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林美夕

二十天後。

夕陽將落未落,在西天燒出一片深紅的晚霞。陳擇英戴著墨鏡,看到天空仿佛要流下血來。

麵前一大一小兩座墓碑,他躬身把一件嶄新的兒童仿真太空服放在小的墓碑前麵,又把懷裏的一捧白色鬱金香放在大的墓碑前。風吹過,墓園內的衰草簌簌作響,如泣似訴。

“安息,天堂裏沒有災難。”他口中輕輕念著,把手撫上胸口。

趙一寧院士站在他身後不遠處,白發被風掀動,臉色說不出的蒼老憔悴。他靜靜佇立,凝望著學生的背影,學生的痛苦他感同身受,到了他這個年紀,對世事無常的體會比年輕人要深得多。

陳擇英祭奠完畢,轉身來到趙一寧院士身前:“導師,我們回去吧。不好意思,讓您陪了我這麽久。”

“剛剛又來消息了,學院領導要我出麵請你回校做講座,我估計你沒心情,替你推掉了。眼下也隻有我能陪陪你了,他們滿腦子想的都是慶祝。” 趙一寧院士歎了口氣。

“活下來的人應該慶祝,我不能拉上其他人一起悲傷。”陳擇英露出一抹苦澀的笑,“不過您推得對,我是沒心情。”

“你也推掉了所有的媒體采訪,我不是說這樣不對,但你總得走出來,不然對身體也不好。”

“沒事,體檢結果一切正常。”

“兩回事,心病久了最傷人。”

“沒事……”

“唉……”趙一寧院士看了眼沉下去的夕陽,說道,“不早了,走吧。”

師生二人踏著石徑小路往回走,不發一言,腳步聲異常清晰。

趙一寧院士的手機又響了,他拿出來看了一眼,又看了看並肩走著的陳擇英的側臉,欲言又止。遲疑片刻後,他還是決定說出來。

“擇英啊,有個事情要跟你說一聲,我已經憋了好幾天了。”

“哦?導師您有事情盡管說,不用總想著照顧我心情,弄得我都有負罪感了。”

“有一個記者一直在找你。之前因為你拒絕媒體采訪我就沒跟你提,不過這記者挺執著,幾乎天天發消息來,這會兒又來了。”趙一寧院士說道,“她叫林美夕,這名字你有印象吧?”

陳擇英想了一下,說:“不記得有這麽個人。不過去掉姓氏,‘美夕’這個名字我當然知道。”

“就是她,你攔截下來的小行星就是以她的名字命名的。”

“哦?她有什麽事嗎?”

“她想找你,但苦於沒有路徑,就找到我這裏來了。最近這樣的媒體很多,知道你拒絕采訪,又都以為我能說動你,就都往我這裏撲。不過這個林美夕有些特別,她要跟你確認‘2160HW’小行星的軌道,還有一件失蹤案要追查。”

“小行星已經炸毀,軌道還有什麽好確認的?失蹤案也應該是找警察,怎麽能找到我這裏來?”

“我也是這麽回複她的,但她不肯罷休。”趙一寧院士搖搖頭,苦笑道,“這女孩也是真擰,非要說隕石事件是個陰謀,還說這個陰謀與她要查的失蹤案有關,失蹤的是她前夫。”

“隕石事件怎麽可能是陰謀!”陳擇英頓了頓,問道,“她前夫就是霍金?”

“是的,著名天文學家,也就是你攔截下來的那顆小行星的發現者。”趙一寧院士說道,“林美夕是美籍華人,為了這件事要專程來中國一趟,明天就到北京。不管你答不答應見她,她都會想方設法去找你。所以我還是把這件事告訴你吧,至於見不見,你自己拿主意。”

“嗯,把她電話給我。”陳擇英拿出手機,“我來約她。”

第二天中午,學院輔路西米咖啡廳。

這間咖啡廳店麵不大,布置簡易,格調幽雅,店內隻有三兩位客人,清清靜靜的。陳擇英穿著一身運動休閑裝,戴著一頂鴨舌帽,把帽簷壓得低低的,找到一個靠窗的位置坐下,在餐桌上的點餐係統裏點了一杯卡布奇諾。他對麵是電視牆,為了怕打擾客人,店員把聲音調得很低,幾乎聽不清什麽。此時電視上正播報新聞,字幕上顯示說黃金拋物會的理念遭遇質疑,組織內部發生內訌,畫麵上閃過黃金拋物會一號首領卡洛斯以往幾次講話的片段。

陳擇英是反恐隊出身,對這個反科學恐怖組織一直都在持續關注,他側著耳朵努力去聽,卻陡然聽到一聲刹車的尖嘯,接著是兩聲槍響。聲音來自屋外街道,陳擇英探身看向窗外—一輛橙色小汽車跌跌撞撞地刹停在咖啡廳門口,車身冒著煙,顯然已被擊中。尾隨而至的一輛黑色汽車也跟著刹停,幾名身穿黑色皮衣、戴著墨鏡的人端著槍下了車。

咖啡廳的門被猛地撲開,一個女人幾乎是橫著飛了進來,重重地磕到地板上。一發子彈“砰”的打在她身側,地板被擊穿了一個大窟窿。一個粗重的男聲在門口吼道:“小心,要活的!”

咖啡廳的服務生聽見響動,本來還縮頭縮腦地想出來看個究竟,被槍聲一驚,嚇得把托盤蓋在頭上蹲進了吧台後麵。靠門座位上的一對情侶模樣的男女也反應神速,兩條蛇似的出溜到了桌子底下。

女人撐起身抱著她的挎包連滾帶爬地撞出去四五米,遠離了正對門的危險區域。她抬頭搜尋著,一眼認出了陳擇英,幾步跑到了陳擇英的桌旁。

“陳指揮您好,我是林美夕,不好意思……居然是以這種方式見麵。”女人不停氣喘。她二十幾歲,五官俏麗中帶著一股英氣,不過眼下實在太過狼狽,滿臉汗濕,頭發黏在腦門上絞成一縷一縷的。

“外麵是什麽人?”

“不知道,下了飛機後我租了一輛車,然後他們就跟蹤我,要攔我……”

話未說完,四個黑衣人從外麵躥了進來,個個都端著槍,身形彪悍。

陳擇英站起身徑直迎上前去。為首的領隊模樣的黑衣人一個愣怔,他認出了陳擇英,把槍口垂了下來:“陳指揮您好,打擾您喝咖啡了,我們在執行任務。”

“什麽任務?”

“我們要捉拿一個人。”黑衣人用槍指了指林美夕說,“就是那個女人。”

“那是我朋友。你們是什麽組織的,憑什麽抓她?”

黑衣人神色一變:“……陳指揮,您不要為難我們。”

“不是為難你們,隻是要一個理由。”

黑衣人顯然不是警方的人,拿不出逮捕證,他也不太擅長口舌之辯,說了句“稍等”,轉身往咖啡廳門外走去。陳擇英透過窗看到他站在街邊掏出手機撥了一通電話。

幾分鍾過後,黑衣人重又跨進門來,神情篤定。陳擇英估計他已經從他的上級那裏得到了指令。

“陳指揮,我們不會傷害這個女人,隻是請她回去配合調查一些事情,請您體諒。”黑衣人仍試圖交涉。

陳擇英心知這是先禮後兵,冷冷說道:“不行。”

“陳指揮,您是公眾人物,碰著傷著都不好看,我們也不想惹麻煩。”

“不想惹麻煩就請你們出去。”

黑衣人見道理說不通,陡然近身,探臂要撥開陳擇英。陳擇英早有防備,側身抓住他的手腕,托著肘底往前一送,黑衣人合身撲到旁側一張咖啡桌上,砸得桌上杯碟亂響。

另外三名黑衣人也撲了上來。店內地方狹窄,隻有一人搶在了前麵,他舉著槍作勢欲砸,陳擇英閃身避過,一個中段掃踢鞭中他側腹。黑衣人連退幾步,捂著肚子疼得叫不出聲來。

後麵一個黑衣人幹脆扔了槍,潛身來拿陳擇英的雙腿要做抱摔。他的戰術很對頭,多對一的打鬥隻要拖入地麵,人多的一方就絕不會輸。可他沒料到陳擇英的反應速度竟如此之快,向後連撤三步,一個前頂膝正磕中他下巴。黑衣人眼前一黑,被慣性帶倒在地。

陳擇英沒下死手,從黑衣人扔槍的動作他也看出來了,這群人隻是想抓人,並不想傷人,在沒弄清楚原委前他盡量避免把事情做絕。

僅剩的那個黑衣人也準備衝上來,被他的領隊伸手給攔住了,領隊強笑道:“陳指揮,不愧是反恐隊出身,我們後會有期。”他扭頭朝另外三人喊了聲“收隊”,四人齊齊退離咖啡廳。

等到外麵車子發動走遠,林美夕這才來到陳擇英身邊,麵帶歉疚之色地說道:“陳指揮,謝謝您的幫忙,真是不好意思,剛見第一麵就給您添麻煩。”

“用不著說這些。”陳擇英環顧了下四周,“這裏已經不是說話的地方了,跟我來吧。”

陳擇英帶著林美夕走出咖啡廳,一出門就看到那輛橙色小汽車歪歪扭扭地停在那裏,車身還在冒著煙。

“能在嚴密跟蹤和火力控製下把車開到這裏,不簡單。”陳擇英說。

“我是一名業餘賽車手。”林美夕說。

陳擇英有些訝異地轉頭看向林美夕,這個女人似乎真沒那麽簡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