不大的空間裏沮喪地走動、張望,試圖找到些有用的東西。她從後部的車窗望向來時的方向,蜘蛛車沿著大船留下的印記前進,在寬闊如道路的沙痕上留下機器縫線般規則的腳印,這些腳印又筆直地延伸到燈光與視野之外。孤獨的澀果如鯁在喉,她從未覺得黑夜如此接近死亡的鬼魅。早知如此,何必要聽從母親的安排放棄從小喜歡的醫學,去修熱門的星際礦業工程?

她想象窗外持續後退的劃痕那一端,袁隆平號之前停泊過的地方,還堆放著工業廢物,那些光照下棕黑色的固液混合物小山丘,夾帶著青黑油亮的結晶團和帶金屬光澤的不規則雜塊,如今應該已經融入黎明之前的夜色。

開采船的慣常作風,在哪個星球采,就在哪個星球加工和棄料,絕不帶回哪怕一克多餘的質量。沒有人在乎另一個星球願不願意接受這些,人們飛到銀河係所有他們認為有價值的地方去吃霸王餐、留下幾堆飛船的排泄物,然後心安理得載著搶來的戰利品回到人類世界,宣稱自己的作為完全合乎人類法律。

那堆棄料裏絕不會有燃料補充,它們看上去多像曆史書上黑漆漆的石油啊,可是陌生的星球上又怎麽會有高速公路加油站呢。

米雪出神地思索著這個念頭:“傑拉德,如果我們在路上有燃料補充的話,是不是有可能坐蜘蛛車一直跑到礦點?”

“保持通話,林克,給我幾分鍾。”傑拉德爭分奪秒地轉過身,“燃料補充?當然,如果你真的想問那個兩千公裏之外的礦,而且確保我們運氣足夠好沒碰上沙暴和承軸損耗過度的話,那麽是的,理論上是有可能的—謝天謝地空氣在車裏是可以循環的。恕我提醒你,太陽能是用不了的。所以我們用什麽補充燃料?金屬沙還是二氧化硫?別說碳了,這裏連氫都沒有,這顆星球上所有的燃料都在袁隆平號上。”

“沒錯,他們剩下的也不多,但是你忘了一件事。除了袁隆平號自己正在使用的燃料槽以外,還有一個地方有一點點燃料:其他的蜘蛛分離艙裏。”

傑拉德一愣,隨即冷靜下來。他們坐的是蜘蛛3號,而1號和2號都裝滿燃料待在自己的車庫裏。三盒燃料能跑接近2400公裏,而他們隻需要2000公裏就夠了。隨著飛快地估算,他的表情漸漸有了笑意,但突然又嚴肅了起來。

“燃料沒有合適的隔熱容器。”傑拉德用手比畫蜘蛛車的形狀,“我們在這兒,車上半部分的膠囊艙體裏,燃料箱在這兒,膠囊艙和下部蜘蛛腿之間的小盒子裏,它整個被車的上下兩部分包裹起來了。盒子的材料比其他部件要脆弱一些,也不抗熱耐磨,投放在路上以後即使沒被沙子埋起來,也極有可能因為熱脹冷縮或風沙磨蝕而泄漏,外麵的氣溫已經在升高了。”

米雪撐著下巴,試著接受這個不盡人意的解釋,但顯然傑拉德才是機械專家。

“除非有東西把燃料箱和外麵的環境隔開,”傑拉德看著腳底的地板,“比如整輛車。”

他的眉頭舒展開來了:“你是個天才,米雪,你救了我們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