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去了代步工具,許安步行就變得極為艱難。濃重的粉塵讓他不斷咳嗽,於是他找來了一條圍巾,用水潤了遮住臉。喉嚨裏的灼燒感稍微緩解了一些。

改革大道那棟老式公寓果然已經垮掉了,僅剩下四麵牆壁和帶著鐵鏽的應急樓梯通道,看起來就像是某種殘缺的藝術品。

看著這座曾經繁華的宮殿之城變成了斷壁廢址,他心裏難過之餘又產生了一種疑惑,為什麽偏偏是這裏?(炸的地方都是備用安防係統所處的城市)自己是怎麽在這場大難之中活下來的?

是誰讓自己昏迷,又是誰救了自己。

這些問題讓本來就衰弱的他更覺得肚內饑餓。

他在隔壁房子那裏看到一根正在汩汩流水的水管,內心的渴望讓他再也忍不住跑過去想要喝兩口。

一個人攔住了他。

“別碰,水源現在已經被汙染了。咦,你竟然沒有攜帶防護裝備?”

說話的是一個年輕男人,死魚眼,二十五六歲,下巴上有一點胡須,穿了一件膠皮雨衣模樣的黑外套,背了一個黑色旅行包。

“鄙人李安琦。”對方很和善地和他握手。

觸到對方的一瞬間,許安猛地一扭身將李安琦手臂別在他背後,膝蓋頂住對方後膝關節一下子將他摁倒在地。最後朝對方後脊椎擊打的拳頭硬生生停在空中。

“對,對不起。”

許安有些慌張地將對方扶起來。

這完全是應激性,肌肉記憶,下意識將碰到的人卸去行動能力。

擦了擦臉上的灰塵,李安琦有些驚奇地看著這個一來就動手的陌生人:“厲害啊,看來你不是軍隊的人就是警察吧?”

許安含糊帶過。

“我是來找人的,你在這座城裏還見過其他人嗎?”

許安說起那兩個孩子。

“哦,是他們啊。我也見過,是不是那個男孩還有一把左輪手槍?”得到許安確定後李安琦一笑,“我也差點被他一槍給打中。不過還好當時我身上沒有帶什麽東西,就被他搶走了一個頭盔。”

倆人講起各自經曆來。原來倆人同病相憐,都遭遇了兄妹組合搶劫。

“是啊,現在都是委員會當道了,機器人才是這個新地球的老大。不懂為什麽大家還要相互敵視。”

李安琦抱怨了一句後問起正事:“那麽說起來你是從國立大學那裏過來的,不知道那附近還有沒有人生還的跡象?”

他要找的是一個白人老頭,腦袋光光,八字胡須,身高170厘米,年紀在六十五歲左右。許安自然是沒有見過的。不過他想,也許在沒有昏迷之前見過這個人。

“那麽再見。”

李安琦走了幾步,發現這個會功夫的陌生人依舊跟著自己。

“我……能一起嗎?”許安問,“我什麽都不記得了,不知該去哪兒。也不知道現在外麵變成了什麽樣子。”

聽許安講述了他的離奇經曆,李安琦不由陷入沉思。

“你之前是做什麽工作的?”

許安猶豫了下:“安防。現在保密條例應該也沒用了,我是隸屬於聯合國安防聯絡中心的探員,奉命去跟蹤一個嫌疑人,結果在工作進行到一半時我就失去了意識。”

“哦,這個職業現在很有用。”李安琦讚歎說,“可能是除了醫生和生物學家之外最有用的職業了,我就是一個醫生……如果跟著我的話,我準備去布宜諾斯艾利斯,那裏是現在的一個人類據點。雖然大多數地方都被委員會控製了,不過對於留下抗拒他們管理的人他們也沒有強行幹涉。不過說得難聽一點,長久下去隻是等死罷了,生活物資和能源、機械都被委員會調走了。”

北美在幾大洲裏算是相對比較安定的。墨西哥城和紐約被轟炸之後,北美就易幟了—這點讓其他國家簡直無法相信。雖然有些零星抵抗,不過對大局毫無影響。北美國家聯合起來,已經組織了精英們逃往外太空,沒被選中的人就隻能夠留在地球上,要麽聽從委員會的安排,要麽自生自滅。

剩餘的人們就組織了大大小小的生存據點,布宜諾斯艾利斯就是美洲最大的據點。

“看你餓了一段時間了。吃點東西。”

李安琦遞給他一個罐頭。

許安雙手將罐頭給撕裂,狼吞虎咽地吃掉了食物。然而吃下去後,他卻發現那股饑餓沒有任何緩解。他終於明白,那是空虛不是饑餓。

夜行是一件危險的事情。不僅僅因為夜裏容易下酸性汙雨,還在於那些藏在暗處的變異生物們—對於生存,它們可比年輕的人類有經驗得多,也頑強得多。倆人來到了一個小城鎮落腳,選擇鎮中心的一個高塔作為臨時營地。

手電照到的地麵有些不平整。許安走在上麵嘎吱嘎吱響,就像地上都是枯葉。

他不由蹲下來,看看那是什麽。

在燈光下,他從地上摸出兩節枯枝模樣的東西,其中一節上頭還有細小的枝杈……

他終於發現了那是什麽,奇怪的是心裏卻沒有恐慌,隻有一種憐憫。

“阿彌陀佛。”李安琦雙手合十念了一聲,將那兩節手骨重新放回地上。

“忘記給你說了,這裏這種東西很多。”

曾經這裏被委員會的機器人部隊圍困過。雖然委員會並沒有大開殺戒,但是各條通向外麵的道路都被堵死了,隻要有人嚐試突圍就會被抓住麻醉,然後像貨物一樣被車子運走。不過哪怕如此人類領軍者依舊不願意投降,不斷發表聲明要大家與小鎮共存亡,還擊斃了妄想投降的人。後來,食物缺乏,小鎮開始鬧饑荒。聽說還發生了極為慘烈的人吃人事件……

許安感覺有些厭惡。將自己的意誌強加於人,這種當權者實在讓人討厭。可是想到這裏,他不由反思自己,自己不也是一個忠實的執行者嗎?那麽說來自己也是當權者的附庸。

搖搖頭,將這些複雜情緒丟出腦外。許安覺得自己是過慮了,現在的情況下想想生存就好,其他毫無意義。

倆人終於爬上了那座七八米的高塔。

到了上頭才發現,這是一座鍾樓。不過鍾已經被毀掉了,變成了一個簡易箭樓,裏頭的幾具骨骸手裏還死死握著步槍。將這些骨頭用布蓋住,李安琦動作熟練地生起火來,他將麵包切了開始烤。

“來,吃點熱的補充下熱量。現在的環境就該少吃多餐,這樣比較節省。”

許安搖搖頭說不用了沒胃口,側身靠在牆壁上,閉上眼養神。

李安琦咬著麵包小聲說:“嘴上說不,其實還是害怕……”

這一夜過得很安全。

白天下了塔,許安才發現這裏並非隻有他們倆人。地上骨骸不少都被刨了出來,上麵還有爪牙劃過的痕跡,甚至有的骨頭被咬碎了。

李安琦卻已經帶路往前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