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

伊蓮娜花了一些時間準備。她把卡蘭的盒子收好，藏在海洞的最深處。她整理好衣服，順便還梳理了一下被火燒得有些曲卷的長發。她覺得現在不必著急，思明肯定巴不得把時間拖到火箭季節結束後。而她可不同，她必須速戰速決，這是她一個人的戰鬥。

整理好一切，她準備走出洞口，在離開之前她做了最後一件事情—把刀子丟掉。伊蓮娜清楚這個舉動的含義，思明是個好漁民，他的紫色舢板上從來不會缺少尖銳的東西。曾經他在她麵前總是小心翼翼地把那些東西藏好，可現在不一樣，他很可能隨時會失去理智。伊蓮娜這麽做，等於把自己完全暴露在危險之下。

可她知道自己必須這麽做，她不想傷害思明，無論如何也不想。

她終於走出洞口時，思明已經垂著頭坐在甲板上了。她的腳步聲驚動了他，他抬起頭看她一眼，然後緩緩地伸出手，像曾經每一次邀請她上船時一樣。不過伊蓮娜知道，他的眼神裏滿是冰冷和恐懼的味道，他們之間已經有了巨大的隔閡，他們回不去了。

她把自己蒼白的手遞到他手裏，既然無法逃避，她得首先聽他的審判。她的手因為剛才的激動有些發熱，這更顯得思明的手很涼。伊蓮娜輕捷地跳上船，她對上他的眼睛。

“說吧。你打算怎麽對我。”她發覺他的小改變，“……新的船長。”

“我不知道。”思明的聲音透著迷茫，“你真的像他們說的那樣，變成了一個巫婆？”

“我沒有，變得是你。”伊蓮娜低聲說，“不，變得是我們，我們……我們……再也……”

“總有辦法的，總會有辦法的，伊蓮娜！”

喊著她的名字，思明突然伸出手。伊蓮娜以為他要像船長那樣掐住她的脖子，她飛快地後退一步，她的腳撞到甲板邊緣，很疼。她回過神來注視思明，發現他的手懸在空中，不過不是在她脖子的高度，而是在她的肩膀。或許他還想像以前那樣，輕拍她的肩膀，告訴她一切都會過去，一切都沒事的。當然，也有可能他並不這樣想。

“你看。”伊蓮娜苦笑，“我們真的回不去了。”

“不要這樣說！”思明搖手，“我說有辦法就會有辦法的！”

“可是……”伊蓮娜還想說些什麽，卻被思明粗暴地打斷了。他和她隔著差不多三步的距離，他對著她怒吼：“你以為我不知道村裏那殺人的信仰嗎？”

“你……”伊蓮娜反問，“你什麽時候說過你知道？”

“我知道，我一直都知道，雖然我父親從來沒有跟我說過，但我跟你不同，我和村裏其他人還有聯係，我早就知道了。”他的聲音低下去，“但我和你玩在一起時，一直裝作不知道，你以為是為了什麽？”

“為了……什麽？”伊蓮娜隻能呆呆地重複他的話。

“從小你就那麽好奇，什麽都要懂，什麽都要知道。”思明的嗓音變得沙啞起來，“我怕我說了，反而勾起你去探究的心，我是為了……保護你啊！”

他吼完這句話，周圍的一切仿佛都安靜下來。沒有風聲，沒有海浪的聲音。遠處的船隊不存在了，朗格鳥整理羽毛的呼呼聲也不存在了。伊蓮娜覺得，世界好像隻剩下兩個人了。她向前一步，默默地伸出手，去撫摸他的臉頰。讓她感到慶幸的是，他沒有躲開。

“對不起……對不起。”她低聲反複說，她覺得語調裏的溫柔已經不是自己能控製的了，“我不知道你喜歡我……喜歡成這樣。”

思明又低聲說了些什麽，伊蓮娜沒聽清，但她知道裏麵的含義。

恒星光變得白熱起來，正午即將來臨，遠處的海洋卻依舊寧靜，靜得能聽見火箭準備升空的嘶嘶聲音。短暫的季節快要結束了，伊蓮娜想，另外某些短暫的東西也是。

就像她預料的那樣，思明抬起頭，用力抓住了她纖細的手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