繼承者—— 人類“往事”
文/ 楊楓
1
致克萊因·穆勒：
兒子，在將集團轉交給你之前，這是我最後一次給你寫信。
這三十年來，集團的發展有目共睹。從太空采礦業開始，三百餘人白手起家，到今天穆勒集團在冥王星上紮根，一躍成為行業巨頭之一，這一路的成就，與穆勒集團上下每一名員工的辛勤努力密不可分。
在這之中自然也有你的貢獻。你在行星級星球探礦上的創造性理論，以及你在應對條頓危機[1]時卓越的指揮調度，都讓我看到了一名出色的領袖應該具備的能力。因此從這個方麵來說，對於將公司轉交給你，我十分放心。
很高興看到你的成長，也很高興看到你為集團做出的貢獻。此時，我唯一不放心的隻有一件事情：
那就是你的野心！
我知道你的野心。我知道你想從統一礦業集團手中奪回本屬於我們的柯伊伯E區的地盤。我也了解你想利用艾奧的火山能源建立木衛開采基地群的渴望。甚至你希望利用資源風暴[2]壓製對手的想法，我也看得清清楚楚。
兒子，你瞞不住我，因為我也有同樣的野心。
我不反對你對太陽係探索的渴望。你在木星基地大可放手去做，如果在你在位期間，這一構想能夠實現，穆勒礦業將一躍成為地球上最強大的太空采礦集團。我甚至希望你在完成這一基地的建設之後，將它擴張到所有可能紮根的行星，這樣，就算將小行星帶上的所有產業都拱手讓人，對集團也不會造成任何重大損失。
但是我要反對你與其他集團的正麵衝突，以及你所采用的手段。在我看來，那些手段毫無理智可言，不僅無法讓我們脫穎而出，反而禍患無窮。
就以你使用的資源風暴策略來說吧。不得不承認，它確實能夠讓穆勒集團在那些需求如無底洞般的國家機關和生產集團心目中的地位迅速提升，但是同時，它對市場的衝擊也將是不可估量的。設想一下，如果一次性向地球轉移三倍於地球總儲量的鑽石，對於地球的鑽石市場將會帶來多麽大衝擊？我想你如果拋開一切成見，用我曾經教給你但卻被你拋到九霄雲外的市場經濟理論權衡，你就會明白我為什麽會這麽講了。
如果麵對麵地溝通，我想你一定會立刻援引馬基雅維利的名言[3]來回敬我。但是我要說，如今的世界再也不是君主製，即便在灰色時代[4]對資源的需求遠超供應量，你的計劃也不會如願以償。
所以不要隨便聽信你所謂的“朋友”的建議，尤其是那位威廉·本特利。我調查過，他的叔父是劍魚礦業的三把手。他的話，我想不會對你有利。
但是我卻希望你能夠向他學習，尤其是學習他向你推薦資源風暴的手段。與我們一樣，金門礦業也正在高層易位的過程中，新上任的CEO雖然手段淩厲，但是和你一樣欠缺謹慎。我希望在未來的某一天，你能夠讓他的心裏萌生出與你同樣的念頭。
因為一旦資源風暴啟動，我們的機會就到來了。
真正的資源風暴發動後，世界市場將會發生海嘯般的動**。我無法預測這場海嘯將會造成什麽樣的影響，但是我相信，所有的礦業集團都將受到波及。尤其是風暴的發動方，無論如何，作為始作俑者，它都將受到嚴厲的製裁。
這一製裁便是規範化。被風暴壓製的企業必然會聯手反撲，他們會向具有暴力強製性的政治集團求助。同時為了確保世界格局的穩定，聯合國必然會強製性地發布相應的法規，與相應的聯盟協定，以穩定市場。
而此時，在我的預測之中，太空采礦業的競爭，也差不多到了兩敗俱傷的時候。那個時候，便是我們的時機。
觀望期到此為止。我希望在這之前，你能夠讓聯合國對我們產生足夠的好感，一旦法規開始製定，我們要傾盡全力，推進聯盟、委員會，或者任何相關形式的聯合組織的產生。穆勒集團要讓全世界看到，我們是一家誠意十足，為大眾福利著想的集團。這樣，當聯盟成立時，我們便將淩駕於所有礦業集團之上。
同時，我希望你能夠放下對人工智能的偏見。灰色時代終將迎來它的結束。在那之後，人工智能必將走到時代的前列，到那個時候，現存的諸多矛盾，包括集團與集團之間的矛盾，集團與國家之間的矛盾，都將會得到相應的解決。我無法預言在那個時候，世界的經濟與政治將變成何種形式，但是我希望在那時，你能夠做好準備。
一個星期之後便是你的就職儀式。在那之後集團的命運便將與你緊密聯係在一起。安德和佩雷斯將會為你提供全方位的幫助，但是真正的權力在你的手中，真正的責任需要由你背負。
很抱歉不能出席你的儀式。作為補償，我起草了一份行動草案，上麵為你的木星計劃提供了十幾種不同的實施策略，希望能夠對你有所幫助。不必為我擔心，地中海的氣候非常適合療養，你父親的身體也還算硬朗，區區肝硬化還不至於要了我的命。
勿念。
布拉德·穆勒
2055年12月8日
2
致凱恩斯·穆勒：
我的侄子，無論你此時身在何處，無論你此時如何痛恨我，請至少認真讀完這封信。
在這封信裏，我要為我十年前的行為，為我整整十年的愚蠢道歉。
因為你說的一切都是正確的。你的人**炸預言，你的縱向城市化構想，你的人造日光計劃，你的高強材料研發草案，你的太空殖民狂想……
人**炸的預言已經成真，不久前，我們在木衛星群的人口清查已經全麵完工。礦業委員會在伽倪墨得斯的地層深處一共發掘出二十九億七千五百萬冬眠者，相當於當前地球總人口的二分之一。將他們帶回地球，足以讓我們的星球變成人滿為患的一鍋粥。
但是民眾要求我們帶回他們的親朋，首腦計算機們的意見也讓我們不得不如此行動。在清查之後，我們立刻對完全自主主管人口調控的Maria首腦智能體[5]進行了全麵停機，也立刻實行了力所能及範圍內最高效的收容政策。但是木已成舟，辛辛苦苦七十多年的人口控製計劃就這樣付之東流，快得簡直讓人懷疑這是否是一場夢境。
如果十年前你的計劃能夠執行就好了。
每天晚上睡覺的時候，我的腦海裏就會跳出另一個自我，不斷地向我複述這句話。你離去的背影，如今成為我永遠揮之不去的夢魘，讓我日日夜夜不得安眠，就連安眠藥片也無能為力。
在我像你這麽大的時候，和你一樣，有許多大膽而魯莽的主意。父親清清楚楚地知曉我的計劃的意義，與其中隱含的危險。每次他都會將這些告訴我，並在鼓勵我放手去做的同時，告誡我要謹慎每一處潛在危機。在這樣的指導下，我將企業從沒落的深淵中挽救回來，讓穆勒集團不僅成為行星采礦的先驅者，還成為太空采礦業不可撼動的帝王。這些都要感謝父親的遠見。
但是我沒能繼承父親的遠見，我的熱情和野心也在不斷地紛爭裏消磨得幹幹淨淨。等到擔任上南美共用體的主席時，我已經變成了一個徹頭徹尾的保守的老混蛋，滿腦子都是如何維護行星委員會的眼前利益。
正是我這個老混蛋無數次地對你的宏偉計劃冷嘲熱諷，用他那可笑的名譽，讓你在周圍人的眼中名譽掃地。
正是我在集團裏給你處處設絆，想方設法阻撓你在公司大展拳腳，以至於最後你含恨出走，至今流浪在太陽係裏不知下落。
正是我與一群鼠目寸光的老混蛋一起，寧可違背首腦智能體的建議，也要把你燃盡半個青春才繪製出的建設草案付之一炬。他們口口聲聲地說要維護航空航天業的所謂的“尊嚴”，盡管那不過是空妄的虛榮而已。
如今我已行將就木，每天都渴望得到救贖，但是你仍然不知身處何方。我知道再與你相見已經是癡人說夢，更不用說親自向你道歉。
因此，為了表示我的歉意，我為你準備了三份遺產，在我的所有遺產裏，對你最為重要的三份。
我的第一份遺產是一份Genesis集團一級工程師的職位。半年前，穆勒集團已經與Genesis集團達成聯合協議，在那個時候，我已經與對方的人事部門達成協議，允許你在職權允許範圍內，無條件調動兩個集團的所有資源。一級工程師的職權僅次於首席技術官，我相信你所需的一切都能夠得到滿足。
更多的資源需要你去努力爭取，我相信以你的能力，一定能夠得到自己所想要的。
我的第二份遺產是西蒙斯·格雷厄姆。這位來自芬蘭的建築學與地質學雙料大師正處在與你一樣的年紀，有著與你同樣狂放的野心，同樣奔放的熱情，和同樣天馬行空的想象力，我甚至在他的身上能夠看到你的影子，想必你們會相處得很愉快。
我已成功說服這位令人尊敬的專家轉職到Genesis產品研發部。當你正式成為一級工程師的那天，他將為你的全部構想提供最大的專業援助。
我的第三份遺產是當年你費盡心血的起草，卻被委員會聯名注銷的那份建造草案。沒錯，它的原稿已經被星際礦業委員會銷毀，但是我設法在瑞士銀行保存了一份副本，銀行的戶頭已經轉至你的名下，隻要你加入Genesis集團，便可以取得你日夜奮鬥的成果。我對這份草案做過專門的評估，它將至少讓縱向城市化提前十年，真的是一份絕頂的計劃！隻是想一想高樓大廈像竹林般生長到與群山比肩，無數座天空城遮天蔽日的畫麵，就連我這樣的老骨頭都不禁心潮澎湃。
你的夢想將得到最大的滿足。在這個靠人工智能進行全麵社會調控，再無須考慮各類瑣事的世界裏，你再也不需要如你的祖輩父輩一般，為了與同行競爭生存空間嘔心瀝血，為了對抗政治集體的強權而徹夜難眠，更不用因為各種各樣的糾紛而焦頭爛額，輾轉反側。
這是最好的時代，橫在你麵前的挑戰隻有你自己。最遼闊的藍圖已經為你展開，隻等工程師——你——的到來。機會難得，我希望你能把握住它。
這是我最後能夠為你做的事情。
期待你的天空之城！
克萊因·穆勒
2104年7月4日
3
致惠特尼·米爾斯：
時間過得真快，一轉眼，狩獵哈雷彗星的作業已經進入返程階段，很快，我們又要見麵了。
聽聞你在Genesis伊斯坦布爾分部的實習工作圓滿完成，特此發來祝賀。作為你的導師，我為你感到由衷的驕傲。
昨晚，我和你的部門主管布魯姆教授共進晚餐，他告訴了我你在第十九層城建中的出色表現。你在與卡特爾集團談判中的傑出發揮，以及在城建工程啟動大會上的沉穩表現，都讓我清楚地認識到，一名成熟而耀眼的新星正冉冉升起。
布魯姆教授還交給我一份你在畢業前提交的，有關社會滿足與收益權衡理論的演算記錄，並向我描述了你在答辯時對這份理論的執著與熱情。我已經看過完整的演算過程，真是精彩無比！如果這份理論真的能夠被投入實際應用，對人類社會一定意義非凡。
不過我必須要承認，在Genesis集團裏，你的理論無法實現。我們——Genesis集團——雖然掌握著這個世界上近三分之一的財富與權力，甚至當今這個世界上的科學技術中，一大部分也由我們主導，但是在社會學，尤其是社會計算學領域，Genesis卻如剛出生的嬰兒，幾乎一無所知。我們對人類社會的領悟是如此淺薄，以至於從行星委員會成立至今，從未有任何一名共用體主席由Genesis集團的成員擔任。
因此，你必須離開這裏。作為你二十四歲的生日禮物，我將為你引薦你的下一位導師，也是你在大學時期最崇拜的偶像——歐內斯特·摩根。你的熱情和才華將在他那裏得到最大的施展。
摩根先生不久前榮升IEEE的準會員，現在正在領導製造一種社會計算引擎。這本是一項極為大膽而傑出的構想，想想看，從人類文明七千多年的曆史裏擇優去劣，從中學習社會發展的最佳規律與模式，最終轉化為指導整個星球發展的戰略方針，從而讓社會以最優良也最讓人滿意的方式高速前進、發展。而在這樣的過程中，新近積累的經驗還可以重新作為曆史讓機器去學習，去進化。多麽崇高而狂野的理念！
但是就是這樣的理念，如今正在生死臨界線上掙紮求存。在上次門薩俱樂部的聚會上，摩根先生曾經告訴過我，他的項目遇到了重大挫敗，尤其是在悖論推理上，簡直被置於死地。這個挫敗是如此嚴重，以至於他在和我的談話中，甚至一度向我討教是否應當放棄，是否這個構想本來就是虛無縹緲的無稽之談。
我沒有勸說摩根先生停止自己的探索，我相信他的才華。而作為摩根先生在俱樂部裏的朋友，我自然要出手相助。
因此長期以來，我一直在尋找能夠幫助他解決問題的人。搜索耗費了我數年的時間，但都徒勞無功。無論是哈佛大學的高級學者，還是樓蘭社會研究院的資深教授，甚至連智能體委員會裏那些專門設計首腦智能體的專家們，都無力解決摩根先生的問題。
有些時候我做夢會夢見自己變成一隻卡在細頸瓶口的牛蛙，那是我最難以忘記的夢魘。我想困境裏的摩根先生，也大抵如此吧？
那樣的時光已經過去，因為我看到這份演算，這份獨一無二的演算。我並不是社會學專家，也並非十分了解這個項目的具體細節，但是在看了你的論文之後，直覺告訴我，你就是能夠打破那個瓶頸的人。
我想說的就到這裏。
祝一切安好，期待與你相見。
PS：
A.如果你有意加入摩根先生的實驗室，請盡快與他聯係。
B.切記，遠——離——冬——眠。我不希望世紀之初的悲劇在你身上重演，絕不！
凱恩斯·穆勒2138年8月17日
4
致加裏森·穆勒
雖然五十年前與你的婚姻並不美滿，但是為了履行我對伯父的承諾，我還是要在這山雨欲來的時候給你一些忠告。
二十五年前，當我第二次從冬眠中醒來，這個世界的諸子百家裏多了一位，名為新奧斯曼主義運動。
在它剛剛走上世界舞台時，伯父和我都為這個組織的出現感到欣慰。由於人工智能地域分布的失衡，這個世界已經被分割為智能區與非智能區。智能區人人幸福美滿，非智能區卻在智能區的陰影裏苟且求生。這種矛盾，是幾乎所有人都不希望看到的。
因此這樣一個運動的出現，著實讓伯父和我都鬆了一口氣。我們的第一輪演算提出的矛盾算是解決了。
但是歐內斯特卻不這麽認為，他不相信這個組織。他認為這個組織活動的背後一定存在著某種莫大的陰謀，主要原因有三點：
一、新奧斯曼主義運動的參與者不超過一百萬，卻在短短十年內，均勻地遍及全世界的每一個角落，甚至連行星委員會中都有他們的影子。
二、運動的傳統性與宗教性。自從上個世紀基督教淪落，全世界都已經正式認識到了傳統宗教的非理性。但是如今，一個高舉著新奧斯曼主義大旗的組織正在全世界範圍內活動。無論如何，過度活躍的宗教團體都讓人不安。
三、組織的人員。首腦共有十一人，其中最高領袖倒是兩袖清風，但是他的兩名助理，一名曾因入侵並試圖破壞IANA智能體數據庫而被逮捕；而另一名，則是一位因品行不端而被太空安全局開除的特工。
二十年前我和歐內斯特打了一個賭，賭這個組織是否存在高危潛力。事到如今，我不得不承認，他贏了。一個月前，第三次從冬眠中醒來，我利用歐內斯特為我準備的社會推演機重新計算了這個組織的危險程度，計算結果告訴我，這個在剛剛成立時如同春風一般吹遍全球的組織，如今卻已經成為二十三世紀的卡特裏娜。
而就在三天前，行星委員會的七名主席每人各收到一封恐嚇信，宣稱智能區的黃昏即將降臨，非智能區將要發起反擊的聖戰。
我不知道這次反擊究竟已何種形式，智能演算機也並未達到能夠進行全方位預測的境界。但是即便歐內斯特不在身邊，我也可以料定，在這之後，一場波及整個世界的戰爭，正在陰雲背後等待。
我們試圖阻止戰爭的到來，但是卻已無能為力。決定戰爭是否到來的已經不是我們。隻要無法阻止奧斯曼主義聲稱的這場大戰，戰爭勢在必行。
但是我們卻能夠做出一些補救，盡可能地減小戰爭帶來的危害。歐內斯特已經前往空間理工學院，以他獨到的方式，去挽救這個站在懸崖邊的世界。我沒有他的天才，也沒有他近乎有些不切實際的狂想。因此，現實主義的我，現在找到了你，以我自己的方式請求你，請求你實現我心中挽救危局的策略。
我的策略是太空殖民。
我想你看到這個詞的時候，腦海裏首先跳出的詞是不可能。誠然，太陽係內天然適合人類居住的星球根本不存在，而改造星球的手段或者成本過高，或者因為存在潛在危機而被嚴格限製。我的這一構想，已經是公認的天方夜譚。
但是站在一個實用主義者的角度來看，一切不過是時間問題。無論何事，隻要假以時日，都存在解決方案。
而放眼全球，如今最有可能提出解決方案的，隻有你和你的穆勒礦業集團。
你們擁有人類文明有史以來最先進的太空探索技術，拓展的疆域延伸直到冥王星以外；你們與Genesis集團保持著良好的合作關係，如今的四座浮空城市就是你們最傑出的作品；你們甚至還把首腦智能體送上了外太空，在那裏建造了人類曆史上第一座空間理工學院；在這些業績剛剛落成時，都隻能用奇跡來形容。
既然如此，再多一件奇跡，又何妨呢？
希望你能夠對我說的這些有所考慮。
最後，我以你曾經的妻子的身份，祝你平安。暴風雨即將到來，請務必做好準備。
惠特尼·米爾斯2210年12月25日
5
致布拉德·約翰遜：
在昨晚的訪談結束後，我忽然意識到我在交給你的材料裏，漏掉了一些至關重要的東西，現在我將他們補送給你。
今天當你詢問我最初推動哥倫布殖民計劃的人工智能後來的結果如何，我回答不知道。但是事實上並非如此。當我們完成訓練，從虛擬世界歸來時，她就站在我們的身邊，隻是已經鏽跡斑斑，毫無虛擬世界裏神采奕奕的模樣。她的右臂已經不知去了哪裏，頭部用來保護的外殼也丟失了半麵。胸口外翻，所有的傳輸徑路像是被什麽東西扯斷了，像尾巴一樣拖在身後。而最讓人不忍直視的是它的光路。在虛擬世界裏遍及它全身的光路已經幾乎全部熄滅，紅色的、綠色的、五顏六色的，用來確保它正常運轉的光束，在那個時候，隻剩下腦部還仍然流淌著微弱的藍色光團，其他的都早已不見蹤影。
“去追尋你們的天堂吧。”看到我們醒來，她費力地說出這句話，眼裏的最後一縷光，也徹徹底底地消失了。
沒錯，這就是阿麗亞娜·摩根的終結。
盡管她的離去是如此落魄，但是她和她的父親——令人尊敬的歐內斯特·摩根——嘔心瀝血設計的社會搖籃係統，已經傳承到了我們手裏。在這五十年的曆程裏，CERN已經設計出成熟的曲率推進引擎，穆勒集團的脫氧矽藻也已經在火星上製造了足夠多的大氣，加上第四代社會演化計算中得到的太空社會建設方案，他們的偉大構想已經在我們手裏得以實現。
現在，他們可以安息了。
隨信附帶的四封信件是穆勒集團世代傳承下來的家族紐帶。這四封信件由剛剛去世的穆勒集團前董事長加裏森·穆勒贈予我的老友尼古拉，又由尼古拉轉交給我。四封信件都很短，但是卻足以詮釋使得穆勒家族延續二百餘年至今的全部動力。
這份動力被稱為傳承。
作為一個家族繼承製企業的所有者，穆勒家族有一個傳統，每代家族成員，無論是否是家主，無論本家分家，都要在六十歲之後尋找一個恰當的時機，把自己一生的經驗、見聞與智慧，歸納在一封信件裏，傳承給下一代。由於字數有限，他們所提供的信息必然十分有限，因此每一封信件裏，包含的都是這個家族某一個時代最有價值、最有意義的財富。
從某種層麵上，正是因為這樣的傳承，才有了今天的哥倫布計劃。因此我希望你在你的《哥倫布計劃傳記》裏，為這種傳承精神留下一席之地。（隻是希望，無論采納與否，我都尊重你的選擇。）
最後祝願你早日完成你的傳記，也祝願你的傳記能夠遠銷全球。
一個月後我的任期便將結束，到那個時候我將坐上第一班前往火星的飛船。由於兩個星球的曆法有別，因此行星委員會正在推行新的曆法製度。到那個時候，今天的特殊意義或許也將不複存在。因此，趁著我們還能夠享受傳統節日帶來的快樂，在此為你送上一份來自行星委員會主席的節日祝福：
新年快樂！
霍華德·阿克曼2282年1月1日
注：
[1]條頓危機：21世紀50年代在小行星采礦領域發生的采礦公司間的利益衝突。最終十二家龍頭礦業集團將柯伊伯帶瓜分，但是作為十二家之一的穆勒礦業卻因為統一礦業從中作梗，並未取得應得的E區。
[2]資源風暴：一種短期內將大量外星資源帶回地球，使得地球總資源儲量迅速提升的手段。
[3]這裏指馬基雅維利在君王論中關於“為了長遠的利益考慮，短期內可以不擇手段”的陳述。
[4]灰色時代：信息時代的一個過渡時期，在這一時期裏，絕大多數資源都被用於生產信息存儲設備，而由於信息的增長量遠超存儲媒介的生產速度，因此對資源的需求無論如何都無法得到滿足。
[5]首腦智能體：人工智能的一類分支，與終端機器人相對。具有終端機器人不具備的超強計算能力、存儲能力、邏輯推導能力與極高的類人程度。首腦智能體被廣泛應用於全方位的社會管理，但是由於法律的限製，在重大事件上僅具有決策建議權，相當於具有高度智慧的戰略顧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