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溫服設置在高功率製冷模式,我則熱得滿身大汗。

“我再說一遍,多普林,你隻要一句話我們就立刻停下這蠢事。”

反應爐像一根通天的大柱子,聳立在鍋爐房的正中央。平時我們就用這個爐子在異星煉礦,工作對象中大多有價值的元素都可以用高溫煆燒這種簡單粗暴的方法從原石裏分離出來。

現在爐子裏煉的是落言星的雪,純氫離開雪晶變成氫氣,從上方的冷凝管裏快速液化流入燃料罐,雪渣則留在爐底。在艾格打開爐子並退出房間兩天以後,我是第一個進來的人。

“工人是撤出去了沒錯,但除了你以外,船上還有個我,爐子要是炸了我不死也得殘。”

我負責在切斷言岩與係統的聯係之後待在熱火朝天的鍋爐房裏,在合適的時機打開反應爐的周邊係統,讓爐子裏新生成的高溫氫氣不至於無處可去;艾格則在樓上控製室負責切換能源開關,以及和我說說話,確保我沒有昏過去。

“……切換能源係統之後立刻就會跳閘,那個時刻線路過熱,電閘是推不上去的,得要一小會兒自然冷卻—可能幾十秒吧,我也不知道多久……你要盯緊壓力計,直到……”

我開始走神,艾格的聲音在耳機裏顯得斷斷續續,但我知道他一直在說話,我隻是太熱了,這地方平時就不是人待的。保溫服真的開著嗎?

“……屈服極限……不可逆……別管石頭……冷凝管開裂……”

炎熱的記憶和蘿朵斯纏繞在一起。

火星的夏至晚上九點,外麵天光大亮,熱得要命。她出現在玻璃那一邊,隻哭了一聲就擺動幼小的四肢笑起來,從人群中找到我、盯著我,渴望和我互動。那一刻她像那輪仿佛永遠不會落下的太陽,我是她的向日葵。

“多普林?”

可我錯了。向日葵從不問太陽的想法就擅自行動,還自以為這是雙向的愛。像所有的家長一樣,我在乎她,卻從不在乎她的感受。

“你倒是說句話啊?!”

我回過神來。“我很好,有點熱。”我並不太好,很想一頭載下去。“開始吧!”

“……小心點。”艾格說完這句話,我周身機器運轉的“嗡嗡”聲就跟著房間頂燈一起消失了。小洛的言岩已經離開了電路係統,係統已經跳閘,船上隻剩下兩個地方在獨立運轉:爐子裏的化學反應和我的保溫服。

蘿朵斯掉頭跑掉的腳步聲,用力捏住“動物先生”希望我幫她修理時指尖血管的擠壓聲,喊“爸爸”時嘴唇碰到一起的氣流聲。

手肘和後頸的灼熱感最先開始明顯起來。

她渴望的語調、不敢奢望的語調和失望的語調。她第一次出現在世界上時響亮的哭聲,站在小洛麵前時眼淚在麵罩裏蒸發成水分子的布朗運動撞擊聲。

壓力計告訴我爐子快到極限了,手表告訴我電路很可能還沒冷卻好,眼皮告訴我大概要中暑了。

她站在船長室門口抱著滿分試卷等我吃晚飯,結果等太久坐靠在走道上睡著時均勻的呼吸聲。她不再等我一起做任何事以後,帶小鸚出去時踩在雪地上的吱呀聲。

不能等了。我把飛船供電開關推上去,扶手的熱量從保溫服透過來,手掌出現火灼痛覺的同時突然產生了加強的壓感—看來它還想往下掉。我用小臂骨頭的力量強行把它又推上去。

房間亮起來,“嗡嗡”聲響起,冷凝管在我的想象中重新開始散發涼意。

我用不疼的那隻手抓起言岩,晃悠著向外走去,蘿朵斯的笑聲重新在耳邊綻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