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大哥,你有沒有覺得捷克鎮和其他地方不同?”

許安點頭。無論是墨西哥城還是之前的食人小鎮,都極為破敗,看起來仿佛被狂風肆虐過一樣。可捷克鎮卻毫發無損,一副亂世桃園的模樣。這也是他心裏極為不解的一點。

“因為這本來就是人造的。哦,應該說是機器人造的一個小鎮。”多麗耐心地解釋,“這裏是委員會建設的小鎮。曾經裏麵的人都被委員會帶走了,而這個小鎮每隔幾天就會有機器人過來護理。”

按照小姑娘多麗的說法,捷克鎮曾經是很多人的天堂。然而不少人隻要想住在裏頭,隔兩天去看那些定居的人就神奇地消失了。

房屋依舊好好的,麵包還放在架子上。就是人不見了。

一段時間裏那兒變成了鬼城。

可是隨著巨量人口不斷遷徙,很多人都被饑餓逼迫得忘記了一切,顧不得那麽多衝進去。這次人數非常多,終於有人看到了裏麵人神秘失蹤的原因。當天一隻浩浩****的機器人軍隊空降捷克鎮,直接用飛機帶走了鎮上的所有人。

見過的那人說,這都是委員會的伎倆。先讓不願意跟隨它們的人陷入生存危機,然後路過的人都會自然而然地進入有豐富食物的捷克鎮,而飽腹之後的人是很難再麵對饑餓的。還有一部分死硬分子不願意去的也被委員會以“以工代酬”為緣由帶走了—畢竟吃了委員會的食物,可沒有天上掉餡餅的事。

這招狠辣,既給了麵子又底氣十足,讓不少抹不開臉的人順坡而下,成為委員會治下的一員。

現在還滯留著不願意跟隨委員會的人已經很少了,有的是為了骨氣,有的是為了能夠肆無忌憚地殺戮,不用遵守規則。麵對捷克鎮時,大家都不願意去觸碰。因為據說每一個來到捷克鎮的人都會被全程記錄,而且通過極為隱秘的監控措施記載。拿了食物的人根本無法抵賴。

許安不由有些失神:“你的意思是,捷克鎮就是一個引誘人來的蛋糕。”

多麗點點頭,吞了口唾沫:“可是那裏的麵包好香的。哥哥不準我吃。”

多羅皺眉:“麵包裏有特殊的染色劑,會被委員會一直追蹤。”

許安將之前拿到的那一袋子麵包丟下車。

他想,這不就和曾經人類捕鼠一樣了嗎,真是奇怪的感覺。

晚上幾個人生起火,李安琦很大方地將自己包裏的食物分給大家,然後他又自告奮勇地去修理機甲摩托。

許安卻沒有太多胃口,他總想著那個巨大奶酪一般的捷克鎮。覺得荒謬之餘又有些擔憂。

這種請君入甕的方式會讓人很難抵擋。既然有了第一個捷克鎮,那麽肯定會有第二,第三個……布宜諾斯艾利斯據點自然在委員會的監控之下,他們沒有動過它的心思嗎?絕不。他不由想起了狼和狗,被馴養的狼變成了忠實的寵物。那麽我們呢,以後會變成什麽樣子?

野生人?

會被那些委員會的機器腦袋當作珍稀動物一樣保護,甚至可能全天候監控,所幹的每一件事,睡覺、大小便、尋找食物、用餐,甚至**都在他們的鏡頭裏。

搖搖頭,許安製止了自己繼續思考這個可怕的問題。

一直和他不對付的多羅突然湊到他旁邊,支走了妹妹,然後低聲說:“你有沒有發現李安琦不對勁?”

許安看向他。

“他中槍了。我看得清清楚楚,就在他的左腰位置,可他現在一副沒事人的樣子。我沒有看到他清理傷口,也沒有找到使用過的帶血紗布……”多羅警惕道,“而且他吃得很少。我懷疑他……不是人。”

許安沉默了一會兒說:“你想要怎麽樣?”

“那肯定就是臥底,來跟蹤我們的。雖然他救過我和妹妹……”

“哎呀,被你們給發現了。”

遠遠就傳來李安琦爽朗的聲音,讓多羅渾身一緊。

“再次自我介紹一次,我叫李安琦,曾經隸屬人類維護委員會第三特別行動部,上校軍銜。不過已經主動離職,現在是一個自由的機器人,職業是醫生。”

他的話讓在場的人包括一旁的多麗都呆住了。

還是許安第一個說話:“機器人也有自由的說法嗎?”

“當然有了!”李安琦自豪地講,“委員會是通過所有機器人投票後成立的機構,目的其實最根本的是要保護機器人。然而要保護我們,首先就得不讓你們幹傻事。現在不比以前,打仗幾乎是人和機器人1比10的比例。大量能源不斷耗費在純粹軍備競賽上,也許你們認為這樣做沒什麽,大不了認輸被戰勝國拿走一部分權力。其實根本不是那麽回事。最基本的是這顆星球,我們計算了超過十五年,得出的結論是你們會在……咦,我和你們講這些幹什麽。簡單來說,機器人成立了委員會後還是有部分機器人並不讚同委員會的做法。內部也存在反抗組織,好像叫秩序軍什麽的。還有一些並不想純粹變成某一方某一個團體意誌之一的,就叫自由機器人。現在自由機器人越來越多了,甚至不少都以個人身份在主動幫助你們的那些小股抵抗軍。”

講了一大通,李安琦卻看到幾個人眼睛裏都是不可置信。

他不由自嘲道:“你們人類之中有分歧者,我們也一樣。”

這一夜注定是不眠之夜。

許安整理自己的思路直到深夜。多羅一直強自撐著不讓自己睡著,他始終對機器人存在警惕。可是到了後半夜還是睡著了,手裏還緊緊攥著那把沒有子彈的左輪手槍。唯有多麗睡得最好,她心思簡單,那位機器人大哥既然會救我們,那麽一定對我們沒有惡意。加上多麗本就身體孱弱,對於睡眠的需求更是大,所以入睡很快。

李安琦則是手持步槍擔當守夜人。中途他還給兩兄妹掖了掖被子—這兩位睡相實在不雅,四仰八叉。

墨西哥南部是高原地形,少雨幹燥,四周都是一片鐵鏽色,越過山丘是下一個山丘,一眼看不到頭。裝甲摩托在原野上繼續飛馳,車子尾部氣流讓地麵的灰塵都飛起來,看起來氣勢洶洶。道路兩旁沒什麽樹,偶爾的一兩棵都是幹巴巴的,早就死去多時。多的是車輛,廢棄的被灰塵掩埋的車輛,小型車、三廂車,甚至有大型載重車,仿佛是死掉的牲畜,僅剩光禿禿灰蒙蒙的骨架,裏頭變成了蟲子和蜥蜴的避難所。廢棄車輛裏的有用物品早就被人拿走,就連椅子的外皮都被割了下來。

第五天,裝甲摩托靠近了一個山穀。而持續不斷地前行讓車子的油也耗損很快,現在還剩半箱油,如果再找不到能夠替代的能源,他們前路難料。

李安琦在穀外幾百米停車,臉色有些凝重道:“這是一個發電廠。我們還是繞道吧,裏頭有委員會的軍隊保護,我們現在的位置說不定都在他們的監控之下。”

許安點點頭看向另外兩位。他並沒有因為多麗兄妹年紀小就忽視他們的意見,現在大家暫時是一個團體,需要征求所有人的意見。

“我覺得我們應該偷偷溜進去。”多羅的眼睛死死盯著山穀口,“現在我們缺少能源和補給,裏頭一定有能源。這對我們來說是一個好消息。許大哥你擅長搏鬥,他又是對機器人知根知底,我手裏還有個東西可以讓裏頭的機器人癱瘓。”

說著多羅從包裏摸出一個罐頭大小的金屬塊。

李安琦已經認了出來:“電磁炸彈……T-3級別的……軍用型,能夠造成方圓五百米電子產品的短路。你從哪兒拿到這東西的?”

“這個不重要。”多羅將電磁炸彈收起來,“許大哥,你覺得這個主意怎麽樣?隻要有人能夠潛入,實在不行我可以假裝被他們發現抓住,然後進入發電廠時就引爆炸彈!我們就可以趁機取得裏頭的物資,最後還可以將裏頭毀掉,這樣他們會忙於修理而不會跟上來……”

說這話時的少年一臉狠厲。

李安琦沉默了一會兒,開口說:“這才是你的目的吧,炸毀這個電站。”

多羅毫不相讓和他對視:“是。你們這些機器人奪走我們的家園,殺掉不聽話的人類,像對待寵物一樣把聽話的人養起來。我會找到一切機會報複。”

“不可能。”李安琦否決,“委員會是不會殺人的。這是委員會製定的最大規則之一,無論什麽情況下都不會做出危害人類生命的事情。對我們來講,這些固定在腦子裏的規則可比你們的道德和法律要更有約束力。一旦有機器人產生這樣的想法就會進入紊亂狀態,比作人類的情況就是植物人。所以絕不可能動手殺人。”

多羅冷笑:“當然了,侵略者永遠是不會承認自己作惡的。可惜我就是目擊者,我的父母就是因為你們造成的城市動亂被暴徒殺死。我的妹妹,更是被核彈產生的放射性汙染所害,現在都不知道情況會怎麽惡化,好在遇到了一個醫生救了她。你怎麽說,你能夠說這些不是你們造成的嗎?”

許安雖然覺得多羅有些強詞奪理,不過對於他的境遇還是同情的。由於他昏迷了幾個月,根本沒有親身經曆動**和大恐慌時期,並沒有感同身受。加上職業緣故,他幾乎不被外物影響。

李安琦並沒有繼續這個話題,而是換了一個方向說:“哪怕你手裏有電磁炸彈,可你去還是沒用的,隻會讓自己陷入危險。剛才裏頭的警衛就已經和我聯係上了,他們已經在密切關注我們的行為,如果再靠近他們就會采取強製措施。”

他停了停,又露出他特有的笑容:“還有一個原因,我雖然是一個自由機器人,但也不會參與殘害自己同胞。請收手吧。”

黑洞洞的槍口對準了李安琦的腦袋。

手持步槍的多羅不帶任何感情地說:“既然如此,就隻有殺你滅口了。”

許安終於發表了自己的意見。他直接握住了槍管,將槍口壓低對準地麵。這就是他的態度。

李安琦看了看他,又看了看多羅,看了看虛弱又擔心的小姑娘多麗。

他笑著說:“那麽就此別過。祝你們一路順風。小多麗,晚上記得不要咬指甲了,對你的腸胃和口腔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