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這一麵的月亮在日光照耀之下,地表溫度在120℃。不過從上空看下去四周一片清冷。

機械武士蜷腿坐於廣寒宮旁,長刀已回到肩上的掛載架上。

就在他們麵前,一根觸手顫顫巍巍正在往上冒。吳剛幾次將機械手臂放在刀柄上,最後還是忍住了砍它的衝動。每天工作六個小時後就是機械武士的蓄能時間,每浪費一點能源都是致命的,他很清楚。

“你是非化合物軀體類人。”

貝金賽爾羨慕之餘又有些可憐對方。哪怕吳剛看起來就和她是同一類,其實他真正存在的是思維腦波,那才是吳剛的主體。外表是因為工作需要所定做的虛擬形象,因為類人被認定為宇宙最親民外表之一。

吳剛不以為意,對忙碌的兔子哈桑表示感謝,稱讚它的燕尾服考究優雅。

哈桑先生矜持地回禮說:“吳警官也很有品位。”

他們仨聊著聊著就回到魔鬼藻本身上來。

“它襲警是不爭的事實。按照《星際治安條例》第五條,我必須逮捕它。”吳剛一再強調。

貝金賽爾心道可真死心眼,她忍不住提醒:“吳警官,魔鬼藻初期生長速度極快,現在過去三百多年了,根據我們之前的保守計算公式,這株魔鬼藻如今體積至少有1000平方米。它會不斷下潛,後麵就更難找到它的位置。”

吳剛沉默了一陣,說:“無論它多特殊都必須接受法律製裁。”

貝金賽爾歎了口氣。這就像嬰兒想要用手裏的繩子去逮捕大象,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情。

“吳警官,我記得星際法律也有一條說明,如果犯案者智力有障礙或者先天性缺陷,那麽可以免於八大犯罪之外的懲罰對吧?”

“目前不能證明這一點。”

“我會證明的。”貝金賽爾笑了笑,“不過你給我一點時間。我需要跟它溝通,我想,一個有精神科醫師執業執照的生物學家應該能夠給你一份詳細證明,不過我需要時間。”

“好,不過在此之前我也不會停止行動。”

死磕了三百多年,吳剛不是個半途而廢的人。

那頭通信斷開,吳剛進入太陽能充能休眠模式。

生活變得忙碌起來。

貝金賽爾每天的任務就是起床,做實驗,查資料,記錄,三餐,上衛生間,反複循環。這讓她充滿了一種亢奮的使命感,同時又因為實際研究的進展緩慢而深深失落。如此重複了好些年,她終於陷入嚴重抑鬱之中,難以入睡,沒有胃口,每天需要吃藥來穩定情緒。

空有寶山而不得入門之法,對她來講是最痛苦的事情。

她反而有些羨慕吳剛,反正吳警官隻顧一刀刀砍去就對了,不需要想太多。

兔子哈桑推開她的實驗室門:“貝金,你的身體機能在全麵下降,各項激素分泌都在失常,再繼續下去我隻有將你強製關進醫療艙。建議你去那顆藍色星球休養一段時間。”

“不行,我還有太多事要做,我的試驗……”

哈桑不為所動:“試驗我會繼續。魔鬼藻還小,它會成長幾十年、上百年、上千年。你不像它,它砍斷了還能夠再長出來。這是我新研製的小餅幹,你帶著,甜食可以增加多巴胺。”

旁邊家政機器人遞過來一疊圓圓的餡餅。

貝金賽爾帶上哈桑牌餅幹準備出門。

和上次一樣,她將微型信號裝置藏在肚臍位置,微型翻譯機塞入耳朵裏,然後戴上美瞳,換成當地土著的皮膚。確定沒問題之後,哈桑駕駛廣寒宮將她在一座山裏放下。從天而降的廣寒宮讓山民們跪倒一片。貝金賽爾了解到,這是一群逃難的褒國人,正在被周王朝追殺。周王朝就是姬發奪取帝辛江山後建立的政權。

貝金賽爾將哈桑牌餅幹送給褒國人以示誠意,褒國人還禮給她一種清醇美酒。

喝了兩口,貝金賽爾就醉倒了。

醒來她已身處一處宮殿。一位身著華貴金紋長袍的年輕男子正偷偷看她,分明還是少年卻硬學成年人的模樣點點頭,刻意放低聲音說:“你醒了。”

貝金賽爾伸了個懶腰,從他身邊徑直路過。

少年有些尷尬。

“褒國女子,你可知寡人之名?”

“不知道。”

少年得意說:“寡人為天下之主,此乃寡人王宮。”

貝金賽爾聽得有些吃力,忍不住道:“能好好說話嗎?”

少年頓時吃了一驚。在宮殿之中敢直接訓斥自己的從前隻有自己的禮儀老師。

不過他一點也不生氣,反而對這個神秘的女子充滿好奇與喜歡。妃子們一直都恪守本分,除去那些讓人厭煩的禮儀外什麽話都不願講。

“褒國人說你是從天而生的神女,真是如此嗎?”

貝金賽爾頓時明白了。那群褒國難民原來是將自己獻給了眼前這位少年天子。自己一個經曆過高等教育的生物學家竟然被土著給算計了。這讓她非常不爽。

她冷冷地說:“是又怎樣?”

“你沒說謊?”少年來了興趣說,“天上是什麽樣的?你既然在天上為什麽會落下來?”

貝金賽爾翻了個白眼:“首先,你要有一棟能夠飛的宮殿。你這地方比起我的差遠了。”

“會飛的宮殿嗎?”少年喃喃自語。

於是貝金賽爾就被名為姬宮湦的天子留在宮殿中,給了她一個妃子的身份避免外臣說閑話。姬宮湦對待貝金賽爾一直很客氣尊重,因為這個神女竟然知道天下那麽大,又能夠預料天氣,實在是不得了。所以他給取了一個名字,叫褒姒,翻譯過來就是褒國大姐姐。

唯一讓他失望的是,褒姒不怎麽笑。姬宮湦想不通啊,自己擁有地上的一切,難道都讓褒姒看不上眼嗎?

他準備建造自己的飛行宮殿,以便能夠到九天之上玩賞。能夠回到天上家鄉,褒姒應該開心了吧。他這麽想著。

這事自然得到了近乎所有人的反對,唯有工匠們非常感興趣,因為褒姒給出了很多讓人驚為天人的理論和架構。工匠們的震驚臉讓姬宮湦竊喜,褒姒本來就是天人嘛。

褒姒本人發現了一個有趣現象,並不擅長理政的姬宮湦在數學、物理上興趣極濃,他對數字非常敏感,對一切未知保持旺盛求知欲。不過這些在臣子們看來自然是不務正業,王上成天不是沉迷於妖姬褒姒就是浪費國庫錢糧大興土木,成何體統。罪惡之源正是玩弄天子於鼓掌之中的褒姒。

日子一天天過去,眾人對於褒姒之恨越來越深,大臣們頻頻要求姬宮湦誅殺褒姒,都被拒絕了。天子和臣子因為褒姒之事天天殿堂上劍拔弩張。

就在雙方即將刺刀見紅時,一樁意料不到的事情發生了。

這天大清早就烏雲壓頂。宮殿穹頂不斷有灰塵落下,四周能見度極低,寢宮地磚上裂紋密布,桌椅不停晃動發出吱吱嘎嘎的聲響。燃燒的蠟燭掉在地上,差點燒著姬宮湦的腳。他茫然看著霧蒙蒙的世界,心裏無助又驚恐,一時竟然不知道該怎麽辦。

一根橫梁木從空中落向他腦袋,一隻手臂將他拉開躲過一劫。他被那隻手抓到了燭台桌下。

蜷在桌下的褒姒皺眉說:“你傻啊。”

“褒姒,你說是不是上天對寡人不滿,所以降下橫禍?”少年帝王不免悲戚。

褒姒翻了個白眼:“這不過是一種自然現象,你別太自戀。”

鎬京“龍翻身”持續了沒多久,附近的涇渭洛三條河川都發生震動,對百姓們造成極大打擊。重臣們以為不祥,紛紛上奏說此為天下失衡之象,請王上大赦天下,焚香沐浴祭祀,以己罪宣告天下,息怒天憤。

姬宮湦捏緊拳頭說:“寡人何罪之有?山川移位、地震星移都是天數。你們一個個不思救助百姓、處理災後事宜,反而全部對準寡人,寡人何罪!”

下麵兩位掌權重臣麵無表情道:“止損乃小道。當務之急是防止天怒繼續,請王上焚香沐浴謝罪,以息天怒。”

其餘臣子也壯膽紛紛上奏。

“王上寵幸妖女,手握大鼎而不務朝政,被妖女謠言蠱惑,請王上誅妖女。”

“王上新殿勞民傷財,請下詔廢止。”

“王上……”

姬宮湦退朝時充滿失落。

褒姒少有地安慰他:“你年紀小,所以很多人倚老賣老正常。”

“他們要權,寡人給。”姬宮湦眼神裏充滿迷惑,“給一個人,其他人就不滿,紛紛站出來說別人是佞臣、奸邪。說到底不過因為那個人不是他們自己而已……他們想要的不是什麽國泰民安,而是寡人之位。寡人……真羨慕你,無憂無慮,想說什麽說什麽。”

哪有那麽好的事情。褒姒沒有繼續打擊他,哪怕是自己這位姬宮湦眼裏的天人也有太多無能為力的事情。對於老師的死無能為力,對於業界人士的嘲弄忍氣吞聲,甚至對那小小的幼年期魔鬼藻,她都差點將自己給研究發瘋了。

褒姒像大姐一樣摸著受傷少年的腦袋。她給他講起那顆被他們稱為月亮的故事。那裏有無聊的嫦娥和廣寒宮,一隻機靈、會做餅的兔子,還有一個不停砍樹的死心眼吳剛。

少年天子短暫迷茫的眼神重新煥發出光彩。

他有了一個決定。

他要幹一件大事,給所有人看看這天下還是姓姬的。

這才有了名震天下的烽火戲諸侯。

褒姒被他的孩子氣氣笑了。她在少年身上再次看到了火與劍,曆史依舊在重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