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簡單說來,目前我們還剩14公裏的燃料可以浪費。

燃料和路程就是一切,所以我們有一個公式用來計算允許範圍以內“可以浪費的公裏數”:腳下這台蜘蛛車還能跑的路程,減去需要跑的剩餘路程。前者用剩下的燃料和當前能耗算出來,後者則來自通信定位。公式的結果也可以看成是我們活下去的可能性:隻要結果是正數,我們就能活。所以傑拉德直接叫它“幸運數”。

從最開始的起點算起,袁隆平號將要停船的礦點距離我們2000公裏,蜘蛛車的最高速度是20公裏每小時,不停腳的話,要跑整整100個小時。不得不說這輛車真的太慢了,還不如老式居民小區的外骨骼電梯。

去掉一百小時的維生、探路、排沙和無線電,所有剩餘的燃料大概能跑兩千兩百公裏,為了以防萬一,隻算兩千一百公裏。

三輛車會接力平分這兩千一百公裏。我們所在的蜘蛛車是3號,2號會在七百公裏之外,開著信號發射器與一盞燈等待我們。

哦,我忘了,你一直住在大城裏,可能很少見到超過10米不開燈的地方。在沙泉星,夜晚沒有任何照明,沒有路燈也沒有發光生物,除了我們自己的車,唯一不是黑色的東西是天上的銀河。所以,如果蜘蛛2號出現在方圓幾公裏以內,我們絕不會錯過它。

見到它以後,我們會離開現在坐的車,到2號上去,那輛車裏有滿的燃料槽和食物。當然現在這輛車上也有吃的,但都是些應急冷糧,也不夠吃5天。你不是總覺得我應該增加些體重嗎?也許你是對的,回家以後我會試著吃多一點。

如果我還能回家的話。

“你在幹什麽?”傑拉德拿著扳手和不知從哪兒拆下來的板材問。“寫信,”米雪頭也不回地說,“萬一回不去了,我希望有人知道發生了什麽。”

“我想你應該知道,這輛車的緊急通信頻道是不能隔這麽遠向袁隆平號發長信的。”

“等蜘蛛2號足夠近了,就可以近距離通信,信會和我們一起走。如果我們回去了,車一進入袁隆平號內部的網絡覆蓋範圍,信件就會自動發往人類世界。如果沒回去,起碼信最後會和我們一起被找到。”

她想起傑拉德的傷,這才轉頭看了一眼,卻發現習慣了屏幕的眼睛一時什麽也看不清。她想,2號和1號現在都開著燈,可我們卻連這點照明電力都要節省。可見光譜那麽短,離開了燈,人眼在黑夜裏無異於深海盲魚。

“那你又在幹什麽?”

“給3號做體檢,找找過度磨損或老化的配件,有備無患嘛。”

也許他在為蜘蛛腿的事情自責,米雪想,也許我不該衝他大吼大叫。

她什麽也沒說就轉回身來。

傑拉德聳聳肩,又去折騰自己的事情去了。

米雪看著剛寫的信,想了想,把最後一句話刪掉了,繼續寫道—

……會試著多吃一點。

放心吧,現在的食物狀況還不至於需要損耗體重。

再次行進七百公裏以後,我們會碰到最後一輛1號蜘蛛車,不過和前一次有點不一樣,這次我們不出艙。我好像提過,這裏大氣的主要成分是二氧化硫。雖然不至於在幾秒鍾內傷害到幹燥完整的皮膚,但它好歹有點弱腐蝕性,我們倆隻有一件隔離服,也不想冒不必要的風險。

我會操作2號蜘蛛車把1號上半部分的膠囊艙從腿上推下去,再把自己連人帶艙挪到那組沒頭的腿上,這樣我們就又有了新的燃料槽,也不用冒險去車外了。每次得到新的燃料槽,“幸運數”都會更新。

這輛新車也許應該叫1.5號蜘蛛車?聽上去不錯,有種突破常規的味道。

計劃就是這些了。其實我完全可以回去以後當麵給你講的,但是我怕碰上沙暴回不……

米雪停頓了一下,再次刪掉了最後一句話。

計劃就是這些了。我寫這封信隻是因為車上沒什麽好玩的,所以想跟你說說話。祝我好運吧。

噢,還有一件事,我突然想到的。

剛才不是說船上另一個人受了點傷麽,我給他急救了一下……他的手法太可怕了,簡直就是在糟蹋自己。其實我之前偷偷去上了幾節醫療選修課。當然了,這不是要去當醫生的意思,別老覺得我隻會跟你對著幹。隻是學校裏的礦產課太簡單了,所以我去找了點事情打發時間而已。你不會怪我吧?

米雪將信件設置成一聯網就自動發送。她回頭看著正在牆角敲打折騰的男人,生死存亡的焦慮戰勝了人際關係的羞愧。

“傑拉德,你見過沙暴嗎?”

“當然見過,你不是也見過嗎,工作指南裏的航拍照片。”他漫不經心地回答,一邊用便攜地質錘專心地拆卸隱藏在牆體裏的折疊薄桌。

“我是問真的沙暴,你親眼看見過嗎?”米雪不安地追問,“如果路上碰見沙暴了怎麽辦?大船還沒走遠,船上有沒有可能會派上用場的東西?”

“有,”傑拉德輕輕笑了一下,他並沒有諷刺的意思,而是真的覺得好笑,“不過真碰上沙暴的話,那些東西在放在船上會比在我們手上更有用。”

“是什麽?”

“你的遺物。你那位筆友會想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