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北大橋曾經是這座城市的驕傲,建設時間之短,工程質量之高以及本身難度之大都是國內排得上號的。它跨越下方的大河,看起來就像兩把合在一起的扇子,展現出數學的勻稱與比例之美。

我們跟在沿途同方向的人身後,形成一股巨大的人流,沒想跨過了城北大橋,迎麵卻出現一堵高牆。

我記憶裏根本沒有這麽一麵如此之寬的牆壁,上麵還纏繞有鐵絲網,一圈又一圈,仿佛在那之後就是軍事禁區。再三回憶,的確這之前是不存在的。

就當我準備去觸碰一下看看時,一個先到這裏的老年逃難者喝止了我:“別動,有電。之前已經有人試過了,雖然不至於致死,也讓那個人昏迷了好一陣。”

我仔細打量了一番,終於明白了。

這堵牆是一夜之間砌出來的,上麵還有新鮮的水泥味道和濃重的顆粒感。上頭纏繞的鐵絲網都是鋥亮的,還沒有經曆過長期雨水的侵蝕。

那人又自嘲道:“真是厲害,隔離唄。我們全部被看成了病人,這下手可真是又快又狠。除了這條路之外就隻有高速,高速就別說了。水路或許可以試試,來之前聽說碼頭也被封閉,無法進出。這見鬼的,到底是什麽鬼病啊。”

我、葉靜、李安琦三人走到了一個橋邊角落,我將身上帶的一點幹糧和他們分了,走得匆忙,這些並未帶太多。趁他倆休息時,我再次來到牆邊。

“對麵有人嗎?”

回應我的是一片靜默。

我又喊了聲:“我有上級給的通過證明,請讓我們過去,有負責的人嗎?”

“沒用的,”之前和我說話的那位老人看了看我,搖了搖頭,皺紋幾乎將他的臉占滿,“在你之前已經有五個人這麽喊了,其中一個還說的是,我爸爸是某某市長,結果依舊沒戲。他們現在好像是去找水路了。”

不可能啊。彭坦臨死之前的話還曆曆在目,一個將死之人是沒有必要和我玩這些花招的,況且他還對我有愧。

李安琦第一次主動招呼我:“你過來一下。”

我發現他的餅幹和巧克力都給了葉靜,他自己隻啃了小小的一塊。與此同時,旁邊一些饑腸轆轆的人也朝我們這邊看過來,眼裏的欲望毫不掩飾。不過我們這邊到底有兩個成年男性,他們打消了念頭,尋找起更弱的對手。

“你叫許安對吧?”

我點點頭,這是我之前自我介紹過的。

“我叫李安琦,是你朋友彭坦的同事。”

他的眼睛依舊平靜。

我有些猝不及防,原來自己一早就被對方識破。

“不用擔心,我隻是告訴你一些事而已。你背上應該有彭坦留給你的東西吧,是不是我留在實驗室裏的那個包裹?”

我臉上放鬆,心中卻暗暗警惕,提防他一時暴起搶奪。

李安琦為表示自己的無害索性盤腿坐在了地上,他看著橋對麵不斷開過來的車,慢慢挪動過來的拖家帶口的人們,歎了口氣。

“對不起,沒有什麽解藥。”

他接著說:“那不過是毒藥,留給我自己的準備在研究所自殺的。無論怎麽說,這些都是我做的。我犯下了彌天大錯,一死了之也許是對自己最大的仁慈。你不信吧,你可以打開盒子,裏頭有個銀色金屬圓筒,密碼是1203,打開後你就知道了。”

我半信半疑地翻開背包,打開裏頭和他說的一模一樣。他那副樣子害我也沒有什麽好處,於是我咬牙輸入了1203,裏頭彈出來一罐可樂。

這讓我有些意外。甚至我朝裏頭又看了看,空空如也,隻有這一罐可口可樂。

“我和夏蟬認識就是從可樂開始的,日期是十二月三號,裏頭被我注射了神經毒素,除此之外和其他可樂沒有一點不同。你別忘記了,我們都是不能說謊的。”

對,我差點忘記這點。一旦說謊就意味著可能立即死亡。任何人,哪怕是瘋子也是會珍惜自己性命的。

葉靜倒是一點也不吵鬧,她吃得很專注,看來是個牙口很好的小姑娘。

“許安,你能明白那種感覺嗎?離未來,離幸福隻差最後一厘米,好像所有美好的東西都放在了你的口袋裏,你隻需要每天按時拿出來,就能夠享用一輩子。可是,世界是殘酷的。無論是科學還是你們作家寫的故事都是這樣吧。太容易得到的東西總是很容易失去,可我不懂,我們都這麽拚命努力,為什麽還是不行?”

他聲音激烈起來。

“我懂。”我看著大橋上,那裏已經沒有往日的井然有序,隻是一群逃難的動物,不顧老幼,拚命向前。

“為了更好的生活,這是夏蟬給我的理由。”李安琦眼神迷茫起來,“人的一生就和現在的科學體係一樣,曾經以為經典力學永遠不會破滅,可量子力學一出現,過去的真理仿佛盡數都是可笑幼稚的。在某一個尺度範圍內,人也許覺得已經不錯,可一旦讓他看到了更高一層的未來,是無法忍受這種觸手可及的**的。

“那不僅僅是一點點的生活質量提升,那是一個全新的世界。”

李安琦喃喃自語:“我隻是最無法接受,夏蟬說,她離開我是為了我好,她還愛我。哈,還愛我,還愛我為什麽和那個男人一起。那個老男人也說,李安琦啊,你還年輕,未來還有很多事可以慢慢補償,他也經曆過我類似的年輕時候。夏蟬說謊,死掉了,那個老男人竟然還活著!他對我說的是真話,哈哈哈哈,我的敵人竟然從未騙過我?

“我不需要補償,我就想要現在啊,我就想要夏蟬和我一起慢慢變老!”

他捏著拳頭流下眼淚,就像一個第一次被女孩子拋棄的中學生。

這種感受沒有人比我更了解了。

我的好友和我女友有一腿,而我什麽都不知道,當了幾年快樂的烏龜。然而他們計劃著將我變成第三者。是不是蓉蓉也覺得,和彭坦在一起,能得到她更想要的好的生活?他有穩定的收入,有房子,還有那輛大眾車。

我寫的故事常常如此,美滿的家庭總有暗流湧動,看似相敬如賓的夫妻卻都在互相背叛,最好的朋友卻是宿命的對手。本以為這些事隻是會出現在電視上、故事裏,現在它們卻像是對自己的無形嘲弄。

這本就是上天給我的暗示,我卻以為這不過是才華換來的一點稿費。

李安琦站了起來。

我微微退後半步,在我眼裏他依舊是個危險人物,隨時有可能精神失常或者做出危險舉動。人到末路是什麽事情都做得出來的。

“許安,知道為什麽你拿著彭坦的通行證也過不去嗎?”他嘲笑般看著我,“因為,這本就是一個謊言啊。”

我冷靜反駁:“不可能,彭坦我還是了解的。大事件他很少掉鏈子。”

趁此機會我將葉靜攏在自己身後,小姑娘有些看不懂,眼神在我和李安琦身上來回遊動。好在她的巧克力還未吃完,還分不開神提問。

李安琦笑了聲:“彭坦自然是沒問題,他現在大概已經死了吧。不過我說的是其他人啊。我為什麽拖到現在才走,就是因為臨走之前我黑進了主任的通話記錄,發現那頭已經改變了計劃。最新命令:本市方圓五百公裏內都將被作為感染者肅清,雞犬不留。”

他得意地笑著,仿佛這一切都是自己的傑作。

“小姑娘,明白嗎,一切都是謊言,我們都逃不過去,都會死在這裏!你這位許大哥假裝救你是為了能夠接近抓我,我則是因為你長得像我以前的女朋友罷了。不信,你問他啊。”

葉靜鼓起勇氣看了看我:“許……許大哥,我們會死嗎?我媽媽會沒事嗎,能找到我嗎?”

良久,我不敢和她對視。

李安琦臉上露出惡毒的笑容,可當他麵對葉靜時臉上又一陣痛苦,最後奇怪地平靜下來,少有的溫柔起來:“葉靜……你愛的人會來找你的,哪怕千山萬水。”

他眼裏被眼淚蓄滿,他還是當不來一個純粹的惡人。

“許安,你明白了嗎,這就是謊言啊。你永遠不知道對方哪一句是真,哪一句是假。記住我的話吧,去相信人就是把自己的命交在別人手裏。再見,謊言。”

李安琦走到橋邊,和他最後的罪惡一起縱身躍下。

我捂住葉靜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