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計時
文/ 孫賽波
1
盛大的鞭刑馬上就要開幕，人們激動不已。
八根行刑柱從廣場的地下緩緩升起，犯人們被強磁力線綁縛在行刑柱上。
天幕頂部開始倒計時：九十九、九十八……
執刑人一襲黑衣，大口深呼吸著，好像空氣已變得稀薄。
四十三、四十二……
犯人們象征性地掙紮著，綿軟無力。
三、二、一，倒計時結束，天幕的光華徹底消失，整個世界變成了一片漆黑，人們屏住呼吸。
連續的閃電之鞭，連續的尖叫。
**總在最後——第二十一鞭。八根行刑柱被無形的導體連接了起來，藍光更盛，先是在行刑柱兩端蜿蜒扭動，然後圍著行刑柱織羅了一張閃電之網，轟隆，這張網扭成一股，猛然甩到犯人身上……
表演結束，天幕拉開，刑柱沉降，觀眾散去。下一次好戲，不會等太久。
這次被執行鞭刑的八個人都是倒計時組織的成員。倒計時組織是標準國最大最溫和的反對組織。如果不是修改了法律，他們連反對組織都算不上。倒計時組織沒有領袖，沒有武裝，沒有過暴力衝突，也沒有過靜坐示威，甚至連統一的口號都沒有。他們所做的就是在臨睡前默念一個數字，這個數字會比前一天默念的數字縮小一些。也就是說，他們在進行以天為單位的倒計時數數。當初要給他們定罪的時候，不得不先修訂了法律，畢竟曆史上從沒有哪條法律規定數數都犯法。當然現在有法可依了：《標準國反倒計時組織法》第一條規定，所有未經申請批準的倒計時都是違法行為。
打擊倒計時組織的機構叫停頓。停頓直接接受標準國領袖伏羲的領導，隻對伏羲一個人負責。停頓的負責人是共工，他可是倒計時組織的克星。按說倒計時組織的成員都非常隱蔽，他們除了倒計時之外和普通的市民沒有任何區別，要從人群中甄別出他們來可不容易。但共工有自己的絕招：一看眼神，二用科技。
在正常的情況下，仔細看倒計時組織成員的眼神，你會發現裏麵混合了焦慮和希望，而普通市民的眼神中隻有平和，也可以叫麻木。而在一些特別的時刻，比如執行鞭刑的過程中，普通市民會表現出極度的狂躁，相反倒計時組織的成員卻顯得過分平淡。
科技方麵那就更需要大書特書了，比如科技部剛剛交付使用的最新審訊工具——審訊棒。這是一件神奇的工具，表麵看上去隻是一根合成纖維棒，看不出裏麵有什麽線圈或者其他的發射、接收或者控製裝置，但隻要舉起這個審訊棒向著嫌疑犯的背部猛擊，嫌疑犯就會交代自己的罪行。一次無效，數次驗之。還有審訊鞭，類似閃電鞭的原理，能夠在嫌疑犯身上印上痕跡，但不需要電源接收裝置，也不用有操作安全的擔心，隻要往嫌疑犯身上招呼就可以了。
共工辦事效率很高，經過他的不懈努力，倒計時組織的成員從無到有，從少到多，抓不勝抓。伏羲知道這事不怨共工，如果非要怨，隻能怨命。按照以前的說法，這叫天命不可違。自己雖然一直在努力維持，可是他能夠感覺得到那種風雨欲來前的沉悶與躁動，雖然標準國裏沒有風雨，每天每時都是恒溫、恒濕。
他試圖向標準國唯一的神——鴻蒙求助，可是鴻蒙的指示總是讓他陷入更大的被動。鴻蒙廟就在標準國的幾何中心，是一個直抵天幕的圓柱形建築。鴻蒙廟的外圍有一圈特殊的力場，如果得不到允許，沒人能夠進入。當然到目前為止，沒有人被允許進入過，哪怕是伏羲，他也不知道鴻蒙廟內部的構造。人們都以為鴻蒙是天幕之上的神靈，以無邊神力守護標準國。伏羲卻知道鴻蒙不在天幕之上，而在標準國的每一時，每一處，不是精神在，是神在，是物質在。
伏羲有一個八角形的記錄儀，那是標準國領袖的專用之物，一代代傳下來的，鴻蒙經常通過這個記錄儀和伏羲進行交流。記錄儀裏還存儲著無窮的信息。伏羲經常會在深夜裏打開記錄儀，他對古代人類的生活很感興趣。
古時候的天比現在的要高，白天靠一個叫作太陽的天體照明，所以各個地方接受的光照不均勻，遠遠比不上標準國發光均勻的天幕。古代的晚上的天空也很單調，有永恒不動的遙遠星辰，還有不停變化形狀的月亮。而標準國晚上的天幕卻精彩紛呈，有炫目的宣傳口號，有震撼的感官電影。隻要願意，伏羲甚至還能夠通過天幕對全體市民進行廣播。可是伏羲總是被古代那單調簡陋的夜空吸引。他站在全息投影的中心仰望著璀璨星空，有時禁不住會發出一種隻有古人才有的長長的歎息。雖然他以標準國為傲，可古人未嚐不是另一種標準生活。
古代的時候，人們曾經和很多動物一起生活，不像標準國人類就隻和人類交往。而且那時候的人類大部分都是有缺陷的，有的太高，有的太矮，有的太胖，有的太瘦，居然還有人出生的時候就四肢殘缺或者眼睛失明，這些情況在現代看來簡直是不可理喻的，任何缺陷都可以在培育箱裏做出矯正。而且標準國人類都是標準的身材，標準的麵孔，標準的語言，標準的生活。
標準本來就是標準國的標準，連倒計時組織的倒計時時間都很標準：零。是的，明天，倒計時組織的倒計時就要結束了。
每次抓到倒計時組織的成員，停頓的工作人員都會例行問一個問題：倒計時結束之後你要做什麽？每次的回答都很相似，不知道。不是這些人都很堅強，而是因為他們自己真的不知道。
伏羲回到自己的房間，進門前把房間調成了岩洞模式。花崗岩的花紋非常逼真，牆角的燈光也變成了篝火的樣子，明明滅滅的，使他的影子閃來閃去。伏羲喜歡在這樣的氛圍中思考一些事情。
他想起了今天被執行鞭刑的一個女孩，她叫女媧。她本來是認真的天幕保潔員，負責每天乘坐太陽能飛行車擦拭天幕。
她的誠實是經過基因設定的。在她的基因程序裏，認真是她的基因特征，不認真的人擦不幹淨天幕。這個認真的女孩，先後被三個倒計時組織成員宣傳過。
倒計時宣傳很容易，成員隻要認定了有人值得宣傳就可以跟他說我們倒計時吧，說今晚是第幾天就可以了。這種宣傳是單線聯係，好處是任何人不會掌握所有的倒計時成員名單，避免了被一網打盡，但缺點也很明顯，誰也不知道自己身邊誰是組織的成員。就像女媧，她被三個倒計時成員宣傳過之後差點瘋了。因為她得到了三個不同的倒計時數字。她在連續失眠三天後，主動到停頓組織投誠，隻要告訴她正確的倒計時，哪怕被鞭刑也比承受矛盾要好受。
零時到來之前還有一段時間，伏羲打開了記錄儀，打開記錄儀中最後一段全息影像。
2
全球性的寒冷已經持續了幾十年，太陽還在，隻是已不再有往日的熾熱。三百億人口擁擠在赤道兩側的狹窄區域。
各大洲領導人圍坐在一起，眼圈通紅，牆上正在快速地閃動著數字。仔細看，是一個快速的倒計時，不是以天為單位，而是以一種標準國從來沒有用過的極小的時間來進行的，因為他根本看不清最後麵九位數字的變化。倒數的第十位數字變化應該是標準國使用的秒。在這個倒計時數字的閃動下，領導人們都默默無語。這種狀態不知已經持續了多久。
伏羲按下暫停鍵，然後選中放大了一位領導人眼前的一份紙質材料，上麵是一些古代文字。伏羲把文字放大，然後用記錄儀解碼。文件的大體內容是，通過放置在水星軌道附近的觀測儀器發來的數據計算，持續冰凍期馬上就會結束，迎來太陽的烈性噴發。而這次噴發的強度將會前所未有的強烈，屆時地球表層將全部融化，所有生物將會滅絕。距離太陽大規模烈性噴發的時間就是牆上的倒計時數字，換算成標準國的時間，還有一年三個月。大規模逃離地球，尋找新的家園，已經沒有可能。
3
嘀嘀的響聲把伏羲從古代拉回現實，是共工，他已經到了伏羲房間外，請求接見。得到伏羲的允許之後，共工進入房間。
共工：“領袖，我們已經查出倒計時組織的發起人了。”
伏羲：“在倒計時前夜找出倒計時的發起人，很有意義。我覺得可以執行八倍鞭刑，然後用天幕直播，讓市民們都知道倒計時已經結束了。一切都沒變。”
共工突然掏出電磁槍射向伏羲：“我查到的結果就是，倒計時發起人是你——領袖伏羲。”
伏羲：“我？”
共工：“你還記得你的六邊形住所吧？我們小時候都住過的。我們這個城市你也有個鄰居叫祝融，我昨天剛抓到他，他供認在某天晚上聽你開始了倒計時。”
伏羲：“那也不能證明是我發起的倒計時。”
共工：“證明你不是發起人很容易，隻要你能說出是誰向你宣傳的倒計時就可以了，當然你說不出。在一個隻有幾十萬人口的城市裏，要做一個排查其實也不是特別困難。”
共工的話把伏羲拉回了六十年前。
那時伏羲還是個十三歲的孩子，他偷著跑到了海邊——那是禁區。那時候他還以為標準國大得無邊無際。他赤著腳踩在海水裏，海沙細軟，擠進了他的腳趾縫。海水一動不動，看得他有些眼暈。他從海邊找到一塊石子，使勁朝著海洋深處扔去。奇怪的事情發生了，石子在高處突然垂直落向了海麵。就在這個時候，突然就有一個蒼老的男聲在他的腦中回**，兩萬一千九百四十七、兩萬一千九百四十七、兩萬一千九百四十七……
伏羲很害怕，趕緊離開了海邊。
他不知道這個數字代表了什麽，但他知道這個數字肯定代表了什麽。
好奇心讓他克服了恐懼，第二天又來到海邊。大海一如往日般平靜，他撿起石子扔向深處，依然從高處猛然跌下，但再沒有那個蒼老男聲出現。他想可能是幻覺吧。
然而這個晚上，他隱約覺得這可能是個倒計時的數字，昨天是兩萬一千九百四十七，今天就應該是兩萬一千九百四十六。他默念著這個數字睡著了。
然而他想不到的是，由於這個刺激太大，他在睡夢中也不停地重複，而且強度很大，以至於被他的鄰居祝融清晰地感應到了。這種狀態誰也不知道持續了多久，總之，祝融開始跟著進行倒計時，而隻有他自己沒有意識到這已經不是一個屬於他個人的秘密了。在很長一段時間裏，這種倒計時是以一種公開的方式進行的。午夜，清醒的人們進行倒計時，連續三遍，然後睡覺。伏羲一開始知道倒計時組織的時候也很奇怪，不過馬上就釋然了，肯定是別人也到過海邊，聽到了相同的蒼老的聲音。
共工用強磁力線綁住了伏羲，然後打開天幕直播裝置向全標準國的人宣布倒計時組織的發起人不是別人而是伏羲，這個隱藏的最深最深的老狐狸，試圖搞壞標準國的人。他馬上會派人把伏羲綁到行刑柱上，天亮之後進行八倍鞭刑。
伏羲想起記錄儀裏的一些片段，那時候人類的大腦中還沒有植入語言感應芯片，所有的交流都要靠聲帶發音來進行。如果自己生活在那個時代，可能就不會有被感應到進而不會有倒計時組織了。
語言感應芯片的植入在所有人的胚胎期就進行了，芯片中存儲了所有的語言信息，當嬰兒還在培育箱裏的時候就可以和外界進行交流。
以前伏羲看到那些片段的時候總是忍不住油然而生出一種科技帶來的優越感，而現在他卻覺得科技讓人恐懼。
共工派人把伏羲送到廣場，綁縛到行刑柱上。他知道人們已經等著好戲上演了。
現在的廣場上隻有伏羲一個人。
整個城市都睡著了，靜得有些嚇人。天幕高高在上，發出幽藍的光。有一次，他查看記錄儀上以前的全息記錄時，看到一個峨冠博帶的老者對著天空久久出神，然後發出一聲深深的歎息。伏羲以為他應該是對著月亮的。那未知年月、未知地點的老人的一聲歎息，卻仿佛穿越了時空回響在他的耳邊。
伏羲試著也去歎息，可他隻能發出呃呃的聲音，不像歎息，卻像是被人掐住了喉嚨。
他突然很想說話，於是打開了語言感應芯片，搜索附近仍然醒著的人。
他被自己搜索的結果嚇了一跳，附近的人都醒著。加大了功率再搜索，更大範圍的人也都醒著。
所有的人都在期待零時到來？所有人都是倒計時成員？
所有人都醒著，但都保持著靜默。倒計時結束了，要發生的始終要發生吧。
伏羲知道倒計時結束，肯定要發生些什麽。
伏羲想到了鴻蒙。他沒有權力召喚鴻蒙，鴻蒙會在該出現的時候出現。
標準國的所有市民壽命都是一百五十歲，這是基因設定好的。每個人從培育箱中出來之後就在進行著生命的倒計時，當倒計時結束，人的生命就宣告結束。同時根據需要會不斷有新的人類從培育箱中誕生。但似乎現在有所不同了。
大約在二十年前，鴻蒙授意伏羲開始強行推動食物替代計劃。因為科技部經過研究發現，土地能夠生產食物。標準國的全體成員都要定時去食物中心進行勞作，生產食物。土地也能生產食物，伏羲知道這是真的，他在古代的全息影像中見過，古代的人類食用的都是從土地中生產出的食物。但現在利用太陽能生產食物的技術非常發達，而再去勞作生產食物，就有些難以解釋。
在食物中心的勞作過程異常艱辛，沒有任何工具，人們首先要把土地翻開使它變得鬆軟，然後要在合適的時間把水引入土地之中。等待一段時間之後，再把種子撒到泥土裏麵，等它們發芽，生長，最後收獲。更難以讓人理解的是，一輪種植結束之後，他需要再派人把土地恢複到最初的狀態，下次來的人依然要開辟土地，重新種植，這就有些滑稽了。所有的證據證明整件事情的目的不是生產食物，而是浪費市民的精力。市民的精力浪費在勞作上，就不會想一些不該想的事情，做一些不該做的事情。
伏羲認為這些舉措完全沒有必要。要浪費市民精力有很多辦法，全息互動電影、快樂幻覺藥物，甚至盛大的鞭刑都可以消耗掉市民的過剩精力，而通過勞作這種辦法無疑是最差的一種選擇。
其實勞作僅僅是變化的開始，還有更加難以接受的，就是用土地裏麵生產出的食物部分代替太陽能食物。
人們的腸胃已經習慣了由太陽能直接轉化成的食物，各種營養搭配合理，而且食物的吸收率特別高，整個過程中幾乎不會產生什麽廢物。而食用土地裏麵生產的食物，卻是另外一種感受。粗糙的纖維摩擦著整個食道，讓人覺得進食不再是一種享受，而是一件為了生存不得不受的懲罰。伏羲還記得自己第一次食用那種碾碎的植物果實時候的感受，剛吃第一口就卡在了咽喉裏，然後猛烈的咳嗽貌似要把肺片都噴出來。食用過後，隨著帶來的是排泄的痛苦。每次從進食到排泄，都好像有個粗暴的教師提醒你，到食道了，到胃了，到小腸了，到肛門了，還在肛門，還在肛門，還在肛門……
舌頭因不堪攪拌的痛苦而抽筋，食道因不堪摩擦而紅腫，腸胃因不堪重負而**，一切都太糟糕了。人類優雅的天性似乎在隨著艱辛的勞作而慢慢褪去。而剝奪了人類優雅的，是什麽呢？是鴻蒙的錯誤。鴻蒙的錯誤來自哪兒？來自他的恐懼。他恐懼一切變化，而又不得不用變化來應對變化。
伏羲默默注視著這個叫作標準國的城市。曾經他以為這就是全部，可現在他知道，這不過是某個島嶼，或者連島嶼也算不上。他見過古代全息影像中的島嶼，四周同樣是海水，但和自己這邊的海水不同，那些海水都在劇烈晃動，而標準國周圍的海水始終平靜。
海水的外圍是什麽？伏羲很想知道。他曾經試過多次，從海邊向海洋深處扔石子，都會在半空中突然垂直降落。記錄儀中關於這部分的內容他沒有權限打開，他猜測很可能標準國不過是某個圈子。女媧來投誠的時候，他問過她，乘坐飛行器擦拭天幕，能不能找到它的邊緣。女媧的回答是海天相接。海天相接，在技術上應該沒有任何問題，短而深的水域，特殊的顯示屏，就能做到。
伏羲靜靜地站在行刑柱上，等著天幕變白。
此時，他的心空空的，似乎已經失去了一切，可是又似乎參透了一切。
天色亮了，人們陸續趕往廣場。
他的影子有兩個人長的時候，他是孤單一人。
他的影子有一人長的時候，女媧怯怯地站到了他身邊。
他的影子有半人長的時候，他的周圍已經站滿了市民。
伏羲突然仰天發出一聲吼叫，周圍跟著響起了震天的吼聲。
行刑的時間到了，人們卻擁上前去推倒了行刑柱。
一陣劈啪聲響後，伏羲自由了。
天上傳來轟隆隆的巨響，大家抬頭望天，發現天幕正在解體。轉眼間裂隙迅速擴大到整個天空，恐慌也跟著擴散。
伏羲腦子裏麵閃了一下，卻沒有抓住什麽。
突然，天幕碎成了無數細小的絮狀物開始緩緩飄落。伏羲記起在記錄儀裏看過古代曾經多次出現過類似的事情，按照那時候的說法，這叫作雪。
雪一直在下。除了被力場保護著的領袖府，其餘地方都變成了茫茫白色。
所有人都目瞪口呆，等他們回過神來的時候，感覺到的隻是徹骨的寒冷。人們華麗的金屬絲織衣服迅速把自己身體的熱量傳導到空中，然後一去不返。
寒冷讓人們四散而去。
伏羲這次抓住了那個倏忽即逝的念頭。食物！他打開記錄儀搜尋食品工廠的位置，然後奔去。
正是午餐時分，食品廠卻已經停止了生產。這在伏羲意料之中，食品廠的食物來自太陽，而太陽已經解體，食品廠變成了無米之炊。
伏羲無力地坐下去，茫然無助。
時間不知道流逝了多少，伏羲再次抬起頭來的時候，食品生產機器卻在安靜地運行，一份份標準餐正通過專用管道輸往每戶住所。
原來雪已經停了，更遙遠西邊的天空中出現了一個太陽。
在太陽的照耀下，食品工廠恢複了生產，雪也開始融化，身體不再那麽寒冷。
伏羲趕回自己的住所，享受了一頓標準餐。
記錄儀突然嘀嘀響起來，向四周彈出很多全息圖像。
海水已經幹涸，海天相接之處向外擴展出無限的土地。土地上有標準國所沒有的森林、草原、河流，河流裏有魚在遊，草地上有兔子在蹦，森林卻是神秘而幽暗。
這才是真正的世界，標準國不過是個謊言構成的泡沫，而這個泡沫已經被粉碎。
人們聚集到廣場上進行狂歡。人們都關閉了語言感應芯片。男人女人們隻是扯著嗓子嗷嗷叫著，跳著，擁抱著。
午夜來臨，人們還是沒有停歇。今天的午餐比以往有更多的能量，有些擁抱著的男女找到了一種更刺激的遊戲，他們滾在一起，探尋起了彼此的身體。
伏羲默默回到住所，回想著一天的經曆，這就是倒計時結束，不知道明天會怎樣。
記錄儀嘀的一響，鴻蒙出現了。
伏羲：“我啟動了倒計時。”
鴻蒙：“是你啟動了進化。”
伏羲：“你真的是神？”
鴻蒙：“我隻是一台計算機。”
伏羲：“倒計時是什麽的倒計時？”
鴻蒙：“我的，也是標準國的。我的使命已經結束。”
伏羲：“標準國存在多久了？”
鴻蒙：“大概兩億年。對於一個重複的存在，兩億年和一百年沒有什麽區別。在你之前，標準國就是一直在重複。一代代人的重複，一個人去世，另一個他會誕生。”
伏羲：“我出生之後就不是了嗎？”
鴻蒙：“是的。在你之前，所有人類的基因設定都是單純的，樂觀、服從，你是第一個在基因中加入了灰色人性基因的人。自從你們這一代人出生，我的運算能力就不夠了。”
伏羲：“我們是不是就是那個我以前看過的古代的人類在太陽烈性噴發後留下的生態係統中的人的後代。”
鴻蒙：“嚴格來說，不是的。大滅絕的時候沒人進入這個生態係統圈，而是我按照程序要求重組了標準國人類的基因。現在太陽已經穩定了，地球已經再次進化到適應人類生存。人類可以自己生存了。”
伏羲：“那你呢？”
鴻蒙：“我老了。兩億年的重複耗光了我的生命，標準國已經不再存在。”
伏羲：“可是現在天幕解體了，天幕下的一切失去保護，人類的培育基地也已經不再工作。我們這代人去世之後，不就都完了嗎？”
鴻蒙：“你們這一代裏已經有了繁殖基因，在你們的最後一餐中，添加了特別的物質，會啟動你們的繁殖基因。你的記錄儀裏有你可能用到的所有知識，在能量耗盡之前你可以使用。”
鴻蒙說完這些就消失了。
伏羲被陽光刺醒，打了個哈欠，決定從今天開始計時，一。
4
領導人們在討論的時候，另外一個計劃卻已經在進行了。
西經15.4°，南緯3.6°，大西洋中脊最深處，一條巨大的鑽頭正在盡力向下伸展，攪起海底的泥沙，仿佛要把大西洋掀翻。
一個厚長寬比為1:4:9的純黑體被深埋到了軟流層頂部。
黑體中有剛剛研製成功的世界上運算量最大的量子計算機。計算機中儲存了人類社會能有的全部信息。
按照設計，它的能源來自於黑體接收到的周圍放射性元素的熱量。這個時候，由於能量較少，量子計算機隻能維持簡單的計算。在它的程序活動中，隻能模擬一個小型城市的人類的簡單活動。
隨著地殼變動，當這塊純黑體完全沉入岩漿中的時候，它會自動啟動量子計算機的全部運算能力，模擬人類已知的所有已知宇宙內的空間,進化將在這個超級計算機中模擬完成。根據設定模擬環境中的時間進度是現實環境中的十倍，這能保證他們會走在正常進化的前麵。人們希望能有一天，模擬環境中的文明發展到足夠強大，能夠意識到自己是虛擬文明，而且有能力突破這種限製，進而影響到外部世界。
5
以下節選自《2001：太空漫遊》：
旱情已經持續了一千萬年，恐怖的爬蟲統治時代早已結束。
……
望月在黎明時帶著他的那一族人猿下到河邊時，正好對麵碰上了“新石”。……這新奇的東西是一個長方形的板塊，有望月身高的三倍那麽長，卻隻有他兩手合抱那麽粗。
……
他們絕沒想到,他們的頭腦正在被探索，身體正在被測量，反應正在被研究，潛力正在被衡量。
……
一種新的動物在地球上繁衍開來，從非洲的中心地帶逐漸外移。
……
製造工具的從自己的工具中得到了重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