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安走到第一個節點處,拉開旁邊的記錄儀:“我是監督工程師許安,工作編號0379,節點012一切正常。”

說完後將其關閉,這個影像會同時發送到安監部門的存檔室、維護部應急辦公室,一旦日後發現時間點內出了故障,許安就得負連帶責任。

說是這麽說,其實一般有問題早就互相溝通壓下來處理掉。

地下管道裏頭通風並不差,許安走在裏頭可以感覺到一陣風迎麵吹來,伴隨著某種特有的無法言說的水果腐爛味道—這也是他必須注意噴灑香水的原因之一。走到稍微寬敞一點的裏頭,許安將工具箱裏頭那架小飛機放出來,打開上麵的通信模塊。

彭坦的聲音就響起來:“到了嗎?”

“小聲點……”

許安警告說。

按照管理條例,是不允許非相關工作人員進入管道係統的。不過並沒有說無人機不能進來。

“從這裏往前一千米都是直道,我會先檢查這根主管道,你先往前飛。”

彭坦的小飛機螺旋槳啟動,嗡嗡飛了出去。

探測器掃描了一番,許安發現有一處壞點,一番反複診斷之後他認為可能是下層電路出現了故障,需要維修部來處理了。他在檢查地點貼上防水貼條,然後拍照記錄下來。

這時候彭坦的無人機飛了回來:“前麵有點情況。”

許安站起來將工具包重新背在背上:“老鼠嗎?”

“一群!”

彭坦的聲音有些嚴肅又有些激動。

“放鬆,管道裏有老鼠再正常不過……你不知道,有的淺水管道區還有一種變異的魚,會咬人。”

“真的嗎?”

彭坦吃驚。

許安對著鏡頭點點頭。

管道對於人類城市也許隻是地下設施的一環,對某些小型動物或者微型動物來說卻是一個相對封閉獨立的空間,是它們生存的某種特定環境。除了老鼠、魚,許安還記得管道裏頭有一種鴨子,體型小,靈敏,雜食,敢和老鼠搶吃的,都是自然進化的結果。

彭坦對此不解:“為什麽不將它們清理出去?”

“你這就不知道了,地下管道大環境就是潮濕的,不可避免會有生物,破壞了一個體係不過催生下一群,至少目前這群還很安分……這什麽?”

幾隻老鼠正在撕咬一隻靴子,許安一到它們就四散而逃。

這靴子和許安腳上的鞋子是同款絕緣鞋,他不由往前跑去,果然在一個角落發現了一個蜷縮成一團的人。他手臂已經被折斷,以不可能的角度往肘後翻卷。對方身著和自己同樣的服裝。他想要辨認對方的身份,卻發現對方臉已經泡得發白發脹,看起來就像一團發脹的麵團,上麵都是老鼠咬過的坑坑窪窪的痕跡。

他幾乎忍不住要嘔吐出來。

許安腦子裏飛速計算著這個人到底是誰?

啤酒肚?不可能。打牌三人組?也不像。

這個身著監督工程師服裝的人到底是什麽來曆,為什麽會死在這裏?

許安摸出應急通信機,正要撥通應急辦電話,被彭坦叫停。

“你別急啊,你看仔細一點!這個人有問題。”

無人機嗡嗡懸浮在許安身邊,在那具屍體上盤旋。

許安又蹲下仔細辨認了一番,之前的恐懼和吃驚慢慢消退後他的觀察力又恢複過來。他立刻發現這個人身體未免太小了一點,好像隻是上身某一部分在這裏,再者,他身體斷裂的部位沒有肌肉組織和骨骼暴露出來,反而是一些細密的線管,金屬框架。

原來是一個機器人。

不過由於它身體表麵有一層人工培育的皮膚和皮下組織,這層“皮衣”欺騙了許安。

他膽子一下子大起來,用手中測試筆碰了碰對方**出來的部分,堅硬。許安將這半具沉甸甸的機器人從淺水區打撈出來,它自小腹以下都不見了,穿著和許安一樣的統一製服,比例和真人相仿。

“它是你們的工作機器人嗎?”

“不知道。”

彭坦好奇道:“是報警還是怎麽的?”

“不……在管道裏沒有報警的說法,一般遇到這種事,我們這樣幹。”

許安拖著它一路發出摩擦聲,走到一處拐角,將它塞進一個雜物間,再關上鏽跡斑斑的鐵門。

彭坦突然道:“它的腳去哪兒了?”

“老鼠拆走了。”

“怎麽可能……別開玩笑了。”

許安一笑。

還是那句話,管道下是另一個世界。在這裏偶爾你會發現一些奇怪的事情,一些不可思議的問題,不過不要慌,做你自己該做的,你不過是一個管道工,不需要拯救世界。好奇害死貓的情況不少。為什麽到現在為止許安和打牌三人組在管道世界穩如泰山?就是因為這個基本原則他們都不會去觸犯。

而啤酒肚替代的那個人,卻過於認真在糾錯和找麻煩上……所以他出局。

這份工作需要的可不僅僅是早起,還有看清那條線。

許安不由想起一件他從未對其他人講過的事情。

十幾歲的他是怎麽贏得這份工作的?對外統一口徑他當然說的是投遞簡曆,運氣很好地恰好彌補了老員工退休的空缺。

事實上當然不是這麽簡單。

一天晚上許安找工作無果後喝了點酒,為了省錢慢吞吞走回自己的臨時單身公寓。途中他看到有一個同樣醉醺醺的男人正被一個年輕姑娘毒打,蹲在地上抱著頭,想來是借酒行凶未遂然後被反擊。將心比心,許安覺得那個醉酒男很可憐,借著酒勁過去拍了拍。

大概說了些哥們我送你回去,記得路嗎,這類的話,具體許安已經不清楚了。

對方說了個酒店地址,許安將他送到大堂,讓服務員送他回去。

本以為不過是一次萍水相逢,沒想到幾天後他就收到了一個電話:“前兩天多謝了。你是才畢業的學生吧,有找到合適的工作嗎?”

許安說暫時還沒有。

“那有沒有興趣去做管道監督工程師?待遇還可以。”

許安有些懵,當然說好。

然後他就獲得了現在的職位。

許安知道大概是自己幫助了某個權勢人物,不過他刻意模糊記憶中那張臉,隻剩下那個酒店的名字。直到真正上班了他反複思考,難道真的是對方發善心抬自己這個年輕人一手?差不多上班了一年他才想明白,並不是。對方不知道他看到了什麽,聽到了什麽,所以用這個職位來堵住他的嘴。

非常簡單的一個交易。

許安從來沒想過借用這一點再去搞點什麽,那是真的自尋死路。這就叫適可而止的線。

“可是那具機器人,真的太怪。”

彭坦還是念念不忘。

“別去想了,好好飛。”

監督手冊中並沒有要求監督工程師注意入侵者。再者,許安一秒鍾就能夠得出很多線索,進入到這麽深的地方,那個機器人又是身著統一製服—真正的製服,不是什麽山寨貨,一個月前就徹底用門卡製度杜絕了暴力入侵的可能。機器人必定是獲得了授權,無論它是某個部門派遣來的還是帶著某種使命,都不是許安可以觸碰的東西。不過有一點是確定的,派遣機器人的那位看來對於地下管道根本不清楚,有的地方會造成電路短路,有的地方會卡殼,還有突發“洪水”,這種體型的機器人一旦遇到突發事件就隻有現在這下場。

這也是為什麽地下管道內一般使用的機器人都是小型蜘蛛之類的。

行動迅速,損失也不心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