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曆A(之二)

本經曆起始點:1993年8月16日

我帶他跨過20年時間。像是劇場中倏然間場景轉換,霓虹燈光忽然亮了,黑黝黝的荒島燈火輝煌,流水帶著點點燈光,整齊的路燈映在水裏,岸上水下,一齊向遠方伸展。淩子風眨眨眼,適應了周圍的強光,似乎從一具僵硬的外殼中跳出來,連他的為人也變了。剛才,在回到20年前的河邊時,他似乎蛻變成25歲的、感情外露的青年,但現在他已經變回“淩總”,一個在商場中搏殺了10年的商人。他以總經理的冷靜,不動聲色地打量著我:

“先生,你剛才說,你能救活若平。”

“對,用同相進入的方式。”

“我相信你,雖然這件事太不可思議,但畢竟你已經帶我回到過去了。我相信你的法力。”他看看我,“我想你在救人前可能要提一些條件,包括金錢上的條件。請直言吧,隻要我力所能及的,我都會非常樂意地答應。”

我苦笑:“不,沒有任何條件,淩總的商場規則在我這兒沒用。不過,在同相進入過去之前,我得告訴你所有的實情,否則對你是不公平的。”

“請講。”

“我能帶你同相進入過去,這是沒問題的。你能救活若平,這也是沒問題的。但人在時間中的經曆就如冰川,在它液態流淌時你可以很輕易地改變它,比如可以推一道土堤,或者扔一塊石頭,都能改變它的流向。而且這種改變自然天成,不會留下痕跡。但冰川一旦凝固,你再去更改,就會引發預想不到的錯位、斷裂和崩塌。”

“你是說……”

“我是想告訴你:正常的人生屬於個人隻有一次。人生中有幸福也有不幸,在它們來臨前,你盡可以努力去追求它或者躲避它,你的努力能夠影響你的人生進程。但一旦它們成為既成的事實,就是宿命的,不可更改的。用量子力學的術語,就是‘你的經曆發生了不可逆的塌縮’。即使你得到一隻神通廣大的魔環,可以回到過去刪改這些經曆,追回‘已失去的’幸福,逃避‘已降臨的’不幸,也勢必造成新的錯亂。你並不能由此得到完美的人生,甚至會陷入更深的痛苦。”我苦笑道,“我並不是一個哲人,這些道理隻是我持有魔環之後的人生總結。”

淩子風看看我,這是他第一次聽到“魔環”這個詞。他沒有猶豫,很幹脆地說:“這些都不必說了,你隻說能不能救活若平?”

我點點頭:“這一點你不必懷疑,肯定能救活的。”

他說那就行,別的你都不用說了。他看看我,又補充道:“大恩不言謝,容當後報。”

我知道他不可勸阻。一個沒有親曆人生的人不知道什麽叫宿命。其實連我也是如此啊,連我也不能自主地決定我的行止。我們走上了舞台,但劇本並非我所決定。我搖搖頭說:

“我對你沒有什麽大恩,也不會要你的什麽‘後報’。說不定你以後會恨我的,恨我攪亂了你的生活。你慎重考慮兩天吧,不必急著做出決定。兩天後我還在這兒等你。”

淩子風說:“好的。我還沒有請教先生的尊姓大名?”

我搖搖頭:“你不必問,以後你自然會知道的。再見,我要走了,要回到我的時代。”

淩子風同黑衣人握手,眨眼間,黑衣人消失了。

這兩天對淩子風來說又漫長又短促。漫長是對若平而言,既知道若平可以救活,當然恨不能立即實施,但他不得不等到兩天之後,而若平不得不多死兩天―― 這樣違犯邏輯的話有多別扭;短促是對家人而言,他回到過去隻是為了救活若平,並沒打算改變自己的生活,沒打算拋掉事業,沒打算拋掉田紅英和田田。但他本能地感覺到,一旦救活若平,他的生活說不定

會有很大的變故。所以,這兩天同家人的相處就格外寶貴。

第二天是星期六,他照常上班。電視台兩位記者的采訪拍攝已經完成,淩子風安排他們到各個著名景點遊覽,小玉全程陪伴,坐公司最好的奔馳。他原來安排了一次高規格的送別宴請,但兩個記者遊玩心切,說:

“淩總咱們別來這虛套的,老實說,這些宴會我們早吃膩了,還是省了吧。給你省點兒錢,給我倆省點兒時間去遊玩。”

淩子風也就沒有勉強,說恭敬不如從命吧。

晚上宴請商行李行長。他在天福閣要了一個小雅間,席上隻有他和李行長兩人。在大廳裏另安排了一桌招待隨行的兩個司機,由公司辦公室的老曲陪著。淩子風對類似的秘密交易一向十分謹慎,這在地方頭麵人物中是有口皆碑的,因此這些人和他打交道都放心。李行長的眼很賊,一眼就看出淩子風眉間淡淡的憂鬱,便問:

“我看你有心事,而且是大心事。怎麽了,是公事還是家事?”

淩子風不想告訴他實情。那是屬於他個人的秘密,甚至是屬於20年前的他,而不是今天這個搞台麵下交易的淩總。但他擔心李行長多心,便多少透了一點兒。他說,昨天晚上是我初戀去世20年的忌日,她是溺水而死。我到河邊悼念她,酒喝多了點兒。

李行長連連說:“難得難得,多情種呀。實話說,20年前我當知青時也有一個相好,農村人。我回城後把她斷了,當了陳世美。論起來這事有點兒缺德,但我沒辦法,你知道那時兒女的戶口隨媽不隨爹,我得為後代著想。20年了,如今,不定什麽時候就會想起她來,真想!”

淩子風笑問:“沒打算重溫舊情?”

“沒有沒有。不敢見她呀,我怕見到一個40多歲的農村醜婆娘,把心目中留存的形象破壞了,我給她寄過幾次錢,沒有留名……第一次我到她家,她媽給烙蔥花餅吃。你知道的,這在20年前的農村可是稀罕物,那時連紅薯麵窩頭都難吃到。她爸是大隊幹部,條件好一些。她家烙餅那個香呀……現在什麽吃不到?山珍海味,狗球驢吊,任啥也吃不出滋味。”

淩子風說:“今晚就咱們倆,你點菜吧,狗球驢吊盡管點。”

李行長笑著說:“平常吃桌都是吃派頭,酒菜檔次要是低了,客人沒麵子。今天就咱哥兒倆,不用來那一套,來點清淡的就行。”他點了幾個素菜,兩碗魚翅粥,要了一瓶茅台,“天福閣的鍋貼麵很有名,主食就上兩碗鍋貼麵吧。”

服務小姐出去了,兩人天南海北地聊了一會兒。淩子風沒提貸款的事,他知道李行長既然來赴宴,那就是把銀行內部的圈轉圓了。他掏出一張卡遞過去:

“我一個朋友開了一家文化茶社,送我幾張貴賓卡,給你一張。那兒書不少,都是高雅讀物,有空了去瀏覽瀏覽,也能衝一衝你的滿身銅臭。”

他實際遞過去的是兩張卡,讀書卡蓋著那張99 999元的銀行卡。他知道現在的頭頭們賊精,即使是兩個人的交易也怕,怕秘密錄音、秘密錄像。有讀書卡做掩護就不怕了,兩個人的對話和動作滴水不漏,就是有秘密錄像又能抓住什麽把柄?李行長對他的謹慎非常讚賞,很有深意地看了他一眼,接過卡,看也不看,裝到口袋裏。淩子風說:

“我這兒還有幾張呢,你那兒有誰需要,盡管說。”

“給老蘇弄一張吧,其他人就不給了,都不是讀書的料兒,給也白費。”

“好吧,我隨後給老蘇送去。”

小姐把酒菜送上來,兩人的正事也談完了,以下是輕鬆的閑聊。等一瓶酒快見底,李行長的酒勁兒上來了,說話的內容開始不入流。淩子風說:“喝酒喝酒。”心中對這家夥有點兒鄙視,他早知道姓李的德行,蠻精幹蠻義氣的一個人,就是在女人上有點兒下作。海聊中李行長也提到淩子風死去的戀人,淩子風一句沒接。他想在這種場合下,單是提起若平的名字都是褻瀆。而且,在昨天重溫了20年前的場景後,今天淩子風有點兒恍惚,“那個”淩子風和“這個”淩子風不大像是一個人,其中隻有一個是真的,另一個是演員。那麽,哪個淩子風是演員呢?

宴會結束,淩子風說:“我讓公司的老曲為你安排餘興節目,你玩個痛快,我家裏有事,失陪了。”他打手機喚來樓下大廳裏的老曲,同李行長告辭。

老曲在這方麵是行家,陪客人吃好玩好是他的強項。淩子風說辦公司就不得不學孟嚐君,手下食客三千,包括雞鳴狗盜之徒。他自己從來不涉足色情場所,雖然這在社交圈子中顯得格格不入,有點兒不是自己人的味道。不過時間長了,社交圈子中都知道了他的脾性,也就不勉強他。田紅英深知他的為人,對他在外應酬向來很放心。當然這並不妨礙她時刻警惕地盯著丈夫。她說這種專情的男人好是好,但一旦對哪個女人動了情,那可是八匹馬也拉不回來的,她得防患於未然。

離開天福閣,淩子風開車回家。下意識地,他來到若平爹的住處。大門關著,從門縫裏瀉出一線燈光。聽見保姆薛姨在大聲說著什麽,若平爹耳背,兩人說話一向像吵架,但吵吵嚷嚷的,便吵出晚年的甜蜜來。淩子風把車停下後,又不想敲門了。雖然昨天他又“看見”了若平,但此刻對若平爹似乎沒什麽可說的。不是若平爹不愛女兒,是若平離去太久,老人已經習慣了,已經走進了新的生活(和薛姨一起),這會兒貿然打亂老人的心境,不見得有好處。

還有,究竟能否救回若平?昨晚,在黑衣人帶他親睹20年前的場景並娓娓道出許多別人不可能知道的細節時,他已相信黑衣人的神通。但這會兒,離開黑衣人後,似乎黑衣人的“力場”減弱了,他又開始懷疑起來,畢竟這事太不可思議了。

他調轉車頭,回到自己父母家。今天老爹精神很好,見到兒子回來,喜得了不得,拉著兒子的手,急切地訴說著。淩子風一聽,懵了:老爹今天說的是爪哇話!一句也聽不懂。細細品品,他說的是陝北話,但鄉音很重,很艮,難以辯聽。淩子風非常奇怪,爹從17歲起就離開老家,在外鄉上學、教書,在外鄉成親,早把鄉音全改了,怎麽一夜之間又全麵複辟?他驚

疑地看著老娘,娘說:

“聽不懂吧?是陝北話,你爹的家鄉話。我也納悶,你爹怎突然就改回到70年前的口音呢?”

“他說的什麽?”

老娘直搖頭:“我也不懂。你想,打從我們結婚以來,他從沒說過家鄉話,我怎能懂呢。我認真聽了一天,聽出來幾句,好像說的都是家鄉的事,蕎麥合羅、臨潼水晶柿子、坐牛車趕廟會、吃梨膏糖……亂七八糟的。”娘哭笑不得地說,“風兒你說這該咋整呀,在一塊兒過了60年,他忽然變成個生人了,連話也聽不懂了。聽不懂,他急,我也急。你說這該咋整呀。”

淩子風能有什麽辦法?他說:“再等幾天,看他能不能把口音再變回來。要不行,咱們都下決心學陝北話吧。”他扭過頭對老爹大聲說:“爹,你是不是想回老家?回陝北?”

他說得很慢,老人聽懂了,急切地點頭,那眼神就像是3歲的孩子。淩子風大聲說:“好吧,過幾天,我親自送你回老家。好不好?”

老爹喜笑顏開。但老娘在他身後對兒子苦笑著搖頭。依老頭的身體看,隻怕是回不去了,硬要上路,很可能會撂在半路上。淩子風有點兒心酸,心想這輩子對老人的回報太少了,年輕時沒錢,再往後是沒時間。現在呢,老人又沒了健康。其實,即使有錢、有時間、有健康也不行啊,爹盼望的是回70年前的那個老家,那個熟悉的老家,而那個世界永遠回不去了。

當然也可以“返回”的―― 如果那個神秘的黑衣人真有一個魔環的話。如果是那樣,除了救回若平,他還要在爹媽健康時送他們回老家看看,圓了爹的夢;也許能提前預防爹的老年癡呆症;還要事先就回絕朱黑那王八蛋的那筆生意,免了紅英的那次犯險……

細想想恐怕也不可能,要修改的事情太多,幹不及的。還是黑衣人說得對,即使你有了回到過去的能力,也不可能把生活修剪得盡善盡美。

淩子風在家待了很長時間,盡揀老爹喜歡的話說,把老爹哄得樂嗬嗬的。他想即使不能送老爹回家鄉,哄得他高興,也算是孝順吧。他和老爹敘話時,娘一直沉著臉,顯然有心事。臨走時娘送到門口,他小心地問:

“媽,今天我看你有點兒不高興?”

娘惱火地說:“你爹這兩天老念叨‘家雲’‘家雲’的,我想八成是你爹那個娃娃親,據我記得,那女子好像就是這個名字。老東西,我伺候他一輩子,老了老了,他的心又回到那個女人身上了。”

淩子風心中一震。他從親戚那裏聽說過爹的這門娃娃親,聽說爹17歲那年,家裏逼著他同那女子圓了房。爹正是為了反抗這門婚姻才離家出走的,再沒有回去過。聽說那女人很苦,以後一直沒有再嫁,也沒有子嗣,獨自守著淩家的幾畝薄田過了一輩子,40多歲就過世了。爹從未提起過這個女人,但原來他並沒有真的忘卻啊,在內心深處的某個地方放著呢。即使沒有夫妻情意,至少也有男人對一個薄命女子的內疚。淩子風看著老娘,老娘顯然心情複雜,淩子風也是酸甜苦辣鹹五味俱全。老爹的戀舊激醒了兒子心深之地的情感,他想,自己到八九十歲時會不會也犯渾,在田紅英麵前念叨“若平”?而那時田紅英會是什麽樣的心情?他笑著勸道:

“老媽你怎跟他一般見識?說句不吉利的話,他的魂有一半已經不在陽間了。再說,他有這個念頭,說明他心底厚道,說明你這輩子沒嫁錯人。”

老娘笑了:“我也就這麽一說。我還能跟那老東西一般見識?”

第二天是星期日,早飯時淩子風對妻兒說:今天我沒事,一整天都是屬於你們的,田田你說咋玩吧。田田喜出望外,簡直是受寵若驚了:

“哎喲,淩總,你今天咋這麽慷慨?難得呀難得呀!”

他興致勃勃地計劃著,一分鍾都不浪費:要和爸爸下一盤圍棋,到肯德基吃一頓飯,陪媽媽逛商場,講一個故事(要講從來沒講過的長故事,好聽的、科幻的),還要踢一場球。田紅英說天太熱,這哪是踢足球的天,站外邊曬一會兒也曬暈了。淩子風說沒事沒事,田田要踢就踢吧,我舍命陪兒子。田田很體恤下情的,說那就不踢球了,改成遊泳吧,水裏涼快。

這天田田玩得非常開心,也難怪,這些年忙於公司事務,淩子風很少有整時間陪兒子。看著兒子的興奮,淩子風心中也被感動。這個神童兒子在他心中分量很重。田田寫了這部電影劇本,雖然外邊一派褒詞,其實很多人內心裏認為它是用錢買出來的,是淩子風組織的寫作班子,田田隻是掛名而已。這是冤枉田田了。當然,當爸的盡量給了助力,但真正的執筆者確實是田田。他文理皆優,對曆史特別感興趣,一個11歲的孩子,已經讀了範文瀾的《中國通史》、吳晗的《明史》,甚至原版的《史記》《左傳》《漢書》《世界通史》等。他的學識遠遠超過了同齡的孩子。淩子風曾考慮過讓他跳幾級,但後來未實施,因為他不想讓兒子過早失去童趣和想象力。而這些都是最寶貴的東西,一旦失去便再不可得。

田田的感情也特別細膩,天生是當作家的料兒。在他們家,爸、媽、兒子三者的關係是一個奇怪的不等邊三角形。平時兒子和媽媽最親近,這是沒說的,有什麽心裏話一般也是找媽媽訴說。但在更深的層次,在精神境界的層次,兒子越過了媽媽這一級,直接和爸爸相通。有時田紅英在家耍點兒女人的小性、霸道、嘮叨,淩子風從不計較,這時爸爸和兒子常常交換一個眼神,含義便是:咱們男子漢,肚量大一些。於是一切盡在不言中。田紅英從沒發現過這種秘密的同盟關係,她一直以為自己是家裏的絕對主宰。而秘密結盟者自然不去說破,於是家裏便存了點兒神秘,存了點兒暗自的得意。

玩了一天,晚飯後淩子風對兒子說:“晚上不能陪你們了,我有個應酬。”田田有點兒遺憾,但沒說什麽。妻子也很淡然,沒問他去哪兒。倒是淩子風出門時禁不住悵然,禁不住戀戀不舍。這會兒他要去找黑衣老人,回到過去,救回若平。他相信這不會影響今天的生活,但……萬一他一去不複返呢,萬一他在時間之旅中消失?這種旅行是不能買保險的。他依戀地抱抱兒子,同妻子擁別,走出門。

他走了,田紅英撂下廚房的雜活兒,出來對兒子說:

“田田你在家玩,我今晚也有事,可能回來晚一些,你睡覺時記得鎖好門窗。”

她急急出門,悄悄跟在丈夫身後。她對丈夫的一切都非常敏感,看出丈夫這兩天不正常。往年,在何若平的忌日之後,淩子風總會有一個短暫的抑鬱期。他總是掩飾得很好,並不影響工作,但眼神深處的抑鬱逃不脫田紅英的眼睛。這次不同,這次丈夫沒有往常的抑鬱,反倒有一種按捺不住的企盼,伴著一種莫名其妙的悵然。尤其是他臨走時的表情非常奇怪,有點兒生離死別的味道。田紅英心頭不安,想盯著他,弄清這到底是為什麽。當然,對丈夫進行秘密盯梢,這事做得欠光明,有點兒卑鄙,但自責是自責,盯梢還是要盯的。

淩子風在前邊走,步伐從容,沒有回頭,沒有左顧右盼,他肯定沒想到後邊有一個盯梢者。田紅英悄悄跟著丈夫,穿過車水馬龍的鬧市,來到河邊。丈夫沒有去島上那個常去的飯店,而是沿河邊走去,到了一個相對偏僻的地段,在路燈的陰影裏等著。田紅英心裏有點兒打鼓:丈夫來這裏幹什麽?明顯這是個便於幽會的地方。她小心地隱藏著自己

的行蹤,遠遠盯著丈夫。

少頃,一個黑衣人來了,戴著墨鏡,大約有60多歲。兩人的會麵顯然是約好的,黑衣人徑直走過去,兩人平靜地交談。黑衣人還拿出一個東西遞給丈夫,丈夫在把玩。田紅英放心了,因為丈夫約會的不是女人,不是秘書小玉。但他們為什麽把約會定在這個偏僻的河段?這個戴墨鏡的老人究竟是誰?她看出那邊的氣氛比較肅穆,比較滯重,而且那個黑衣人的身影似乎很熟悉,卻苦苦想不出是誰。這些因素湊到一塊兒,使兩個男人的約會帶著詭秘的氣息。

田紅英不錯眼珠地盯著,已經放下的心又懸起來。她很想走近一點,聽聽兩人在談什麽,但那樣肯定會被發覺的。她絕對不敢讓丈夫發現自己在盯梢。他們究竟……田紅英忽然驚呆了,瞪大了眼睛。因為,在一眨眼的工夫中,她緊緊盯著的丈夫竟然不見了!燈下隻餘下黑衣人。那兒前邊是河,後邊是公路,中間路燈照不到的地方是低矮的花草,沒有可以藏人的地方。丈夫能藏到哪兒去?就是被推進水裏也該有水聲和水紋呀。

黑衣人平靜地站在那兒,顯然對另一個人的失蹤絲毫不驚奇。田紅英等了一會兒,丈夫還是沒有出現。她想不能再等了,豁上被丈夫發現,要過去看個究竟。她借著樹影的掩護悄悄向前挪步,忽然,就在邁出去的左腳還未落地時,丈夫又突然出現了,仍立在原地,和黑衣人簡短地交談著。田紅英揉揉眼,沒錯,丈夫確實在那裏。那麽,剛才自己是看花眼了?隻能是看花眼了。

她不知道,在這5秒內,淩子風已經度過了大悲大喜的兩個小時。

剛才淩子風立在燈影裏等著,不一會兒,黑衣人來了。兩人點點頭,來人簡短地說:

“你考慮了兩天,拿定主意了?”

“嗯。”

黑衣人輕歎一聲:“我知道勸不了你的,你隻有親曆一次,才能懂得我的警告。”

“不管有什麽後果,我不後悔,也不會埋怨你。請你放心,我隻會感謝你。”

“好吧,那你就再回20年前一趟,這次是以‘同相入’的方式,你可以幹涉過去的經曆。”他取出一個圓環,讓淩子風戴上。他說有這個魔環就可以在時間中自由穿梭,或行或止,或進或退,皆可隨意而為。他加了一句:

“這次你自己去吧。我不去了,這次我隻當一名看客。”

淩子風接過魔環,按黑衣人的交代把它套在左腕。從外表上看,這隻是一個普通的青色玉鐲,質地堅硬,手感涼潤,看不出有什麽神秘之處。他急切地想回到過去,想把若平救回來,但事到臨頭不免有點兒忐忑。他說:

“那―― 我就去了?”

“去吧,你可以去了。”

刹那,淩子風從這個時空中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