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曆C

本經曆起始點:1973年8月16日

淩子風的意識一陣搖曳,就如一股旋風穿過黑暗漫長的漏鬥。意識慢慢聚攏,變得清澈。他從水裏鑽出來,隻穿了一件三角褲,**的上身滿是水珠。不過,這不是他45歲的身體,這具身體要瘦削得多,肌肉堅實得多。他知道自己已經回到20年前了,兩個淩子風合而為一,25歲的軀殼裏裝著45歲的意識。不,其實是兩種意識的混合,25歲的意識也沒有完全被驅走。

河裏綠草搖曳,河水輕輕拍打著潔白的細沙。何若平已經上岸了,腋下還套著遊泳圈。穿著自家縫製的粗布無袖襯衫、花布大褲頭。她回過頭,對正在往岸上爬的淩子風伸出手,拉了他一把。淩子風握到那隻溫暖的手,身上一震。沒錯,這是“實在”的若平,不是他上次回來見到的幻影。同若平肌膚相接的感覺已經久違了。他借力一躍,躍上河岸,立即把若平抱在懷裏,吻她的雙唇。若平也以擁抱和熱吻作為回應。兩人吻了許久,欲望之火在年輕的身體中燃燒,在小腹之下遊走。遊泳圈橫亙在中間太礙事,淩子風把它褪下,順手拋到身後。然後把手伸到若平的衣服內,到處撫摩。若平的情欲也早就燒旺了,戀人的手摸到哪裏,哪裏就是一陣戰栗。

熱擁中,淩子風已經忍不住了,偷偷扯下若平的褲頭。但他的陰謀沒有得逞,雖然若平也在極度情熱中,但還是敏銳地發現了,立即把淩子風推開,整理好衣服,嗔道:“你又想犯規啦!你說話不算話!”

淩子風嬉笑著說:“若平,照顧照顧我的情緒吧。咱倆好了6年,我對你一直秋毫無犯,世上除了我,哪還有這樣老實的男人?今天我實在忍不住了,你就給了我吧。”

若平也是心**神搖不能自製,強忍著勸道:“子風,咱倆發過誓的,說把那一刻留到新婚夜。咱們說話要算數。你別猴急,再過幾個月就要結婚了,幾個月你就等不及了?”

淩子風退讓了,畢竟這是兩人共同訂立的諾言。他說:“好吧,我再忍幾個月吧,不過今晚你給一點兒獎賞吧。喏,讓我親親那兒。”

他的手伸向若平的胸部。若平略微抵抗了一會兒,也就半推半就了,撩開了內衣。月色下姑娘的**渾圓白潤,近乎透明,顯得妖嬈而聖潔。淩子風俯下身,噙住一朵紫色的蓓蕾,這在6年的交往中還是第一次。一股電波順著**神經射向若平體內,她身上又是一陣明顯的戰栗。

在吻著姑娘的**時,淩子風的意識中(45歲的意識中)清楚地記得自己的“第一次”,那時他感覺到戰栗、暈眩,血液往頭上衝,太陽穴豁豁發疼。激潮略定之後,全身是醉透般的快意。但今天他卻沒有這樣強烈的感覺。他已經不是“第一次”了,口唇和指肚處已經失去了25歲時的敏銳感覺。他不由得悵然,有些東西隻有在失去後才知道珍貴,比如這種初吻的感覺,一生中便隻有一次,永遠不可再得了。

熱吻持續了很久,若平把他推開,含羞說:“好啦好啦,看你那饞樣。時間不早了,該走了。喂,你轉過身,我要換衣

服。不許偷看。”

淩子風笑著轉過身,其實仍拿餘光罩著身後。若平脫了濕衣,擦幹身體。淩子風忽然敲敲頭:“笛子!我把笛子忘到島上啦。”

他跳到水裏,若平在身後喊:“拿到笛子後先別急著回來,你再吹一曲,今天我還沒有隔著水麵聽你吹笛呢。”

淩子風應一聲,心情愉悅地揮著雙臂向小島遊去。若平是個好女人,他要和若平白頭到老。若平的身體太迷人了,他已經對新婚之夜急不可待……他帶著幾分慵懶,幾乎是無意識地過著這些念頭。忽然45歲的意識浮出來,霹靂一聲把他驚醒:你不能離開若平,你怎麽這樣糊塗?你這一去就會鑄成終生大錯!他渾身一激靈,猝然回頭,若平果然已經下水,正在追趕那隻遊泳圈。他失聲驚呼:

“若平,快回來!”

若平停下來,回過頭看看他,未及答話,忽然腳下一滑,陷到深水中。淩子風立即用盡全身力氣飛速遊回去,兩臂像風車一樣掄動,打得水花四濺。他的心被恐懼撕咬著,擔心自己改變不了“已經發生”的事,擔心這幕悲劇仍像上次那樣從容不迫地演下去,不管觀眾如何摧心碎膽……但這次他不再是那個毫無參與機會的觀眾了,等他趕到,若平仍在掙紮,兩隻胳臂在水麵上亂抓。他急忙抓住若平的胳臂――他抓到了,是一隻實實在在的手臂,不是幻影,不是那種一觸即散的光煙。他架著若平,回到岸上。若平已經喝了不少水,臉色慘白,大口喘息著,目光驚駭無助。淩子風看著她,忽然摟住她放聲大哭:

“若平,我總算把你救活了啊,謝天謝地!總算把你救活了啊。”

他的熱淚像開閘的河水,洶洶地往外淌,澆在若平**的雙肩上。若平驚懼略定,忽然意識到自己身上一絲不掛,她臉龐發燒,忙推開戀人,命令道:“快扭過臉,我還沒穿衣服呢。”

她來不及擦拭,匆匆套上幹的外衣。回頭見淩子風低著頭蹲在地上,肩膀猛烈地**,熱淚仍在洶湧奔流。若平很為他的這份真情感動,屈腿偎在他身邊,摟著他的雙肩,溫柔地為他擦去淚水,低聲勸道:

“值得這樣嗎?好像我真的被淹死了!”她好強地說,“其實你不來,我扒拉扒拉也能遊出來的。水這麽淺,不信能把我淹死?”

淩子風抓住她的雙手,哽咽著說:“我總算把你救出來了,20年來這件事一直沒日沒夜地折磨著我,現在我總算補救過來了!”

若平驚訝地看著他,用手在他麵前揮動,看他是不是在白日做夢。她嗔道;“你在胡說些什麽呢,你瘋啦?嚇傻啦?”她忍俊不禁,揶揄他,“我還沒嚇傻呢,你倒先嚇傻啦?”

淩子風仍在猛烈地啜泣著,沒有回答。他怎麽回答?說自己是從20年後返回的另一個淩子風?訴說自己20年來的自責和苦念?訴說不久前眼睜睜看著若平“再一次”死去時自己絕望的狂怒?若平不會理解的,“這個”若平沒有真正經曆死亡,沒有溺在冰冷的深水中吐出最後一口氣,沒有經曆過意識飛散的最後一刻,沒有體會到人到那個時刻對人生的最後一絲眷戀。淩子風不再說了,不想讓若平知道這些,不想在她明朗的心裏留下陰影。

若平覺察到戀人的痛苦十分深重,十分陰暗,這條粗大的痛苦之藤是從男人的心靈深處爬出來的,毒蛇一般緊緊箍著他,使他無處逃避。這都是因為那場僅僅3分鍾的虛驚啊。若平又一次被感動了,乖巧地偎在戀人懷裏,吻吻他的嘴唇,柔聲說:

“不要難過了,你看我不是好好的嘛,隻喝了幾口水,汗毛也沒掉一根。穿上衣服吧,時候不早了。”

淩子風看見遊泳圈還在水裏,掛在一叢水草上,便跳下去撈上來,放了氣。他轉過身,脫去濕褲頭,把兩人的濕衣服擰幹,團在一起。又默默穿上幹衣服,把遊泳圈掮在肩上。他低聲說:“走吧,咱們走吧。”

若平反倒不走了,她在月色中定定地看著悲傷的戀人,忽然大笑著撲入他懷中:“子風,今天我才知道你這麽看重我。太叫我感動啦,太感動啦。男兒有淚不輕彈,能讓你為我哭一場,我就是真的淹死,也值啦!”

淩子風怒氣衝衝地說:“胡說!少說不吉利話。”

若平不管他的怒容,抱著他的腦袋狂吻一陣,笑著宣布:“咱們把婚期提前吧,這麽有情有義的男人,我也等不及了。”她沒想到自己宣布的喜訊又使淩子風再一次熱淚滾滾,神情十分慘淡,她奇怪地問:“咋了?你今天咋變成眼淚包了?”

淩子風擦幹淚,勉強笑道:“我也不知道,今天就像一個愛哭的娘兒們。”

若平,請原諒,我不能與你結婚,我們就要分手了。我在自己的人生大文章中塗改了“一句”,彌補了一生中最大的抱憾。但我不可能塗改整篇文章,那邊的田紅英和田田已經和我不可分割了。淩子風強抑悲酸,默然跟在若平身後,把她送到家門口。

若平家是老宅子,門樓很舊了,木門虛掩著。若平輕輕推開門,回身和戀人吻別,戀戀不舍地望著他。今天的小小災禍讓她窺見戀人的熾熱情意,窺見戀人對她的珍視。她一定會珍視這份情意,要與淩子風白頭偕老。她忽然情意綿綿地邀請:“今晚想不想留我這兒?咱們悄悄進去,爸媽不會知道的。咱們不等新婚夜了,我今天就給你。”

淩子風有點兒手足無措,若平的目光就像火炭一樣,燙得他低頭躲避。他也很想啊,如果不是“那邊的”田田母子,他會即刻與若平合為一體。他遲疑地說:“若平,我真想……可是不行,我要走了。”

他逃也似的轉身走了。若平盯著他的背影,雖然不舍得,但更多的是感動。這個饞貓,這會兒咋變成柳下惠了?一定是剛才那場虛驚壞了他的心情。他真是一個又至情又至誠的男人,和他在一起,這一生不會後悔的。她拴上大門。媽聽見動靜,說:“是平平回來啦?把門鎖好。”她應一聲,步履輕快回到自己的小東屋裏。

等若平開門進去,淩子風從陰影裏走出來,憂鬱地盯著關上的院門。今天他終於救活了若平,圓了20年的缺憾。但這會兒他心裏並不輕鬆。他救了若平,但又必須和她分手,對於若平這樣的癡情女子來說,不啻是又一次殺了她。但自己沒有別的選擇,他已經擔上了對另一個女人(還有兒子)的責任。這種責任是太沉重的負擔,和生命是等價的。他在門外徘徊很久,透過門縫看著若平屋裏的燈光,直到燈光熄滅,老宅子安然入睡,他還是遲遲不忍離去。他知道,自己一旦離開這兒,就不會再回來了。

他在這座舊宅子前徘徊了一夜,直到天光破曉才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