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雜貨鋪隔壁的小吃店還沒有什麽食客。店鋪收拾得很幹淨,滿牆都貼了雪白耀眼的瓷磚。灶台、桌椅沒有一絲油膩,似乎就不曾開張過。一個25歲左右的年輕人,若古代弱冠書生般清瘦白淨,坐在角落裏一言不發,隻顧翻來覆去瞅自己的手掌,似乎掌心裏有什麽天機隱藏著。

雷宇踩到鋪前的擦腳墊上,向店裏麵探了探頭。“你們有什麽吃的?”他喊。年輕人仿佛被從夢中驚醒,鹿般溫潤清亮的大眼睛看向雷宇。

“你們有什麽吃的?”雷宇提高聲音重複問題。年輕人一指牆上的告示牌,示意雷宇自己瞧。雷宇望過去,腸旺麵、脆哨麵、素麵、腸旺粉、雞蛋炒飯、酸辣粉、米豆腐等本地特色都一一在列,並附分量與價格比照。

“腸旺麵,大碗。”雷宇說。他找一個僻靜的地方坐下,取了筷筒中的竹筷在手上。

上麵給的資料出了很大的問題。

一般來說,這種情況是不會出現的。但幹分之五的錯誤率,依他執行任務密度之高,碰上了也不足為奇。

隻是這種把名字和住址搞錯的事情有點太離譜了。兩隻筷子在雷宇手上互相刮動著,發出“嗞嗞”的刺耳聲音。在這座超過二百萬人口的城市裏,如何尋找根本不知道姓名和住所的人?

雷宇對麵的牆上,方形時鍾的指針正指在8點30分的位置上。他還有45個小時。

那年輕人此時才懶懶站起,冰箱裏取麵,灶台前掀鍋下麵,澆水備底料,忙得有條不紊而毫無生氣,呈現出機械式運動的慣性。

“紅輕紅重?寬湯嗎?”年輕人走形式般地問。

“什麽意思?”

“紅辣椒要多要少?湯要多要少?”那年輕人麵無表情地解釋。

雷宇見青瓷中海碗底放了醬油、醋、鹽、味精、豬油、黃豆芽、油辣椒,胃腸中便有幾分饞意。“都多些。”他回答。不知道這樣的食物會不會讓體溫升高。他看看左手腕,似乎看到了芯片上無數的熱敏電阻和電流線路,它們壓迫在他動脈血管上,警惕著,隨時準備送他進醫院的隔離檢查區。甚至不僅僅如此,它們還刺探他的血液,他的思想,最終會發現他隻是“人”的模擬品而將他消滅。

想到這兒雷宇腦子裏就一個機靈,覺得那個訓練有素的出租汽車司機就在路邊的出租車裏看著他。雷宇相信,如果他真的被證明不是“人”,那個外表和氣的出租汽車司機是會毫不猶豫將他撕成碎片的。據說就是由於“人”對待不同智慧生命有與生俱來的不友善,所以在“人”的世界中他們隻投放48小時內的任務。

好在並沒有誰真的站在人行道上看他,雷字麵前,是黃澄澄剛從滾水中撈出來的麵條~—盛放在底料上,澆腸段、血旺子、脆哨、油辣椒,兌雞湯,再撒蔥末,紅黃翠綠油光閃亮。雷宇顧不得想健康跟蹤的事情,夾起筷子來就是一大口,險然被麵燙掉了嘴唇。

那年輕人退回角落中,仍然看他的手掌。雷宇喘口氣,但麵條的香氣不可抵擋,他恨不得立刻將它占為已有,哪怕燙掉了牙齒和舌頭也在所不惜。仿佛為了證明他的這種決心,他從餐桌上的青花瓷罐中舀了滿滿一湯勺辣椒油,加到麵條中去。麵條幾乎漂浮在辣椒之上,那種味覺刺激,竟然有些令他有**的衝動。

“人”的快感,無非如此。雷宇在狼吞虎咽中,頓有所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