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去的一個星期過得相當有趣。一號恢複了正常工作作息,我們和他的老板溝通過,同意在節目裏插入他們產品的廣告,換來了在工作場合跟拍他和他的同事們的權利。

第一天大家紛紛與之玩笑,話題集中在“隱身進入女更衣室或老板辦公室”,以及拿來馬克杯讓他捏碎的把戲上。鬧過一陣後便也安靜下來,他坐在自己的隔間裏開始敲擊鍵盤。

我們像停在電線杆上的鳥一樣聚集在公司的走道上,感到無事可做。攝像師開始注意來往複印間的漂亮女職員。午餐時,一號來找我們。

我問他感覺如何。

“比我想象中好。”他說,麵前是一盒公司快餐,“我原來擔心他們會把我看成某種……古怪的東西。但現在看來,我就像第一天帶了個新款手機上班的人一樣。沒什麽大不了的。”

“有沒有一點失落的情緒?”我做了個手勢。

他笑:“稍略有點兒。不過我也沒期望有什麽驚天動地的變化。”

“這才是第一天。”我提醒他。

他聳肩。

下午我們留下超人自己待著,去采訪了他的同事和老板。同事們對他會參與一個真人秀節目表示驚奇。拿他們的原話說:“平時他是個低調的家夥。”

而他的老板興奮過度,費盡一切力氣把話題往他的公司產品或自己的領導能力上扯。我能看到攝像小哥正躲在碩大機身後,默默地翻白眼。

傍晚我們開著後備車,跟蹤他回家。

路過一家超級市場時,正趕上一輛貨車卸貨。幾個工人扛著紙箱輪流傳遞,其中一個看上去接近退休年齡了,動作明顯比他壯年的同伴慢上幾拍。隔了幾米都能看到別人等他時露出的不耐煩表情。一號緩下步子開始注意這個場景時,我們都感到興奮。他站在超市前猶豫了幾秒,我示意攝像們快下車占機位。

“我能幫個手嗎。”他行動了,走近他們,開口問道。攝像給了他一個麵部特寫,從車內的轉播屏上看,他抿了抿嘴,有些緊張。

工人們停下看他。

他看上去一點都不像幹重體力活兒的。休閑西服,計算機包。典型的下班路上的小職員。

“你想要幹什麽?”搬運工之一開口問他。那人比我們的男主角高一個頭。

“隻是想幫個忙。我力氣很大。”他說,同時為自己聽上傻乎乎的台詞皺眉。

搬運工們沉默了幾秒,互相看。

“走開。”有人輕聲說。

一號左右看看,茫然無措。工人們不再搭理他,恢複了傳遞紙箱的流水作業。

他愣了愣,走開了。

車內我們麵麵相覷,我打開對話係統,咳了一聲:“第一次看上去不太順利嘛。”

一號在前麵揚揚手,悶頭往前走。

那天晚上,我們在他家裏補了一個采訪場景。他從飛行訓練課上回來,坐在廚房小桌前,用一罐冰啤酒貼著臉上青腫的撞傷。訓練房間裏有盡可能嚴密的安全措施,但防不住他一時失控和教官迎麵相撞。雖說是個不幸的事故,但必須承認,在鏡頭剪輯軟件裏看上去驚險而有趣極了。

“你第一次主動提供幫助,被拒絕了。”我說。

“感覺很糟。”他承認。

“為什麽?”

“我看不到他們接受我幫忙的理由。”他說,撇撇嘴,麵頰上現出深深的紋路,“就算我能頂替那個老人搬完今天的箱子,我想我更可能會害他丟了他的工作。他也許很需要它。”

“他看上去的確力不從心了。”我附和。

“他跟不上節奏。他自己清楚,他一起幹活兒的同伴也清楚。我的幹涉大概會讓他們覺得,這個老家夥已經沒用到路人也看不下去了。”他搖頭,把啤酒罐放下,抬起袖子擦了擦臉上的水氣,臉上青紫斑塊變得更加觸目,“他需要的不是我能提供的這種幫忙。這段會播出去嗎?”

“要看最後的剪輯了。”我說,覺得話題正轉向某個不太輕鬆娛樂的層次。

他晃晃頭,“噗—”的一聲罐頭拉環拉開了。

“他有種無能為力的感覺。”回到廂式車裏,K看了我們這段對話後,發表感想,“這家夥多愁善感得跟個娘們兒似的。”

自然,他立即被L在頭上猛敲一記。活該。

我們都有點沮喪,要是這麽小的事情都搞不定,難以想象接下去該怎麽辦。

第二天情況有了很大的好轉,起因是一隻貓—一隻頂多兩個月大的被困在樹上的幼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