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予鄰

文/ 溺水魚

引子

2015年,成都市腦神經醫院。

史院長深深地看著眼前的年輕人:“你確定想要這麽做?”

年輕人:“我確定。”

史院長:“雖然這是最先進的連導儀,但用於臨床還是頭一次。在此之前,全球都沒有一例人體測試,你確定的話,將是第一位。我必須提醒你,你確認已經看完並理解了合約上所有的內容?”

年輕人:“是的,我確定。”

史院長:“好的,你一定想要的話。我必須提醒你,如果信號丟失,你將……”

年輕人笑了:“史院長,你好像比我還緊張呢。”他說著來到窗邊,望向天邊的幾朵白雲,輕聲且堅定地說:“那不是想要,而是需要。”

第1集:初次見麵

笑臉,陽光,綠草地,攝影師,導師……一切美好都落在2013年3月25日這一天的上午10點35分。在下一刻,震驚,震驚,震驚……占據了所有畢業生的臉。

蘇教授是趙術在精神學方麵的導師,對於前些時候趙術提交給他的論文——《關於精神病患者與維度時空的猜想》,他十分滿意,這篇論文也榮獲本年應屆畢業生論文“火花獎”。這是全校畢業論文中的最高榮譽。

這些天,趙術一直沒有聯係蘇教授,所以這個大獎的消息,蘇教授也沒有急於主動告訴趙術。他決定在今天這個畢業典禮上,給趙術一個驚喜。他高舉“火花獎”的獎杯,念完了祝詞。不過趙術沒有出現。直到蘇教授在話筒中激動地叫出“趙術”這個名字,趙術依然沒有出現。

見過缺席頒獎典禮的,但沒見過缺席畢業典禮的。蘇教授搖了搖頭,他拿起手機,撥通了趙術的號碼,隔了很久才接通:“怎麽?是念著學校舍不得走,還是又睡過頭了?”

電話裏傳來一位女士嗚咽的回答:“小術,小術他昨晚自殺了……”

…… 一個月前 ……

我又記不起來了嗎?算了,誰會在乎我昨天早上吃的是小麵,還是豆漿加油條呢。還是快些確定一個患者才是正事。

趙術站在兩家緊鄰的早餐店中間,左邊是麵館,右邊是油條豆漿店。他不記得是哪一天下定的決心,頭天早餐吃麵,次日早餐就吃油條加豆漿。可他總是忘記昨天早餐吃的是哪一家。

“呼……”趙術做了個深呼吸,大跨步走入了左手邊的麵館。麵館老板招呼他坐下,在等待的時間裏,他翻看著小叔給他的資料:

“姓名:房克強;性別:男;出生年:1995年;重度妄想症:認為這個世界上所有的人和事,都是他寫出來的小說。無暴力傾向。

“姓名:於曉海;性別:男;出生年:1972年;重度恐懼症:懷疑所有的人都會傷害他。有重度暴力傾向。

“姓名:夢予鄰;性別:女;出生年:1991年;中度精神分裂:在自己的腦海中構建了一係列連續的夢境,自稱這些夢境伴隨著她長大,夢中的細節甚至比現實還多,還要連貫。曾以為自己的夢可以預感到一些現實中的事物。輕度暴力。

“姓名:廖清;性別:男;出生年:2002年;症狀:重度恐水症……”

夢予鄰!

趙術的目光回到了資料的上一行,他感覺這個名字很特別。雖然有輕度暴力傾向,但畢竟性別一欄中的內容對於趙術來說,有著一種直覺上的安全。他微一點頭:“夢予鄰,就你吧。”

趙術吃過麵後就給小叔打了電話:“小叔,我已經選好了。她叫夢予鄰,你看她合適嗎?”

小叔:“嗯,這位患者十分有趣,不過她有輕度暴力傾向,所以你在探訪時,不可以攜帶任何尖銳物品,包括鉛筆、小刀之類。”

趙術:“好吧,那我隻帶手機好了,這個沒問題吧。”

小叔:“嗬嗬,這個嘛,可以有。”

嘟嘟嘟……

趙術:“那好,就這麽定了,有電話進來,見麵再說。”

趙術掛斷後,接通了剛打進來的電話:“媽,什麽事?”

媽:“小術呀,今晚吃個飯吧,你哥明天一早的飛機,這一去……”

趙術:“飛機!不是叫他別坐飛機嗎?誰給他訂的機票?”

媽:“你別那麽大驚小怪,目前飛機仍是最安全的交通工具……”

趙術:“我說過很多次了,我不喜歡他去坐飛機,算了,他要是一定要坐飛機去,那晚飯就不用吃了,搞得就跟什麽似的。”

媽:“小術呀,人做的夢都是不靠譜的,你小叔不是跟你說過了嘛,主要是你學習壓力太大,所以才產生了焦慮……”

趙術沒有聽完電話,直接就關機了。他驅車來到郊外的第四人民醫院,這裏是一所治療精神病的醫療機構。趙術在研期間常來這裏,他的小叔是這裏的醫生,加上趙術主修的就是精神方麵,所以能來此見一些病患還是十分容易的。

“小叔,她今天情緒怎麽樣?”趙術問道。

“喲,今天穿著一身大紅裝,要和什麽人相親嗎?”穿著白大褂的醫生回身說道。他正是趙術的小叔——趙清華。二人雖然是叔侄,但年紀相差不到9歲,趙清華是個性格開朗且神經有些大條的人。

“小叔別亂說,什麽相親,這是運動服好不,你可別咒我找個瘋女人結婚!”

“哈哈哈,好吧,這是夢予鄰描述的夢境記錄,剛剛幫你整理出來,你可以在電腦上先看看。我要忙一會兒,等下就帶你去探訪室見她。她這幾天很穩定,你這身紅她一定喜歡。”趙清華說著,將一個U盤交給趙術。

趙術將U盤接到電腦上,資料上主要記錄著夢予鄰的夢境。

讓趙術吃驚的,不僅僅是夢予鄰竟然記得小時候的夢,更誇張的是夢的數量與細節。他隨意翻開一篇,記錄的都是一些如起床,刷牙,吃飯,找鄰家大哥哥玩耍,與父母一起去誰誰誰家裏作客……。最不可思議的,是夢予鄰的夢幾乎天天發,看上去不像是夢境記錄,倒像是日記。

正當趙術沉浸在夢予鄰那如生活般的夢境時,趙清華已經安排好他與夢予鄰見麵了。他跟著趙清華進入了一間還算寬敞的房間。室內的地板是木質的,牆麵被分成了兩個顏色,下方是粉紅色,上麵連同吊頂都是粉綠色。中間有張會議桌,桌麵的四個角都是倒了邊的鈍角,兩把椅子是固定在地麵上的。整個房間給人一種溫馨舒適的感覺。

二人一進房間,室內已經坐著一名女孩,看上去很文靜。她的目光散在桌麵上,顯得有些呆滯。

趙清華走到女孩身邊,輕聲說道:“上午好夢予鄰,你今天看起來氣色不錯。這位是我的侄子,他人很好,你會喜歡他的……”他對夢予鄰說了一些話,又轉而回到趙術身邊,讓趙術坐在與夢予鄰相對的另一把椅子上,將趙術的手拉向桌麵下方:“你懂的。”

趙術摸到了一個按鈕,他知道那是呼叫用的,微一點頭,便目送著趙清華離開了房間。

“嗨,我們不是第一次見麵,你還記得我嗎?”趙術首先說道。

夢予鄰聞得聲音,抬頭看著趙術,柳葉般的嬌眉微微皺起,似乎在回憶眼前這個人是否見過。

“前天呀,我走過你的病房,你還對我笑呢。”趙術見過的美女無數,與他有關係的也不少,可他竟然發現自己直視夢予鄰時,有一點兒緊張。

他知道麵對著的是一名精神病患者,更清楚這張有些呆滯的臉與他接觸過的那些,根本不在一個檔次上。但為什麽自己會緊張呢?是她的清秀,還是那毫無目的的眼神?抑或是她神情間透出的那點兒清純?

夢予鄰正視了趙術一會兒,眼中的焦距散了,她又低下頭,似乎看著桌麵上的什麽。

這趙術有些尷尬,他本來準備好的一些問題,竟然在這一刻想不起來了,這種情況還是頭一次。

“為什麽見我?”夢予鄰好像想起了什麽似的突然發問。

趙術:“我在做一些……額,是有些問題希望在你這裏找找答案。”

夢予鄰:“為什麽是我?”

趙術:“也許是概率吧,我並不是刻意的。”

夢予鄰:“是什麽問題?”

趙術:“關於你的夢境,你為什麽記得小時候的夢?”

夢予鄰:“那是病。”

趙術:“為什麽?”

夢予鄰:“一個容器的容量是有限的,裝滿了就裝不下了。但生活像有壓力的水一樣綿綿不絕,這樣一直裝下去,容器會壞掉的。”

趙術:“那就放掉一些。”

夢予鄰:“你能選擇忘記腦海中的事物?”

趙術一時語塞,他見過很多病患,他們的思維雖然不像平常人以為的那麽散亂,但大多都沉浸在自己的思想邏輯中,很難被外界影響。這個夢予鄰卻不一樣。趙術想了想,轉而說道:“我小時候做過的夢,大多都忘了,不過也有很特別的夢,我還是記得的。”

夢予鄰:“那不一樣,我記得每一段時光,在夢裏,我也是從小長到大的。”

趙術:“真的有這麽詳細,你確定記得長大的所有細節?發生的每一件事?”

夢予鄰看了趙術一眼:“你記得小時候的事嗎?完全的。”

趙術想了想,笑著說:“誰會記得那麽全呢?那些隻是一些片段,隔得時間太長,甚至像夢中的片段。”

夢予鄰像是被趙術話中的什麽擊中,突然一愣,她喃喃自語:“像夢一樣?不會的,不會的。”

“什麽?”趙術聽不清夢予鄰在說什麽,隨口一問。但他很快意識到今天的時間快到了。自己今天是怎麽了,以前每次都是先設法跟著病患的思路走,對方不再警惕後,再自然而然地切入需要了解的問題。

可今天交流到現在,似乎沒有得到什麽有價值的東西。看了看手上的資料,又問道:“你曾說你有特異能力,能說一說嗎?”

夢予鄰聽到這個問題,表情變得十分靦腆,像是做錯了事的孩子。她輕聲回道:“沒,沒有。”

趙術眼見夢予鄰的神態,加上她清純且嬌美的容顏,心中不禁一**,深吸了口氣:“可你之前說過,你可以夢見未來一天的事。如果你現在承認沒有這些能力,那麽能說說你當時又為什麽覺得自己有呢?”

長時間的沉默……

“時間差不多了。”趙清華推開房門,對趙術說道。

夢予鄰被一名醫生帶離探訪室,她經過趙術時,眼光輕輕從趙術臉上撫過。趙術捕捉到了這個眼神,那眼神很純潔,但又很複雜。他再次做了個深呼吸,將心思從夢予鄰的背影處收了回來。

“怎麽樣?對你的論文有幫助嗎?”趙清華與趙術走在過道上。

“嗯,我還不是太會提問,需要練習。我想,需要繼續交流。方便嗎?”趙術的前半句出於學術上的需要,後半句也是學術上的需要,但似乎多了些什麽。

“明天她弟弟會來看她,後天要給她做分析,大後天……嗯,下周三吧。”趙清華說著,將趙術送出了大樓。

趙術開車回了學校附近的公寓。他翻閱著夢予鄰的資料,絕大多數夢境都是日常生活。這令趙術很不解:一個人的夢,通常是日有所思造成的。一些在現實中不可得的,或是不可承受的,多在夢中得到釋放。

可以說,夢,多多少少都是有些離奇且零碎的片段,前後並無太多邏輯上的關係。

但夢予鄰的夢境為什麽會如此連貫,連貫得像現實中平淡的生活。難道是因為精神分裂,那些夢並不存在,而是她自己在不知不覺中編造出來的?

第2集:再次見麵

不過這些夢境也有一些比較特別的記錄:那是她12歲那年,夢見鄰居家的一位老人從樓梯上摔下來,結果在送往醫院的路上去世了。那老人生前對她很好,她在夢裏就哭了……

趙術翻來覆去地看著資料,不知不覺已經快到晚飯時間了。肚子餓得咕咕直叫。打算出去隨便吃點兒什麽。他一邊下樓,一邊打開手機,有七個未接電話,分別是爸、媽、大哥打來的。他回撥了大哥的電話:“喂,是我。”

“怎麽一天都關機啊?大家等著你吃飯呢,香格裏拉大酒店,快點兒啊!”

趙術還沒來得及回話,對方就掛斷了。他一搖頭,轉而向地下車庫走去。

“爸,媽,大哥。”趙術在服務員的帶領下,來到香格裏拉大酒店的豪華包間,見到父母與大哥,便隨便坐了一個位置。

“你哥明天就去美國了,你還當真想不來?”趙父說話了。

趙母說道:“好啦好啦,這不是來了嘛。他就是被那個夢鬧的。沒事沒事,吃飯。”

趙武笑了笑,說:“我又不是第一次坐飛機了,你那個夢就是你自己太焦慮的結果,我說你別把那論文太當回事,你畢業是沒有問題的。哥想好了,你一畢業,80萬以下的車你跟哥說一聲。”

趙術拿起的筷子在空中一頓,不屑地說道:“我的獎學金很高的,而且年年拿,還有導師私下發的。”

趙武哈哈一笑道:“你是取笑大哥的學曆是買來的?”

趙術道:“我說趙大律師,誰會認為勝訴率達到98.7%的律師的學曆是買來的?隻是你們也別太小看我就行了……”

這一頓飯吃了兩個小時方才結束,一家人送趙武上了車。趙術忽然一拍車頂說道:“我說你就不能坐船去呀?那麽長時間,你急什麽呀?隻有飛機上的頭等艙才能表現你大律師的身份?”

趙武隻是微一搖頭,油門一點,路虎的引擎發出一陣狂嘯,飛奔而去。

趙術回頭看向父親,趙母搖了搖頭,說道:“是你哥自己買的機票。別賴你爸。”

趙術回到公寓已經很晚,但他翻來覆去睡不著,他兒時的那個夢一直浮現在腦海中,特別是夢中那名機場負責人在電話中說的話:“很抱歉地通知您,死亡名單已經確認,趙武是其中之一。”

趙術不記得是怎麽睡著的,醒來時已經是第二天中午。他拿起昨天晚上被他關閉的手機,稍一猶豫,便開了機。有一條從美國發來的短信:“我知道每次坐飛機你小子肯定關機,嘿嘿,報個平安吧,我的杞國兄弟。”

趙術搖了搖頭,來到樓下,站在那兩家熟悉的餐館前,他又想不起昨天是吃的麵還是油條了。中午就吃麵吧。飯後,他又回到公寓繼續翻看夢予鄰的夢境記錄。一些沒什麽特點的,他就掃一眼略過,隻看一些內容有稍許變化的。如此粗略地查看,用5天的時間,勉強將夢境記錄翻完。

其中有幾篇,趙術特意打了標記:夢見同一條街上的某小區大門外擺設了花圈;誰家發生了火災;誰家被小偷盜竊。這些雖然是夢境,但在夢予鄰的描述中,顯得十分真切,細節間的前後邏輯非常融洽。關鍵是她對這些夢境,都有日期上的記憶。就算是寫小說的作者,也不見得會注意到如此之多的細節。

最後有一篇很特別,內容描述道:“我夢見弟弟,還有爸爸媽媽,被一輛大貨車撞死了。”不過與其他夢境描述不一樣的地方,就是夢予鄰關於這個夢境的描述,僅此一句。這麽粗糙的描述,與她對其他夢境精細的描述截然相反。

趙術看了看時間,已是中午,想到今天要去見夢予鄰,便下樓找了間餐館吃了午飯,開車去了第四人民醫院。

趙清華見到趙術前來,哈哈一笑道:“怎麽樣,看上咱們醫院的什麽人啦?也不打個電話,直接就跑過來啦?”

“小叔,你可真是缺口德,以後我討個老婆不正常,你要負全責。”趙術在趙清華辦公室的沙發上坐下,又問:“夢予鄰是怎麽進來的?”

趙清華說道:“是她家裏人送過來的,她當時情緒十分激動,總說弟弟會害死大家,她隻是想阻止,並哭著求她的父母不要把她丟在這裏。”

趙術吃了一驚:“哦,就因為她說自己的弟弟要害死大家,就被確診成精神病患者?”

“當然不是。”趙清華看了看手表,繼續說道:“她當時將弟弟親手推入河中,造成她弟弟窒息性休克,在醫院住了三天才恢複過來。她傷害弟弟的行為被人看見,並報了警。警方調查了事發地點的交通監控錄像,夢予鄰將弟弟推入河中的犯罪證據確鑿,提起公訴告她殺人未遂。

“不過後來調查發現,她從12歲那年就嚴重自閉,有時還存在輕度暴力行為,加上這次殺人未遂事件中並沒有查明她的犯罪動機,精神鑒定上又存在明顯的失常特征,最後免除了刑事責任。她的父母害怕她再搞出什麽大事來,隻能將她送到我院,進行入院治療。

“好了,我現在得去開會了,等散會了就帶你去見夢予鄰。”

“哦,好的,另外,我能用用你的電腦嗎?”趙術說道。

“當然。”趙清華拿了本資料簿就離開了辦公室。

趙術將U盤接入電腦,翻看著之前打過標記的夢境資料,總結了幾個需要提問的要點。他看了看時間,才過去20多分鍾,猜想小叔開會一時半會兒完不了,加上這一兩天看資料太累,便躺在沙發上睡著了。

“不行,方叔叔和阿姨會知道的。”如吟般的細語響在趙術耳中。趙術看著那婀娜嬌小的背影,一層紅紗裹住她的胴體。身後的桃花林靜靜窺探著立於碧水岸邊的情侶。

“怕什麽,大家早就知道了。”趙術對那女孩背影說著,癡癡地看著她。在碧綠色的湖水襯托下,那嫣紅的輕紗尤為突出,像幾近逃離卻又不舍的情緒,緩緩爬上她的臉頰,惹人憐愛,不忍逼視。

女孩低下頭去,似等待他的靠近,又似沉默不言。趙術輕步上前,將女孩攬入臂中。此刻,他能明顯感覺到手臂上傳來她的心跳,又或者是自己的心跳透過手臂傳向了她。他下定決心,向女孩緩緩轉過頭去……

“嘿!哈喇子流出來啦!”趙清華一拍趙術,笑喝一聲。

趙術猛地從夢中驚醒!一見是小叔,沒好氣地說道:“人嚇人,會嚇死人的!”

“你剛剛那是什麽表情?我就是再重來十次青春期,怕也碰不上需要用到這種表情的事呀!怎麽,碰上的是桃花,還是桃花呀?”趙清華做出一副色眯眯的模樣說道。

趙術呼了口氣,這個夢做過很多次,但從來沒看見過夢中的她到底是什麽模樣,每次到了關鍵時刻就會醒過來。而且夢中那個方叔叔是誰?還有那個阿姨?他從沙發上站起身來,沒好氣地說道:“你還是快找個嬸兒吧,不然你的青春期怕是總過不去。要不,我跟我媽說說,請她再幫幫你?”

趙清華臉色一變,一本正經地說:“嗯,時間差不多,今天你有半個小時。夢予鄰應該已經在探訪室等你了。”

趙術偷笑著跟在趙清華身後,不一會兒來到了探訪室。

夢予鄰已經坐在對麵,看起來,比上一次見麵更加靦腆了些。她抿著唇,似微笑,又似害羞地看著桌麵。

趙術被夢予鄰的這種表情搞得有些神不守舍,甚至那位小叔例行公事地對她說了些什麽,又對自己說了些什麽,最後怎麽離開的,他都渾然不知。

“你好。”夢予鄰輕聲說。那聲音像輕輕地吟唱。

刹那間,趙術好似又看見那嫣紅的輕紗,那欲逃又留的人兒,那嬌羞清純的臉頰……

“咦!我這是怎麽回事?”趙術揚了揚眉,手在臉上用力撫過,咳了兩聲,說道:“額,你好,咱們又見麵了。”

夢予鄰聽到這話,臉上透出笑容。像被追求者,麵對追求者的笨拙時才有的笑。

“額,我有幾個疑惑,也許你可以幫到我。”趙術翻完腦海中的措辭,並在標注了重點的文件幫助下,說出了這一句。

“嗯,你問吧。”夢予鄰的聲音還是那麽輕,那麽柔,像是怕被人聽到的喃喃自語。

“還是說說預知能力的事吧,我很感興趣的。”趙術想,卻又有些不敢向她那個方向看,隻好將目光落在文件上。

“嗯,那,那是病,醫生是這麽說的。現在,我也已經明白,那隻是一些巧合,或者,是一些幻想。”夢予鄰的聲音越來越低,雖然還是保持著趙術能聽見的音量。

趙術似乎發現了夢予鄰言語中的鬆動,他說道:“這麽說,你過去是那樣認為過?可以談一談嗎?談談你當時的感覺,那些巧合,那些幻想。”

夢予鄰低頭沉默了一會兒,說:“那些都是不真實的,是病,我不想再去回憶那些。”

趙術聽夢予鄰說完這句,可潛意識裏卻聽出了另外的意思:“不行,會被知道的。”他腦子轉了幾轉,又問:“你正在出院治療前的觀察期?”

夢予鄰有些吃驚,抬頭看了趙術一眼,又低下了頭,輕輕說道:“他們告訴你了?你,也是來測試我的?”

“怎麽可能,我隻是需要寫一篇畢業論文,我認識這裏的一位醫生,所以才……當然,如果你不想和我說話,那下次,他們可能就不會安排咱們見麵了。”趙術解釋道。

“不,沒有,我隻是不願去回想過去,那些夢境,他們都有記錄的,你可以去看看,關於預知的事,真的隻是巧合。”夢予鄰說。

“好吧,咱們不說這個,那麽,能不能談談你的夢境。”趙術問道。

夢予鄰:“哪一個?”

趙術:“就是你夢見你的弟弟、爸爸,還有媽媽出車禍的那個。”

夢予鄰一聽,仿佛整個身體都隨著心髒猛烈震顫了一下。她極力地控製情緒,可她越來越急促的呼吸卻被趙術發覺。

趙術也不知是為什麽,下意識地說道:“額,這個如果也不方便說的話,那麽咱們說說我的論文吧。我是在寫一篇‘關於精神夢境與維度時空的猜想’的論文。”他故意將“精神病患者”改為“精神夢境”,以避免再次刺激到夢予鄰。

夢予鄰似乎也很有默契地跟隨了趙術的話題:“維度時空?那是什麽?”

趙術:“那是從現代物理理論引發出來的猜想。我們目前所共識的,是我們生活在四維時空中。一維是線,二維是麵,三維是體,四維是時間,也可以理解成一種狀態演變成另一種狀態的過程。”

“就像我們成長的過程?”夢予鄰道。

趙術笑道:“你很聰明,好多人在四維上,都需要花一些時間來理解的。”

“這很好理解呢。”夢予鄰說著,若有所思起來。

趙術說:“是的,不過,我在論文中提到的維度,是五維時空。”

“五維?那是什麽樣的?”夢予鄰好奇道。

趙術:“二維是無數個一維組成,三維是無數個二維組成,四維是無數個三維組成,那麽五維,當然就是無數個四維組成嘍。”

“無數個四維?”夢予鄰嬌眉輕輕皺起。

趙術看了看時間,快半小時了,原本準備的關於‘她為什麽推弟弟下橋’一事,看來是不能再問了。一來時間不夠,二來這類問題似乎會刺激到她的某些情結。於是他就順著維度的話題討論下去:

“是呀,我們隻能感覺到一個四維時空,但科學家們猜想,還有更多的,甚至是無數的四維時空是我們感覺不到的。那隻能在五維時空中才能看到。”

夢予鄰的眉頭收得更緊。

趙術笑了笑,說道:“拿我來舉例吧,我從小長大,現在在這裏與你聊天,這是一個四維時間軸上發生的關於我的一切情況。但也許有另一個時間軸,在那個時間軸上,我也成長,但因為選修的專業是建築設計,那麽,那個時間軸上的我就不會與你在此聊天。那裏的我,也許在家畫設計圖呢。

“如此,我們可以設想出無數多個時間軸,每一個時間軸代表著一個四維時空,而它們之間互不幹涉,誰也不知道誰的存在。隻有在五維時空中,才能看到這些四維時空的全景。”

夢予鄰聽得雲裏霧裏,隻是搖頭:“這,這太複雜了。”

哢嚓!探訪室的大門打開,趙清華走了進來,說道:“好了,你們太能聊了,都半小時了,夢予鄰,你也該休息了。”

“好的,趙醫生。”夢予鄰站起身來,在一名醫生的陪同下走出探訪室。在經過趙術時,她又用那種目光從趙術臉上掃過。

“好喲,幻想妹妹看上你嘍。”趙清華調侃道。

“小叔,你能有一次正經的不?”趙術說道。

“好呀,說說正經的,你敢回去叫你媽給我搞對象,我就跟你媽說你喜歡幻想妹。”

第3集:分裂還是預知

趙術對夢予鄰的好奇心越來越強:她為什麽不願提及那個夢境,她的父母和弟弟不是好好的嗎?一個夢就令她如此害怕?我自己夢見大哥坐飛機失事,雖然也產生了一些極端的思想,但也不至於提都不能提呀。

另外,小叔說她入院時,是與一場殺人未遂案有關,而且受害人竟然就是她的弟弟!這個夢與她殺害弟弟有什麽關係嗎?一夜無眠,趙術不隻是被夢予鄰的夢境所困擾,更被夢予鄰所困擾。

第二天,趙術打了趙清華的電話,問明了夢予鄰家的地址,打算去她家裏了解情況。他驅車來到南門東大街。

這是一條老街,兩側的建築都是四五層高的舊式住宅樓。夢予鄰的家在東大街中段的一條小巷子裏。趙術依照地址來到了這條小巷,巷口有一個補胎修鞋的手藝人。他腦子一轉,便來到手藝人身邊:“你好。”

手藝人正忙著手上的活兒,聞聲抬頭掃了趙術一眼,見是個學生,便問:“你是要補鞋嗎?”

趙術:“不,我想打聽個人,她就住這條巷子。”

手藝人:“誰?”

趙術:“夢予鄰,你認識嗎?”

手藝人手上的活兒停了一會兒,接著又工作起來:“哦,夢家的丫頭,嗬嗬,你問她做什麽?她現在在瘋人院。”

趙術:“您認識她嗎?能跟我說說嗎?我是北開大學的,這個月就畢業了,正在寫畢業論文,夢予鄰是我的探訪對象,我希望對她的過去進行一些了解。”

手藝人:“嘿,她是一個奇怪的人,很邪門兒的。”

“等會兒。”趙術一聽有戲,忙去旁邊買來了幾瓶飲料,全部放到手藝人腳下,道:“跟我說說吧,越多越好。”

手藝人笑了笑,點頭道:“好吧,讓我想想……這麽說吧,她現在不是瘋了嗎?不過,她在12歲以前,是一個人見人愛的姑娘,人長得好看,性格文靜又大方。那年她12歲,不知道為什麽,有一天她突然哭得死去活來,而且一直跟著小武子。”

趙術問道:“小武子?那是……”

“哦,肖武的兒子,巷子裏的人都叫他小武子。他比夢予鄰大3歲,與夢予鄰是最要好的朋友,可以說是青梅竹馬吧。當時夢予鄰就一直跟著小武子,怎麽也不肯離開,就連回家吃飯,夢予鄰也跟著他。小武子的爸媽沒辦法,隻好去把夢予鄰的老爸叫過來,她爸死拉活拉地才把她拉回家。

“奇怪的是,第二天小武子就死啦!可他家裏人說他晚上沒病沒痛的,後來醫生檢查,說是先天性腦溢血,是半夜突發。”

“哦,有這種怪事?”趙術回想起夢予鄰的夢境,其中就有誰家死人,誰家被偷之類的。加上入院時,夢予鄰曾稱自己有預知未來的異能,心中不免打起鼓來。

手藝人道:“可不是怪嗎!那次之後,鄰居裏就有人傳言,說夢予鄰是個喪門星,會給人帶來災禍。後來就沒人敢理她了,隻有夏老頭兒還時不時地招呼著她。可是沒多久,夏老頭兒從樓梯上摔下來,送醫院的路上就不行了。”

趙術心裏打了個突,這段情境怎麽和夢予鄰描述的夢境一模一樣?

隻聽手藝人繼續說道:“本來人老了,隨時都有可能走掉。但沒幾天,就有人說夏老頭兒摔跤的當天上午,夢予鄰在家裏哭得很厲害,好像是她的家人正在處罰她什麽。雖然沒人敢上門去打聽這事兒,但瘋言瘋語總是會有的,說夢予鄰是個災星,隻要她一哭,就要死人。

“這下可不得了,所有的人就像躲瘟神一樣躲著夢予鄰。說來也是可憐,那孩子從此變得孤僻起來,再也不主動去接觸誰,也再沒哭過。也怪,她不哭了,這巷子裏就再沒死過人。直到兩年前,她因殺害弟弟夢承希未遂,被抓後,這才死了一個。”

趙術驚奇道:“哦?死了誰?”

手藝人喝了口飲料,繼續說道:“事情是這樣的,夢予鄰推夢承希下橋的那天,有一輛大貨車撞上了老呂家的鹵菜店,整輛車都衝到店裏去了。”他說著,手指向大街對麵:“喏,就是那一家。說來也巧,當時老呂家的孩子在同學家玩,老呂和他老婆在店裏做生意。就在出事前半小時左右,夢予鄰跑來求他們去救落水的夢承希,兩口子都離開了鹵菜店,事發突然,他們連店門都沒關。”

“是夢予鄰親自來求老呂家救人的?後來呢?”趙術心中隱約感覺到了什麽。

手藝人道:“是呀,後來老呂二人就把救上來的夢承希送去醫院了,回家後才發現店子被大貨車撞了,那貨車司機當場死亡。這條巷子本來就傳有惡語,誰要是招了夢予鄰,誰家就沒好。老呂家想來想去,覺得就是攤上了夢家的事,自己家才倒了大黴。

“後來有人說親眼看見夢予鄰推她弟弟下河,警察也來調查了,果然是她殺害弟弟未遂,最後被關進了瘋人院。”

趙術聽完大為吃驚,他希望再從夢予鄰的家人那裏問些情況,但夢家人似乎很討厭夢予鄰,不願提及那些往事,最後把他給轟出了門。他回到車上,想再去當時處理案件的公安部門了解一下,卻見夢承希突然攔在車前。

“你有什麽事嗎?”趙術從車內探出半個腦袋。

夢承希一溜煙坐上了趙術的車,他關上車門沒好氣地說:“我們找個地方說說。”

趙術不清楚對方葫蘆裏賣的什麽藥,便找了一家會所。兩人要了一間包廂,各點了一杯茶。

趙術不知是自己的茶喝得太快,還是夢承希沉默得太久。兩杯茶喝完了,卻沒見夢承希開口說一個字。他看了看表,公安局怕是要下班了,當下說道:“你把我攔下來,不會就是想一直這麽耗著吧。”

夢承希放下一口沒喝的茶杯,低聲問道:“你想去公安局?”

趙術:“是的?”

夢承希:“為什麽?”

趙術:“我做我的事,你做你的事,咱們互不幹涉吧。”

沉默……

夢承希:“可是這樣,你就對我家進行了幹涉。”

趙術隱隱感覺到夢予鄰一案背後可能不那麽單純,問道:“這話怎麽說?”

夢承希:“你不了解情況,所以,會搞出你想象不到的結果。”

趙術心想:“難道夢予鄰沒有精神病?這怎麽可能!小叔也看過夢予鄰的病例。從資料上來看,夢予鄰確實有重度精神分裂症狀。而且她推弟弟落水也是事實。那麽,她家裏人的這些反應是怎麽回事?一係列問號在心底產生,但他麵不改色地回道:“正因為不了解,才需要去了解。”

沉默……

夢承希:“我姐是個好人,她不是你們了解的那樣,她很善良,如果她在醫院表現良好,很快就能回家的。請你不要去改變這一切!”

趙術聽夢承希對姐姐的評價,吃了一驚。他對夢予鄰的態度明顯與父母相反!難道他知道什麽隱情?想到這裏,他決定要激一激夢承希,說道:“是嗎?她可是想要殺死你呢!而且,她還一直說你會害死大家。這樣你還要認為她是好人?”

砰!茶杯從夢承希的手中被拍在桌上:“你腦子有毛病嗎?我家的事到底什麽地方招惹到你了?你幹嗎咬著不放?你到底想怎麽樣?”

趙術故意一臉冷笑,說道:“因為我感覺到不正常的細節,但我沒搞清楚,所以,本著對社會負責任的態度,我一定要查清楚。”

趙術說到這裏,隻見夢承希的雙目似要噴出火焰,臉頰漲得通紅,仿佛血液都在燃燒!但見他神色之間很是猶豫,便又說道:“夢予鄰很可憐,她被整條巷子的人誤解,連父母也不喜歡她。可是她在院期間,從來沒有說過一句對家人不敬的話。這足以說明她的為人,隻可惜在精神層麵上……”

良久之後,他猛地站起身來,大聲說道:“你們這些人,自以為要對社會負責,我姐從來沒有招惹到第三方,你們負哪門子責?她要殺的人是我,不是社會上的任何人,我不想追究,又有誰有資格去追究?

“你要是當真有閑情去對與你無關的事負責,那就為我姐負負責吧,不要去做對她不利的事。她隻救過人,沒有害過人!如果你還有良知,就不要再管這事。她一出院,我們一家就開開心心地過日子,不會影響到任何人!”說完便頭也不回地離開。

趙術跟著導師研究精神方麵,對心理學也涉足頗深。夢承希的話反反複複地在他耳邊回**:“她沒病!她隻救過人,沒有害過人!”這些無比激憤的話,真實的可能性達到9成以上。他明白,人在激動時隨口說出來的話,往往是心中最原本的認知或理解。如果是說謊,一般都是在情緒較為冷靜時進行。

第4集:兩害相較取其輕

夢承希回到家中,對趙術是否會去公安局調查十分擔心,一整晚都沒有睡覺。次日一早,他等父親上班後,便攔下也準備出發上班的母親,說道:“媽,我,我想搬出去住。”

“什麽?”走出家門的母親回頭看著兒子,說道:“怎麽突然想起要搬出去?”

夢承希道:“我知道,爸爸不想把姐姐接回來,他和那些巷子裏的人一樣,以為姐是精神病人。但他錯了,姐沒瘋!如果你們不接受姐姐,那我就搬出去,由我一個人來照顧姐姐,我已經成年了,可以向醫院提出申請的!”

夢母將兒子推回屋子,關了大門,說道:“小希,你在說什麽?”

夢承希一屁股坐到餐桌前,他用略帶質問的語氣說道:“你別再裝了,其實你比誰都清楚,你早知道姐沒瘋,是不是!”

“我,我知道什麽?你今天是怎麽回事?”夢母的語氣裏透出了吃驚。

夢承希將落在母親臉上的目光移開,他不想看見母親被拆穿時的表情:“那天,我全聽見了!”

夢母:“什麽?什麽那天?”

夢承希:“夏老頭死的那天上午,你在裏屋罵姐姐的事,我全聽見了。”

夢母心中咯噔一下,道:“你,你聽到什麽了?”

夢承希:“那天早上,姐在裏屋跟你說,夏爺爺今天會從樓梯上摔下來,會死,她請你去提醒夏爺爺下樓梯小心些。

你說:‘少管,還嫌巷子裏的閑話不夠多嗎?’

姐說:‘大家都討厭我,隻有夏爺爺還願意理我。’

你說:‘閉嘴,別張著你那張臭嘴到處去咒人家!你要瞎說,你爸回來打斷你的腿。’

姐說:‘媽,我求求你,你救救夏爺爺,我夢見過的,是真的,那天小武哥死的前一天,我也夢見了。’之後,我就聽見很響的一巴掌,接著是姐姐摔倒的聲音。媽,你當時下手很重吧!”

夢承希極不情願地任由母親拉著他的手,氣憤地說道:“他們愛說,讓他們說去好了,為什麽要讓姐一個人承受這麽多?你知道她隻能眼睜睜看著自己關心的人、敬重的人一個個死去時,她是什麽感受嗎?就像兩年前,她夢見你和爸爸會因為我而死時一樣,她一直在想要救人,可你們都在對她做什麽?”

夢母一驚:“你說什麽?她的夢怎麽能當真,你怎麽可能會害死爸爸媽媽?小希,你,你這是怎麽了?”

“我沒事!”夢承希從母親懷裏掙脫出來,說道:“你們知道嗎?那天,我很想吃呂叔家的鹵肉,你們都忘記了,咱們家每兩周就會去買鹵肉吃的。那天正好是買鹵肉的日子,你說,如果我沒有被推到河裏,你們是不是會陪我去呂叔家的鹵菜店?如果我沒有被推到河裏,就算我沒有提出要去,你們是不是也會去?你們想一想回到家的時間!再想一想車禍發生的時間!”

夢母難以置信,或者是不願去相信,畢竟是她和老夢親手將女兒送入了瘋人院。如果這一切是真的,這讓她情何以堪。她努力地不去回憶當時的情況,也努力地不去想小武和夏老頭的事,可那些事像過電影般在腦子裏閃現。她嘴裏機械地重複著:“不,不會的,不是這樣的……”

趙術沒去公安局,他回到公寓,將資料總結了一下,發到遠在美國的大哥手裏,並打了電話給趙武,請他幫自己分析一下夢予鄰推弟弟下河一案的情況。另一方麵,他也開始著手寫論文。

趙術尋思:“從目前的情況來看,夢予鄰的夢境,多少有一些預知的效應。這種預知效應極有可能是另一個四維時空存在的證據,從而間接說明了五維時空存在的可能。現代物理中,相對前沿一些的理論認為,任何人,甚至任何生命,隻要做出一次選擇,當前的四維時空就會從這次選擇開始,分為兩個,甚至更多的四維時空,以滿足這次選擇帶來的不同結果。”

如果是這樣的話,那麽這些剛分裂開的四維時空,其相似度將是極高的。甚至,除了某一個點不同之外,所有的一切都是一模一樣的。也許正好有這樣兩個四維時空,它們的一切都一樣,隻是在時間上一個超前,另一個則滯後。

而夢予鄰,以及我們所有人生活的這個世界,正好處在時間上相對滯後的四維時空中,但她的夢境,卻正好處在超前一些的四維時空中,所以她的夢境就正好起到了預知的作用……

那麽,再把範圍擴大些,很多精神病人的意識,甚至認知與當前社會明顯脫節。這是否也說明著更多的四維時空的存在呢?他們因某種沒有被發現的誘因,導致他們的思想進入到了別的四維時空中,但身體又留在了當前的時空中。這就造成他們的行為顯得十分詭異和怪誕。”

離畢業典禮隻剩下十來天了,同學們的論文早就交了。蘇教授也問過趙術論文的事,但趙術總感覺自己的論文還有需要完善的地方,遲遲沒有提交。這天,他又通過小叔,約見了夢予鄰。

從小叔那裏聽說,夢予鄰最近的精神很不好,這令趙術有些擔憂。不過夢予鄰見到趙術後,情緒上明顯好了很多。

趙術:“予鄰今天的氣色不佳,這兩天心情不好?”

夢予鄰莞爾一笑:“是有一點兒,做了一些不好的夢。不過聽說你要過來,我就好多了。”

趙術有些不好意思,一笑道:“怎麽,最近夢見了什麽?”

夢予鄰:“我夢見自己生病了,一直躺在病**,一動也不動。”

趙術:“哦?要緊嗎?”

夢予鄰抿嘴一笑,微一低頭:“那隻是夢,請不要擔心。”

趙術咳了兩聲:“嗯,也是,這次來見你,一方麵是想看看你好不好,另一方麵,你知道的,我在寫論文。”

夢予鄰:“有什麽我可以幫你的?”

趙術:“我想再聊聊那些夢。”

夢予鄰有些擔心,放低了聲音:“你要問哪個夢?”

趙術:“別擔心,這次不聊具體哪個夢,我隻是想了解,你做的夢細節很多,和我們平常人做的夢不太一樣。”

夢予鄰:“你們做的夢,內容會很少嗎?”

趙術:“也不是,應該說有多有少,但在細節上,一般沒有你的夢那麽豐富。並且,夢中的前後邏輯是跳躍的,並不一定具有因果關係。”

夢予鄰嬌眉一收:“哦?那樣不是很奇怪?”

趙術:“對於我們來說,一點也不奇怪,因為那是夢嘛。”

夢予鄰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

趙術:“這麽說的話,你的夢幾乎和現實世界差不多?”

夢予鄰認真地點了點頭,說:“是的,有一段時間,我完全分不清楚哪邊是夢,哪邊是現實。因為兩邊都是一樣的,就好像先過完一天的生活,然後再經曆一次。”

趙術:“那可真是奇妙的體驗。”

夢予鄰:“是很奇怪,但一點也不妙。”

趙術:“不妙?”

夢予鄰:“是呀,每天經曆的事,總是事先就知道,很無趣的。”

趙術一聽,夢予鄰的夢境,果然是有預知能力的!心中產生了一個問題,這個問題很可能使夢予鄰陷入不好的情緒。但好奇心還是使他嚐試著提出問題:“予鄰,有一個關於你的問題困擾我很久了,這些天我都睡不著覺。”

夢予鄰聽趙術說因為自己而睡不著,正當一股暖意泛起,但馬上就意識到趙術接下來要問的問題。她緊咬嘴唇,兩隻粉拳捏成一團,一時間有些不知所措。

夢予鄰鬆了口氣,道:“謝謝你!下次,我一定努力回答你。”

趙術笑了,他感覺這次的夢予鄰,對他比之前兩次都熱情一些,說道:“一言為定喲,嗬嗬,說一說你最近這些天的夢境吧,剛才你說你夢見自己躺在病**一動不動?”他剛一說到這裏,心裏就感覺到一陣不舒服!

一動不動,這讓他聯想到了死亡,而且又是夢予鄰的夢境,她的夢不是有預知效應嗎!

夢予鄰好像猜到了趙術的擔憂,說道:“別為我擔心,那些隻是夢,而且在夢裏,我可隻是生病,沒有死呢。”她說到這裏,臉上又泛起一片嫣紅,繼續說道:“再說,我已經好多了,現在雖然也做夢,但夢與現實已經完全不一樣了。”

趙術:“哦!什麽時候開始的?”

夢予鄰:“就是兩年前,我夢見家人都出了事,可我改變了結果,弟弟、爸媽,他們現在都還好好的。從那之後,我的夢境與現實就完全不同了。”

……

結束了這次交流,趙術感覺又有了不少收獲,心情甚好的他馬上又將論文作了一些修改。

第二天,他接到哥哥趙武的電話,大概的意思是:“夢予鄰可能沒有精神病,她或許真的能預見一些東西,而夢承希對他姐的這個能力十分信服。但是,如果在法庭上把這些說出來,那麽法官和陪審團是否相信夢予鄰的預知能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夢予鄰將弟弟推下河的事實,其性質就會不一樣!”

趙術:“請繼續?”

趙武:“性質會分成兩種,如果夢予鄰在推弟弟落水時,心智是正常的,那就是故意殺人。但如果是不正常的,那就是沒有承擔刑事責任的能力。這是兩個相反的結果。前者肯定要坐牢的,3到10年不等!甚至更高,主要看受害人的傷勢情況。後者,隻需要住院,恢複得好,就可以回家了……”

趙術露出笑意:“好,謝謝哥,我請你吃碗麵。”

“什麽?我可是按小時收費的,就一碗……”趙武話沒說完,隻聽到一陣忙音……

趙術聽完大哥的分析,心情莫名地激動起來。是大哥的分析替自己解開了謎團?還是因為別的?他沒有去多想。

這一夜,他再次翻閱了夢予鄰的夢境資料。資料還是那些資料,但那些文字似乎都被塗上了某種色彩,那不再是一個精神病患者的“口供”,而是一位妙齡女孩的生活。不知不覺中,他已埋頭於這堆資料中,鼾聲在通宵亮著的台燈下緩緩散開……

還是那片桃花林,還是那片碧湖水,還是那種心跳,還是欲走還留的她。這一次,趙術知道一切都會發生改變,這一次,他甚至能感覺到自己正在夢中。他不願醒來,他要看看這個在夢中伴隨了他20多年的人到底是誰!他堅定地來到女孩身邊,將女孩拉到眼前,是她……

趙術看到夢中的他麵對著她,但奇怪的是,趙術隻能像一個旁觀者一樣看著女孩的背影。

女孩:“我很難過,我對不起你哥哥。”

趙術:“不要那麽想,我們是真心的,沒有對不起誰,你明白嗎。”

女孩點了點頭,她投到趙術懷裏,輕聲說:“我明白,可我,可我還對不起一個人,我的弟弟。”

趙術:“為什麽會這麽想?”

女孩:“因為我恨他,所以我沒有祝願他去天堂,如果,如果他落入地獄,那是我的錯。”

趙術:“他也沒有錯,那是意外,所以,他會去天堂的,你要放心,要釋懷。你要記得,無論如何,還有我,我想要和你在一起,不,那不是想要,而是需要!”

女孩:“肇文,謝謝你,希望他們都會原諒我,希望方叔叔和阿姨也能理解我。”

肇文?方叔叔?肇文?方叔叔?……

趙術從夢中驚醒,夢中大多細節隨著他的驚醒也消散了大半,他隻記得肇文、方叔叔。還有夢中的女孩為什麽叫自己肇文?方叔叔?肇文?難道,難道夢中的自己,叫方肇文?這些疑問令趙術有個不好的感覺,難道自己姓方,名肇文!可是我爸爸姓趙呀!

“難道我不是爸媽的兒子!”趙術不願再往下想,他拿起手機,撥打了母親的電話。

趙母:“小術呀,媽媽在開會,有什麽事嗎?”

趙術:“媽,你認識‘方肇文’嗎?”

趙母:“方肇文?是誰啊?”

趙術:“就是方肇文呀,你沒聽說過?”

趙母:“什麽方方圓圓的,媽對追星沒興趣,媽在開會,不跟你說了啊。”

趙術打了這通電話,放心了不少,看來又是自己多慮了。他想著想著自嘲一笑,夢中的東西怎麽能當真。心情甚好的他馬上給小叔打去電話,希望再次約見夢予鄰。

第5集:自殺

見麵還是安排在下一周的周三。

從小叔那裏得知,夢予鄰的精神狀態十分不好,這些日子似乎每天晚上都做噩夢。不過夢予鄰還是能克製自己的情緒,隻是不太能吃東西,人看起來清瘦了些。

“嗨,咱們又見麵了。”趙術一見到精神不振的夢予鄰,瞬間的心疼使他故作歡笑。

夢予鄰輕輕點頭:“你還好吧?”

趙術:“我很好呀,倒是你,聽說做了一些不好的夢?”

夢予鄰:“是的,不過你不要太擔心,我會調整好心態的。”

趙術想了想,有些猶豫地說:“嗯,上次我們沒有交流的問題,今天能談談嗎?如果還是沒有準備好的話,我可以下次再……”

夢予鄰沒等趙術說下去,她打斷了趙術的話:“下次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再見,你問吧,我已經準備好了。”

夢予鄰平靜地說:“是的,我夢見了。而且,不止一次。”

趙術很吃驚,夢予鄰不但沒有回避問題,而且還透露了更多,忙問:“不止一次?可以詳細說一說嗎?”

夢予鄰想了想,說:“我就大概描述一下吧,夢見家人發生危險,一共有三次。

“第一次,我夢見父母帶弟弟去醫院,在路上發生了交通事故。於是第二天,我騙弟弟,說我在街上被人打劫了,要他快來找我。我故意讓他找不到,結果耽誤了預約的時間,那天就沒去醫院。

“第二次,我夢見弟弟要去看電影,晚上,爸媽下班就帶他去了。結果電影院發生了火災,別的人都逃出來了,就隻有他們三人遇難。這次是晚上,爸媽都在,我不知道怎麽辦,就把夢跟弟弟說了。我本想盡可能說得嚇人些,希望把弟弟嚇到了,就不去了。可是沒想到,弟弟一聽我說電影院會有火災,他就很乖地不去了。

第三次的夢境很長,很奇怪。我先夢見弟弟想吃鹵肉,結果爸媽下班後帶他去呂家鹵菜店,就被大貨車撞了。但夢中的時間比以前更長,一直延續到第二天,我就趁爸媽還沒下班時,自己去買。可是呂家老板不喜歡我,不想和我說話。我隻好回家,我把事情跟弟弟說了,他又相信了我。我們一起在家等爸媽下班,可是爸媽自己跑去了呂家鹵菜店,結果還是被大貨車撞到了。

“那時我才想起來,弟弟很喜歡吃鹵肉,因為家裏條件不好,所以爸媽和他約定每兩周才吃一次,那天就是約定的時間。所以爸媽為了弟弟開心,就去了呂家鹵菜店……

“在夢裏,我十分悲痛,那是兩個唯一還願意和我說話的人呀,就這麽沒了。我恨自己笨,恨自己沒用。後來,我開始恨弟弟,恨他為什麽喜歡吃鹵肉,為什麽要和爸媽有那個約定。甚至,我開始恨爸媽為什麽要生下他,到頭來卻被他連累,我恨,我難過,而且要永永遠遠地如此難受下去……

“第二天,我感覺到這次的夢與以前的不同。這個夢在告訴我,這次不管我再怎麽阻止,也是阻止不了的。在夢中,我不讓弟弟去,結果就演變成另一個版本的悲劇。我不知道應該怎麽辦,我努力思索解決的辦法,可是我想不出來。但我發現這次的悲劇,主要誘因總是弟弟。於是,我猜想,也許隻有把最根本的誘因去掉,悲劇才有可能阻止。”

夢予鄰的話越說越激動,但說到這裏戛然而止。她緊咬嘴唇,低下了頭,不敢再去看趙術的眼睛。

夢予鄰:“你是不是感覺我是一個卑鄙無恥的女人?是一個狠心可怕的女人?”

趙術陷入沉默,他並沒有感覺到眼前這個女人的心狠手辣,而是想起了自己夢中的那個女孩。

夢予鄰抬頭看了趙術一眼,見到了他的沉默,像是看見了極不願看到的情景,忙將目光撒向桌麵,低喃道:“是我對不起弟弟,如果要下地獄,那個人一定就是我。”她說完,站起身來,轉頭看向吊頂一角的監控。

趙術見夢予鄰要離開,忙道:“其實你不要恨你的弟弟,我去找過他,他很愛你。知道我要去公安局了解你的情況,他還警告我,如果我再去調查你的事,他就對我不客氣。”

“而且,對於已經失去的人,我們不要有太多心結,既然阻止不了,就要去接受。給自己一些時間,就會慢慢好起來的。我們要記住那些美好的,不要去糾結那些不好的。”

“你弟弟落水後,你不是也向老呂家呼救了嗎,這足以說明你也是愛弟弟的……”

夢予鄰哭了,她的眼神中充滿感激與欣慰,像是終於得到了什麽似的。不一會兒,便有醫生進來將她帶離……

趙術回到公寓,完成了論文,並將它發給了導師。這篇論文對於趙術來說,還是十分滿意的,隻是夢予鄰給他帶來的,是越來越深的迷惑:“為什麽她也有弟弟,夢中的她也有弟弟?她們都恨自己的弟弟,但又深深地自責於對不起弟弟?怎麽會這麽巧?”

第二天,趙術接到小叔打來的電話:“小術呀,有一個不好的消息,夢予鄰自殺了。”

空白!這是趙術聽到夢予鄰自殺後,數分鍾內的狀態。他掛斷電話,急忙去了第四人民醫院。

趙清華:“昨天半夜死的,她用一條浸了水的毛巾捂住口鼻,將頭的一半藏在被子裏,監控中看上去,像是在睡覺。早上才發現,這是一種很辛苦的自殺方法。”

趙術開始陷入自責,他努力勸自己,她是一名精神病患者。但內心深處又不斷地提醒自己,你不應該提出那種令她窒息的問題。他不停地遊離在這兩種觀念之間,而中間的路越來越窄,越來越窄,窄得像一條刀鋒被自己踩在腳下。他知道自己無法再走在中間,他隻能跳下去,而那下麵,是無限的自責與痛苦……

次日,趙術接到小叔打來的電話:“夢予鄰的遺物裏發現了遺書,她希望將最近一周的夢境記錄交給你,以便幫助你完成論文。”

雖然趙術的論文已經完成提交了,但他還是去拿回了那些資料。

首先是夢予鄰的遺書附件:

趙術,你好,還記得你第一次來醫院探訪我嗎?當時你說夢總是跳躍的,不連貫的。我想,你說的對,如果不連貫,那就是夢。我總是不記得昨天的早餐吃的是什麽,因為那個時間段是空白的。

另外,我要特別告訴你,我愛方肇文,我會等他醒來。那片桃花滿地的林子,那片寧靜翠綠的小湖。我想要有他在身邊,我想要有他的未來。

不,那不是想要,而是需要。

趙術的目光釘在遺書上:“昨天的早餐!方肇文!桃花林!那不是想要,而是需要!”他顧不得細想,拿起夢予鄰的夢境資料看了下去……

上周3晚上

夢予鄰:“我躺在一間病房內,我不能動,我看不見,聽不見,我隻能呼吸。這令我很難受。”

院方:“沒有其他的細節嗎?”

夢予鄰:“沒有。”

上周4晚上

夢予鄰:“還是和昨天差不多,不過能聽到有人在病房內打掃的聲音。今天,我感覺更累了,我的脊椎太痛了,像是一個姿勢保持太久的感覺。”

上周5晚上

夢予鄰:“還是那樣,我可以感覺到四肢傳來知覺,但很麻,很酸,好難受,我怕那種感覺。”

上周6晚上

夢予鄰:“今天有人來,我能聽到他們說話,但我還是不能動,也不能睜開眼睛。”

院方:“能聽到說話聲?你在夢境中是以第三視角,還是第一視角?”

夢予鄰:“是第一視角。”

院方:“你聽到了什麽?”

夢予鄰:“是兩個女人的對話:

‘你是新來的?’

‘是啊,來實習的。’

‘我是上個月來的,咱們實習生就隻能做一些清潔工的事兒。’

‘嗬嗬,可不是嘛。咦!這女的好漂亮。’

‘是不錯,可惜是個植物人。’

‘她頭上這個是做什麽的?’

‘別亂動!那是超級連導儀,可以把兩個人的深層意識連接在一起。’

‘哦!有這麽神奇?’

‘這是本院最先進的植物人治療儀器,別碰壞了,賠不起的。快做事吧。’

‘嗯。’”

院方:“之後呢?”

夢予鄰:“沒有了。”

上周日晚上

夢予鄰:“不能動,但我感覺我的腰要斷了,有無數的螞蟻在咬我的手和腳,太難受了,好痛苦。我在夢裏想呐喊,想醒來,可是我做不到,我現在很怕做夢了,那種痛苦太真實。”

院方:“沒有其他細節嗎?”

夢予鄰:“有人來打掃房間……”

周一晚上

夢予鄰:“今天有一男一女在說話,好像是一對中年夫妻。”

院方:“哦?你怎麽知道是夫妻?你能看見他們?”

夢予鄰:“不能,我隻能聽他們說話。”

院方:“他們說什麽?”

夢予鄰:“女:‘予鄰啊,快醒來吧,別再把肇文困在你的意識裏了,你們都醒來吧。’

男:‘你們的事,我們都知道了,我們不反對,肇武也不會怪你們的,由他弟弟來照顧你,他地下有知,也會放心的。’

二人離開病房,不過還能聽到他們的對話:

女:‘老方,你說,咱們怎麽這麽命苦呢?’

男:‘好了,我們要有信心,他們一定會沒事的……’

我能十分清晰地感覺到他們的悲傷,我很難過,我哭了。”

院方:“你在夢中哭了?”

夢予鄰:“是的,我能感覺到眼淚從兩側滑到枕頭上。”

周二晚上

夢予鄰:“今天也有人說話,是一個中年男人和幾名年輕男人的對話。”

院方:“都說了些什麽?”

夢予鄰:“‘這就是全球第一台超腦波連導儀,是當時的最新技術。最大的缺陷,就是對腦電波的跟蹤很不穩定,容易丟失施救者的意識信號。現在的超腦波連導儀就穩定多了。’

‘她是施救者嗎?’

‘她是患者,兩年前,她的父母為了救她弟弟,結果一家三口人被一輛大貨車撞死,她實在承受不起,結果陷入休克,至今沒有醒過。’

‘那隔壁病房裏的?’

‘那位就是施救者,也挺慘的,家裏很有錢,可惜他哥哥在一次出國的飛機事故中死亡。他也在一年前,因意識跟蹤信號丟失而陷入休克,這對他父母的打擊可不輕。’

‘啊!在深層意識連導狀態中的施救者失去信號的話,會完全忘記自己是誰的,他隻會相信深層意識所構建的世界。為了保持兩人的生命特征,連導儀會自動保持二人的夢境細節。這種病人是很難自行醒來的,他可真有勇氣。’

‘哎, 他和她是戀人關係,碰上這種事,誰又放得下呢。’

‘問世間情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許!’

‘啊,史院長,您看,她的眼角!好像,好像哭過。’

‘哦!’

之後,有人用手撥開了我的眼睛!”

院方:“你說有人將你閉著的眼睛撥開?”

夢予鄰:“是的,我看見了他,他用一支手電來照我,我感覺眼睛很痛,但我控製不了,之後,他又在說話:

‘夢予鄰,能聽到嗎?小周,快,馬上搜索意識信號源,看看能不能接上。夢予鄰,如果你能聽見的話,記住!想自發地在夢裏醒來,自殺是一種十分有效的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