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

火勢，在迅速地蔓延。

過去是用來保護駕駛艙的鐵製柵欄，現在卻成了火焰的幫凶。它們在熊熊燃燒的大火中發紅、扭曲。伊蓮娜有好幾次想闖出去，最後都被滾燙的鋼鐵逼了回來。火星開始亂跳，她不得不狼狽地保護自己的長發和手中的盒子，她已經撲滅了幾處衣服上的小火焰了，她覺得，再這樣下去，自己很快會被燒成一具焦黑的枯木。

“蓋修。”她發出絕望的求救，“想想辦法。”

可後者卻站在駕駛室的一角，臉色凝重，像是沒有感覺那樣動也不動。他的衣服也有幾處被燒著了，灼熱的火焰和濃煙圍著他，可他依舊好像是在不緊不慢地思考什麽。

“我不想死啊。”伊蓮娜覺得自己的尖叫裏帶上了哭腔，“我還沒到宇宙去，還沒看到卡蘭郵件裏那些東西，我……我……”

“呼—”蓋修長長地舒了一口氣，他臉上淡漠的笑容被火光映亮了。他的語調輕鬆得有些不可思議，看得出來，他似乎做出了一個決定，“不想死，那就不要死啊。”

“你有辦法了！”伊蓮娜高興地喊起來。

“不能說有辦法。”蓋修聳聳肩，“但是我計算出未來的畫麵了。”

“這樣啊……”伊蓮娜眼神有片刻的黯淡，“那我們該怎麽做？”

“你自己應該很清楚吧！”蓋修說，“下到船艙裏，打開底下那塊活動的木板，然後，撲通，跳到水裏去—剛才你不是這麽計劃的嗎？沒錯，你一個人就能完美地逃掉的。”

“等一下。”伊蓮娜敏感地意識到了，“你剛才說，一個人？”

“對，一個人。”蓋修說，“我計算過我們一起跳下水逃命的未來，那會引起他們的注意，然後派人下水，把我們兩個一起抓住。當然咯，被抓住之後免不了一場麻煩的審判，最後我們還是會被燒死，不過是在腐爛的潮汐花堆上—並不比現在好多少。”

在蓋修故作輕鬆的語調裏，伊蓮娜的直覺複蘇了，她的腦海中浮現出數字，這個數字飛快地被帶入公式轉成畫麵。她知道蓋修要做什麽，他會讓她逃跑，自己駕駛著火的小船吸引所有村民的注意。他會被燒死，然後屍體變成焦黑的顏色。在明天正午，所有火箭離開星球的時候，孤獨地漂流到海岸之上，或者，永遠消失。

伊蓮娜慌了，這是她又一次逼近死亡。她開始想象其他的數字，她想著有沒有能讓蓋修活下來的辦法，但是意識卻變得空白又茫然。她還不知道這是未來不可能存在的象征，隻是拚命地想著，想著……

蓋修看著她，伸手拍去她肩膀上的一道火星：“不要白費力氣了。”

“可是……”伊蓮娜眼淚都快流出來了，“可是我害了你！”

“不要這麽說，這也是我很早之前就計算出的結果。”蓋修蹲下來，平視她的眼睛，“那些人總說，掌握公式的我們會摧毀他們的人生。嗬嗬，其實，我們經常摧毀的是自己的人生。”

他的眼睛是那麽平靜，平靜得不像一個要麵對死亡的人的眼神。伊蓮娜突然明白了些什麽，這才是蓋修劇本的結局，他或許從來就沒想過要把她綁架到什麽空城去，剛才的威脅引誘隻是其中的一步。他的故事更宏大也更漫長，他早就決定了用生命換取她的生存。

至於他為什麽會這樣做，伊蓮娜隱隱已經猜到了……他的年齡，他對卡蘭的感情，他對她非同一般的照顧，還有現在……她突然很想問他，是不是他就是她的父親……

可話還沒出口，伊蓮娜就覺得腳下空了。她猛地向船艙底部墜落下去。

“是不是那都不重要。”隔著木板，她仿佛聽見他的回答，“隻要是我遇到你，那就夠了。”

海水湧上來，那是溫柔包裹的味道。伊蓮娜緊緊抱著盒子，用直覺辨認著安全的方向。她知道自己應該往哪兒去，往捷徑地帶，那邊幾乎沒有人願意去，那裏有可以藏身的海洞……她拚命向那邊遊著，遊著，一口氣遊過船骨，遊到海洞的邊緣。

她上了岸，看向剛才小船所在的方向。

在那裏，她看見了無數村民們的小船，它們整齊地圍成一個圈，卻沒有人敢向圓心的部分靠近一點。因為在那裏，是船長的船，它像一個巨大的火球，在水麵劇烈地燃燒著。灰燼四處飛揚，煙霧衝上天空，它一邊燃燒，一邊緩慢地向水中沉下去。

伊蓮娜捂住了嘴，她努力不讓自己出聲喊蓋修，隻是讓眼淚默默地流下來，流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