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是去成都,其實不過是通過一條一千米的海關道而已。

很多年以前,飛行城市計劃還沒有開始之時,這裏隻有成都一個城市,具有超過三千萬人口,布滿整個城市縱橫線的美食餐館和小攤,閑適懶散是這個城市的標簽。

後來出了很多事,能源枯竭,機器人的反擊,阿波羅計劃導致時間線混亂……

雖然不少大事對於在內陸深處的這裏來說基本上都是一些閑談資料,既沒有機器人襲擊,也沒有出現什麽未來戰警,不過它亦無法獨善其身。成都充足的儲備不斷被輸送到其他城市去,自己也一點點衰弱下來。國家發布了幾次公告後,正式提出了統一飛翔城市計劃。

“讓一部分人先飛走,帶動另一部分飛往宇宙!”

似曾聽過的一句話。

這次是全世界的一次浪潮,一座座城市承載一部分人升天而起,裏頭有全套的生態係統,食物培育、水循環、三權分立以及上百年的計劃。當然這也是一次巨大的冒險,以人類種族為單位第一次跨入宇宙,福禍難料。大多數城市都會留下一部分作為備用火種—如果沒有等到他們回歸,留守地球的人也能夠憑借之前的基礎設施生存下去。

成都分裂出了萊不拉這座城市,今年底就將按照計劃飛向太空。

作為其中的居民,許安和彭坦估計將沒有再回到地球的機會了。

明婷飯店一直是成都招牌餐館之一,上百年來一直保持親民的“蒼蠅館子”姿態,沉心於味道和食材,也新出了不少緊隨時代潮流的菜式,不過許安和彭坦還是最喜歡裏頭的兩個菜—豆腐腦花、嗆香魚。前者嫩而不腥,後者鮮香夠勁。

在這裏等菜時間一般較長,許安看著周圍滿滿坐著人的桌子:“還是成都好啊……多熱鬧,萊不拉人太少,沒什麽人氣。”

“人家還羨慕我們呢,覺得我們高大上,馬上要從地球人升級成宇宙人了,這個綠卡拿得夠遠了吧?以後咱們後代叫什麽歸?宇歸?”

彭坦剝著瓜子兒:“不過老實說我也挺羨慕他們的。能夠待在家鄉,過著熟悉和安穩的生活,人一減少,資源人均占有不足以及各種緊缺狀況都會得到緩解,而我們呢,就像是一群要去夢想城市裏生活的外鄉人,和很多年前的北漂有什麽區別……”

“不。”

許安放下茶杯,整個人少有的放鬆下來:“我們都是病人。他們選擇保守治療,我們選擇手術……隻是選擇不同的可憐人,生活就是無奈。”

彭坦反駁:“那是有的選擇的情況下才對,很多人根本沒得選。比如說我們這樣在裏頭出生的孩子,想要留下都不可能,外麵的普通人想要和我們一起走,也非常困難。倒是更像是一本古書《圍城》說的,城外想要進來,城內想要離開。”

許安聽笑了:“你什麽時候變得這麽哲學家了?”

“我也不知道,”彭坦眼裏閃過一道迷茫,“想到就要離開了,心裏有些難過。”

“別想那些了,上菜了!”

“吃!”

香味驅退了各種惆悵和思考。

人類的欲望再次贏得勝利。

鬧鍾四點整準時將許安叫醒。

他迅速爬起來,漱口洗臉,然後穿上那一身黑色硬質絕緣工作服,站在鏡子麵前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領,醒膚水讓他感覺到倦意消散,在袖口和領口噴上香水,他提上工具箱出了門。

四點鍾是休息的時刻,萊不拉城裏亮度還顯昏暗,籠罩在城市上空的巨大“泡泡”玻璃罩依舊在運行。從下往上看去,許安總希望能夠看到自己的倒影與這座城市的鏡像,不過那是不可能的。準確來說,它的材質並不是玻璃的二氧化矽。那是一種新型材料,具有高密度與奇怪的柔韌性,絕緣,耐寒熱性極強,它的俗用名叫“晶狀質”。這個名字出現在公眾視野中時很多人就下意識地想到了眼睛裏的晶狀體,眼球中最重要的屈光間質之一,呈現雙凸透鏡狀,富有彈性,能夠通過睫狀肌收縮和鬆弛改變屈光度,使看遠看近時眼球聚光的焦點能夠準確落在視網膜上。

晶狀質也具有類似的作用,它能夠通過內部密度調整,改變對內對外的感光靈敏度,強力時它就像是一麵反射鏡,瞬間折射出高熱量,平時卻是一麵弧形圓罩,溫和地保護著萊不拉的上空。有位研究員曾說,萊不拉的秘密武器,應對隕石什麽的最大的依仗就是晶狀質保護罩。它能像泡泡一般改變形態,使得那些正麵衝擊萊不拉的隕石被平滑地反射分散力量,就像是太極拳一樣。

然後這位研究員就被逮捕了,理由是公然發表不實言論……

當然這次之後大家更加確定,晶狀質必定有著類似功效,否則當局為何這麽緊張?

在許安看來,整個籠罩在晶狀質保護罩下的萊不拉仿佛就是地球的小眼睛,它會慢慢離開地球,像是一個順流而行的卵細胞,又像是蒲公英的幼子,尋找下一片適宜生長的土地。

地球本身不就像是一朵周期長一點的蒲公英嗎?

他初次胡思亂想時簡直驚歎,自然的奧妙和軌跡好像無處不在,就仿佛是某種公式,能夠代入太多的環境中。

路過的醉酒姑娘突然拉住他:“我不想走,你說讓我留下呀,讓我留下呀……你說,說……”

她嘴裏噴出灼熱的酒氣,讓許安有些恍惚。

她的手臂抓得有勁,一直喃喃自語。

好一陣許安才將她哄睡著,將她扶著靠在一處椅子上,又撥打了警方電話後他才離去。

最近許安早晨經常看到買醉的人,有男有女,還有不少老人。

警察們也格外忙碌。

離別總是讓人感性的一麵太容易暴露。

許安是其中的幸運兒,哪怕他一直沒法買下那套價格高昂的房子,他也能夠和心愛的人在同一個城市生活。陪伴在一起就足夠好了。

所以麵對這些失意人他也格外上心和憐憫。

走到指定管道口處,他用自己的身份卡打開旁邊的電子鎖,打開蓋子,順著梯子一步步往下。蓋子“哐當”一聲自動關閉。

管道內並不比外麵更暗,每隔兩米都有壁燈,不過這隻是入口處,有的地方損壞非常頻繁—比如說城內某個遊泳館下方,那裏的地下照明常常出故障,一是由於浸水,二是下麵有一個淨水裝置,功率很大,那一帶的線路承載量又有限,造成常常修又沒法根治的問題。這些小問題幾乎遍布整個城市。

有的是曆史遺留問題,有的是還沒來得及批複,各種理由。

就像我們人一樣,看起來健健康康,外表整潔,誰知道裏頭的情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