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說,如果戰爭真的爆發了,紐約一定是世界上最好的地下堡壘。

要是神話中的惡魔跑出來,拿一柄巨劍把紐約的地上部分削去,你會驚訝地發現,僅僅地下的紐約也足夠稱作另一座城市。不考慮災難引發的恐慌,那裏完全能夠運轉自如。

紐約地下早已挖成了蜂巢,也像真正的蜂巢一樣,分工明確,井然有序。地鐵是這座紐約地下城的血管,細細密密地串聯起不同商圈,紐約成型得極早,鋼筋水泥地基遍地都是,但各條地下鐵還是硬生生地從建築的縫隙中殺出一條血路,直到剩下的地下空間也被停車場、商城、倉庫與住家塞得滿滿當當。

相對低廉的價格也使得紐約地下城的那部分容納了更多黑色產業。影子組織的大本營就躲在曼哈頓區邊緣的地下室裏,實驗室和辦公區分開,搬遷頻繁,依租金而變,左右轉不出那方圓三公裏,但僅僅是那一小片區域裏就塞著數百萬人。

就像真正的影子一樣,終日不見陽光。

地下七層,被稱為老爹的男人此時坐在地下室的最高台階上,與身後嘻哈風格的噴繪格格不入,到底有些威嚴。

他留著白胡子,打理得很幹淨,眉眼間卻遮不住疲憊與困倦,就像是任何一個快要死去的老頭,慈祥和善。真正的惡棍從不屑於用紋身和發型來粉飾他們的力量,事實上,他們通常衣冠楚楚。

老爹霍裏,影子組織的創始者與領導者。按照他的話說,影子組織一手創立隻是為了“公益事業”。

鬼才信。

老爹霍裏是影子組織裏唯一擁有身份芯片的人。按道理說他才隻有五十多歲,樣貌卻像八十歲的老人,以他衰老的速度幾乎一定是個克隆者。影子內部的流言說,他是個克隆者,但他的家庭沒有為他登記死亡,而是幫他保留下了身份芯片,並植入重生的年輕男孩體內。

光靠明麵上的生意是養不活影子的。影子組織總是有三分之一的人在養老,三分之一的人在生病,另外三分之一的人裏還有一半並沒有太多技能。

他們能幹的隻有那些違法的勾當。影子擁有遠勝過常人的忠誠,同時他們往往不怎麽在乎倫理和道德—他們的存在本身就已經推翻了世間最基礎的倫理。

影子在幫老爹台前的醫藥公司做實驗,莉莉安是清楚的。但莉莉安不大在乎,別的人也不大在乎。

許多影子同時也是人體實驗誌願者,用身體換取些許卑微的賞金。

即使許多實驗有違倫理。

可打破倫理算得上什麽呢?克隆者就是這樣被賦予了生命,又有什麽好奇怪的呢?

老爹從桌上的箱子裏抓出兩隻兔子。

一隻兔子掙紮著蹬腿,而另一隻兔子則一動不動,僅有略有起伏的胸口顯示它還沒有死透。

“你們覺得那隻兔子是死了嗎?不—它的意識,現在活在那一隻兔子身體裏。”

地下室裏響起零星的掌聲。

莉莉安蹲在貨架頂端。

老爹霍裏一直在做意識轉移的實驗。

實驗是違法的,老爹在明麵上的公司也沒有透露出一絲一毫的風聲,可自從意識在量子活動層麵的大致形態被摸清後,各家醫藥公司研究機構都在偷偷做,生怕技術上落後下去,就算隔三岔五有人被抓,也要不惜代價繼續實驗。

影子絕對忠誠。影子成了老爹霍裏最好的幫手,也成了公司最強大的後盾。

作為努力的回應,老爹霍裏總喜歡在影子成員大會後做些小展示,像是在耀武揚威。

這些展示也是影子進一步維係成員關係的紐帶,當然,和影子提供的福利與醫療保障比起來,這些都算不得什麽。

所有人都心知肚明。

老爹有合法的身份,老爹有一家公司,老爹給克隆者們提供幫助,這就夠了。

克隆者又不可能接受意識轉移,最多想想而已。所有新技術都伴隨著高昂的成本,總是富人們先享受,哪輪得著連生存都還困難的影子們。

倒是老爹的身體狀況更讓人擔心一點。

影子需要一個好領袖。

台前的公司不能由影子繼承,但合作關係當然可以延續下去。

“莉莉安。”老爹喊她,“你可要加油啊。”

莉莉安點點頭。

“我活不到那個時候啦。等著莉莉安接班呢。”

老爹笑起來,地下室裏也一並笑起來。

女孩並沒有笑。

將一個靈魂強行塞進另一具身體,那麽另一個漂泊的靈魂將何去何從?

是把它毀掉嗎?

可那些失去思考能力的意識,真的什麽都不剩了嗎?他們的思考、記憶、愛與夢想,所有那些都還在那裏。那些混亂的意識也並非意味著他們的思維一去不返。

和殺人並沒有什麽兩樣。

但那就是影子為了活下去而必須付出的代價。

影子的領袖不能停下實驗。

為了影子,為了所有不應存在的克隆者們,她必須前進。

影子的每一個人都期待著她接手老爹的公司,然後成為和那個男人一樣的好領袖,一樣衣冠楚楚的惡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