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

整齊劃一的歡呼已經被亂成一團的喧鬧取代，伊蓮娜知道，午夜已經過去了。這個時候，潮汐花就會開始凋零，整個花瓣曲卷成一團，發出腐爛肉類的氣息。伊蓮娜很想趕快摘掉頭上那朵，可是它的觸須把她的皮膚吸得緊緊的，無論怎麽用力她都弄不下來。

深受打擊的思明已經跑回村子裏去了，她沒法像往常那樣讓他幫忙，她也不想一身臭味地回到集市裏去。思來想去，伊蓮娜決定在山崖附近的小路走走，等潮汐花完全凋零後才離開。

就在她滿腹心事，隨意地到處亂走時，她聽見背後的草叢裏傳來粗重的腳步聲。

“誰？”她努力恢複平日裏的警惕。

“我啊！”和腳步聲同樣粗重的聲音，“船長。”

不知是周圍太暗，還是伊蓮娜自己的心情憂鬱，這時看到的船長沒有了平時的威武和暴戾，他似乎隻是個普通的中年人而已。他用低沉而帶著酒氣的聲音問道：“今天怎麽樣？”

伊蓮娜不得不裝傻：“什麽怎麽樣？”

“那個星際旅者啊！”船長說，“他沒教你什麽亂七八糟的公式吧？”

伊蓮娜頓了頓：“沒……就是按著文字做的煙花。”

“嗯，那你明天繼續盯著。”出乎意料的是，船長並沒有追問，而是在伊蓮娜的對麵坐了下來。他看了她很久，突然提出疑問：“幹嗎你老是要跑呢？”

“我……我……”伊蓮娜想起剛才，“我想去找我媽！”

“她有什麽好找啊，那個不安分的貨，該死的瘋婆！”船長唾了一口，但是隨即馬上改變了態度，“啊，啊，不過也是啊，卡蘭她……是你媽媽嘛。”

“不許你罵她！”伊蓮娜義正詞嚴地說道，“我是她女兒啊！”

“這口氣……跟思明一模一樣呢。”船長好像看著好笑的事物那樣看著伊蓮娜，“總之，你聽好了，要是那個星際旅者給你提供什麽路塔公式啊、預測未來的公式啊，你絕對不要碰，也不要跟他學，知道嗎？—不隻是這個，以後的都不可以！”

伊蓮娜想問“為什麽”，不過覺得問也沒用，於是隻默默地點了點頭。

“現在你想逃出去，村子裏的人還會當作是小孩子氣，隻是抓你回來而已。”船長一本正經地說，“要是你學會了公式，那就不一樣了，我們不僅是抓，還要把你‘哢嚓’殺掉的！”

這回伊蓮娜終於忍不住了：“為什麽？”

“因為你能預測別人的人生，那也就能摧毀別人的人生了，這樣難道不該殺嗎？力量太大了。”船長抬起頭，“喂，丫頭，頭上，頭上。”

“頭上怎麽了？”

“那花快謝掉了，拿下來，難看死了。”船長說，“等等，看看，裏麵好像有什麽東西。”

花瓣裏有東西？伊蓮娜覺得不對勁，之前蓋修就做過解說，星際旅者的技術需要把花中未孵化的潮汐魚取出來，現在潮汐花的花心中應該是空無一物。經船長這麽一說，她也好奇起來。她取下花朵，從花瓣的下方取出一張揉成團的紙來。展開一看，是個從未見過的公式。

看到它的瞬間，伊蓮娜就緊張起來，她不想讓船長發現，隻想盡快記下來後丟掉。

船長卻沒給她這個機會，他邊“嘿嘿”地笑著：“什麽好玩意兒？”邊從她手裏把那張紙搶了過來。不出伊蓮娜的意料，他的眼神掃過公式，整個臉色就突然變了。

“我知道了。”他鐵塔般的身軀笨重地站起來，“你被那個星際旅者收買了啊！”

“我沒有！”伊蓮娜想跑，但她發現自己的肩膀被按住了。船長稍微在手上用力，就把她拎了起來。他凶狠地盯著她：“你和你那個巫婆老媽一樣，該死，都該死！”

伊蓮娜想喊救命，可船長已經卡住了她的脖子，她沒法出聲。船長的手在用力，和他鐵鉗般的手比起來，伊蓮娜覺得自己的脖子是那麽纖細，跟他剛才說的那樣，“哢嚓”一聲就會被殺死。船長倒是很明白這點，所以他絲毫不理會她的掙紮，隻是自顧自地嘀咕：“當年我也是這麽幹掉卡蘭的。”

幹掉？難道卡蘭真的……已經死了嗎？來不及思考這個問題了，呼吸變得困難起來，意識也變得模糊了，伊蓮娜覺得自己就要死了。而在意識的最深處，一個數字漸漸地浮現出來—就和上次計算潮汐公式時一樣。顧不上那麽多了，幾乎是本能般，伊蓮娜把這個數字帶入了紙條上寫下的公式。瞬間無數的畫麵衝進她的腦子裏。

她看見了自己在逃跑，看見了自己在死去，看見了蓋修在感歎，也看見了思明在痛哭，無數未來同時展開在她腦子裏，而她選擇了其中唯一可以逃過死亡的那一個—

她用最後的意識摸索到腰間的衣兜，從那裏抽出刀，又拚命按著腦海裏畫麵的角度，向船長刺過去。她已經沒什麽力氣，船長的身軀又如此巨大。可就像公式展現的那樣，鋒利的刀恰到好處貫穿了船長的心髒，他發出殺豬般的尖叫，手開始放鬆。

然後，他和伊蓮娜同時倒在了地上。

血在地上暈開，船長的喉嚨裏發出難聽的咕嚕聲，他呼出了在這世界上最後一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