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歲,她和弟弟同時考上了宇航學院。他們一起受訓,六年後一起畢業。同一批成為開拓船的船長。

又過了兩年,姐弟倆分道揚鑣。

這之前張漩早有預感,隻是沒想到來得如此之快。和過去一樣,他們總是爭吵,甚至有時候會發生肢體衝突。從很小的事到原則問題,姐弟倆處理事情的風格相似,但選擇結果總是截然不同。

最終導致兩人形同陌路的,是一條新頒布的法律。它規定:所有對異星文明廢墟的發掘及對其科學技術的研究,都隻能由星盟的法定機構進行,除此之外的一切探索活動—無論私人或者商業,都將被禁止。

這條法律看似無理,但事出有因。

自火星廢墟起,人類已經先後發掘了數十個異星文明的不同遺跡,而這些舊時代文明留下的技術也使得人類文明突飛猛進,一路奔向群星時代。

但這些文明如今都已消亡。

每一處遺跡都大同小異,不同的文明或興起於數千萬年前,或繁盛在第一代恒星初放光芒的時代。但智慧盛開的時間極短,從技術和科學的誕生到整個文明消失於時間長河深處,至多不過萬年。很多文明在興盛幾千年後便已消亡。有些毀於戰火,有些毀於生態災難,有些就隻是神秘地消失。

雖然銀河係中生命的痕跡處處可見,但人類從未遇到過和我們同存於世的智慧生物。文明就像是暗夜中的螢火,短暫地亮起,旋即歸於沉寂。

“……我們的整個文明,隻有二十一秒。”張漩說,“把宇宙的壽命濃縮到一年,那麽人類文明的時間隻是這一年中的二十一秒。其他的文明也差不多。二十一秒,然後就消失了。幾乎所有的廢墟都是同樣的年代長度。不管誕生在幾億年前還是幾千萬年前,現代文明加速崛起的特性注定了它無法持續一萬年以上。”

“所以呢?”她的弟弟懶洋洋地問。

這一次是她在羅列數字,而不是他。他們總是這樣,互換角色,卻從來不會停止爭辯。

“所以我們不太可能遇到別的星際文明。”她說,“宇宙太大,時間太漫長。雖然說有一千萬顆能夠孕育生命的行星,但文明本身是隨機誕生的,可能在這一刻,也可能在一億年後。根據概率計算下來,在任一時刻,銀河係裏很可能隻有一個文明,甚至一個文明都沒有。我們是孤獨的,不是在空間上,而是在時間上。”

張凱眯著眼睛,和過去一樣孩子氣地笑著,“曾經有個人被雷劈過七次。我相信小概率事件會發生的。”

“所以你要去犯蠢。”

“所以我要去尋找生命的信號。而你,老姐,你就鑽在那些墳墓和墓碑中間去挖掘古代文明吧!我更喜歡展望未來。”

“那些古代文明是把我們帶往未來的鑰匙!”

“是把我們帶往毀滅的鑰匙!”她的弟弟寸步不讓,“你還不明白嗎?一個文明崛起了,然後他們第一件事就是去發現古代的文明,學習他們的技術,也學習他們的錯誤。第一個文明夭折是因為愚蠢,而後麵每一個文明都亦步亦趨地跟上!這才是那些文明短命的原因,不是因為他們發現了什麽技術奇點,或者飛躍到了我們無法理解的層麵,或者超新星大爆發……而是因為他們模仿前人太多最後埋葬了自己!星盟禁止發掘那些古代廢墟是有原因的!”

“原因就是官員們目光短淺!如果我們沒發掘火星廢墟,你和我現在還在地球上種地呢!”

“哦,你不會去種地的,姐姐,你太聰明了。你會去盜墓。”

交流到此結束,剩下的就隻是高聲爭辯,聲嘶力竭的叫喊,揮舞的手臂以及漲紅的臉,她不記得自己和弟弟都吵了些什麽,隻記得第二天早上他們各自離去。

她從開拓艦隊辭職,投入一個私人公司麾下,以合法的名義非法地偷偷挖掘那些古代廢墟。漸漸在走私者和非法勘探者中間闖出了屬於她的一片天地。

姐弟倆之間整整六年沒說過一句話。直到某天,她出航歸來,發現弟弟在港口等她。

“姐,我要你幫忙。”他說。

她看了弟弟一眼。張凱看起來憔悴不堪,她從未見過他這般狼狽。

“怎麽了?”她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