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天的節目錄製收工後,K打電話給我,說要下班後碰麵喝一杯。

我處理完了一大堆的收尾工作:安排攝製組明天跟拍一號的住所、同事和鄰居,並做些簡短采訪;對一號的飛行練習安排和簡單的搏鬥訓練;幾個廠商聞風而動要求插入廣告,我希望私下能和他們談談。L打來電話說,兩個星期後在市中心購物廣場安排的那場戲可能有些麻煩。我一邊聽著她轉述幾層“上頭”之間的扯皮過程,一邊離開了片場。一號還沒走,他換回了普通衣服,靠在門口,看著勤務人員清場。

“他們會開車送你回去,你今天晚上可以先把家裏收拾下,明天要拍你家的場景。”我捂住手機話筒,對他說。

他點頭,神情有些渙散。

“你們有沒有別的候選人?”

他突然問。

我一愣,對L說等下再談,掛了電話。

“沒有。你是最合適的。”

“我為什麽會合適?”他聽上去並不像在暗示誇獎之類的。他是真的想知道。

因為你普通。沒有對暴力的過分欣賞,也沒要改造世界的變態雄心。我想這聽上去並不完全是讚美,於是說:“你是個善良可靠的人。我們的這個節目有風險,你看到了那套衣服和裝備,如果落到……”

“對。”他隨隨便便地點著頭,突然笑開了,神情輕鬆起來,“雖說我不知道你們怎麽推斷出來我是個好人,但……我會處理好的。今天很出乎意料,跟我想象中不一樣。但我會處理好的。”他揮手,“明天見。”

我看著他的背影,想剛才的那段內心活動真不錯,可以讓他在鏡頭前再來一遍。

我在六路居裏第一眼就掃見了K,他喜歡坐吧台上最敞亮的位置。

這個時段六路居裏人還不多,基本全是熟客,統統是附近在傳媒公司幹的各路怪物。我走到他身邊,衝老板點頭:“老樣子。”

“你對他感覺怎麽樣?”K轉向我。

“那個隱身的段子是誰的主意?”我等著飲料上來,問。

“他的。”

“有點過於聰明了。”我同意K的暗示。

“他對我們的技術挺好奇。”K說,他一向喝得很快,我留意到他麵前杯子裏的白酒已經隻剩下二指高。

“哪種意義上的?”我低頭抿了口自己前麵棕色的**,皺了皺臉。

“不是那種……哦!這真是太神奇了!你們是怎麽做到的那種樣子的好奇。”K望向我,眼神裏有憂慮,“他提的問題都切中重點。我手下那幫小孩都挺喜歡他。他本身是搞技術的?”

我回想了下,一號的大學學曆似乎是實用類經濟學方麵的。他的業餘愛好是做車模。也許這就是他對技術方麵保持敏感度的原因。我能理解K的警惕性,他為這個項目的技術保密性擔著責任。我告訴K一些關於一號的背景資料,以及我們做過的排查。我相信一號是安全的。項目定下來後的兩個月裏,K都在宇航中心跑來跑去,對我們的選角過程並不清楚。

K聽完似乎放心了點兒,“你是怎麽找到他的?”

“Facebook。”

K瞪大眼睛看我,然後搓著額頭大笑。

“真有你的。”

“我厭倦了事先寫好腳本,然後找專業的真人秀演員來充場子的那種流程了。”我摸額頭,酒精替代飲料總是難喝難聞又讓人心情鬱悶,還聽上去丟人,真不知道為什麽我要在這上麵花錢。“我想試試其他的。”

“你在冒險。”K說,“而且你挑的不是個笨蛋。”

我聳肩。一號不是容易控製的家夥。從今天片場的表現看,他學習能力很強,有種冷淡的幽默感,也不會對著鏡頭“咯咯”傻笑或偷瞟。也許有點超出了我原本的預期。超人都該是些胸肌超過腦容量的家夥,天知道觀眾不會喜歡他。

“你們!”L的聲音在我們背後響起來。還沒來得及回頭,她就一屁股坐上我身邊的高腳凳,雙肘撐在吧台木頭桌麵上,抱著頭哼哼起來,“天啊!累死我了。”

我抬手示意老板拿杯子來。

“老大,你說過你戒了的。”她衝我杯子裏看了眼,嚷嚷道。

“不是真酒。”我歎了口氣。如果你隻在工作社交場合見過L,很難想象到她私下裏的行事風格。她對著老板璀璨一笑,接過滿滿一杯生啤,拉開昂貴套裙的領口扣子,舒舒服服地安頓下來。不用低頭看,我也能猜到高跟鞋已經被她踢到了半米開外。

“半小時內不要跟我提工作的事。”她慎重聲明。

不到五分鍾她便開始毒舌今天見過的每一個官僚,用詞鋒利得像剛開刃的張小泉剪刀。

“這群人要求我們通過成人級的節目審查。”她說。真是壞消息,“如果有暴力或破壞性的鏡頭,就得把時間檔調到十一點以後。”

我攤手。

“他們還對咱們裝備的真正性能表示懷疑。”L說,“他們不信任我們。”

K苦著臉一聳肩:“這點上他們倒是還真長了腦子。”

所謂全息服的功能限製並沒有我們向一號、向將來的觀眾所展現的多。它實際上是早期太空探索項目的富餘發明物。在地球的重力環境下的表現也許沒那麽驚人,但穿上它,單槍匹馬打敗一小隊武裝分子還是沒有問題的。它也一度前途輝煌,直到人體生物改造的思路在載人航天中完勝。宇航局正需要將20世紀的諸多閑置專利民用化變成現錢,以補貼越來越少的財政支持經費。而我們正好是絕妙的廣告窗口。如果節目火了,就能達到雙贏。

我們都擔心全息服真正能做到的事會嚇壞將來的顧客和商務管理局—說實話,我第一次知道時,也嚇壞了,畢竟宇航局瞄準的隻是娛樂市場。現在一號手頭的全息服僅僅是個閹割版本,K跟我說過他們如何鎖定並限製了每項功能。實際上一號能捏碎的遠不止一個杯子,隱身時間也能足夠長到跑完一個馬拉鬆。如果讓節目審查組知道,我們在玩類似於人型核彈秀的遊戲,就死定了。

我深深地歎了一聲,揚手示意老板拿點真正含酒精的玩意兒來。至少目前為止,咱還沒有失控的跡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