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節

僅僅“上海交大”這個線索是不夠的,陽新仍然不知道她的名字、聯係方式、所屬院係和其他特征,寄信寄不到她手裏,在上海也沒有熟人幫他找。他甚至在九月上旬乘飛機去了一次上海,三四天的時間花光了他的所有積蓄,卻連上交的幾個校區和幾個校門都沒有認全,根本無從找起。

陽新決定考研去上交,之前在西安的企業實習經曆都不管了,玉婷阻攔他,他也不聽。

還好,他的專業課學得很好,特別是“社會數學”,他在這方麵有一種無法解釋的天份。

這門學科在近兩三年屬新興學業科,主要的研究對象是人群和社交,用計算理論來為人群進行精確的建模,並且實現“社會波動控製”,以避免人群因不可控的隨機性而產生不必要的集體行為,對公共設施、服務器等施以過大的峰值負荷。陽新在大三寒假時於火車站遇到的那種人群湧流,就是這門學科重點的研究對象。利用這門學科,還可以在媒體推廣、商務營銷等領域炮製風潮,創造極大價值,所以甚為熱門。

每當陽新要解社會波動方程時,都會覺得題目裏的方程就是在刻畫他自己記憶中的某件事,一下子就通透地理解了方程的社會意義,所以他解起方程來如行雲流水。一般人的記憶和經曆可沒那麽容易套用到方程裏,同學都很嫉妒他。

他上鋪的哥們說:“你這簡直是用人生來作弊。”

有了這個底子,再加上愛情的激勵,大四寒假的考研不費吹灰之力。可惜這一年的春運,他沒能在火車站再次見到那個有緣的女生。

在上交麵試時,他遇到了社會數學的國際學術權威——王副教授。

這門學科太新,崛起太快,隻有三四年的時間,以至於學科內大多數的國際權威都隻是副教授,他們還沒有熬到足以評正高職稱的資曆。同時,中國在該領域的研究水平遙遙領先於外國同行,隻要看看八達嶺長城上的人群,就可以想見,其他國家的研究素材遠不如中國豐富,更不要說春運了。

王老師問陽新:“西交的周老師、胡老師水平也很高,不比我差,為什麽你要考到上海來?”

陽新吞吞吐吐地說:“因為,我的……我的夢中情人在上交。”

王老師大笑,最後讓他進了自己的實驗室。

大四下學期,陽新以做畢業論文的名義,就一直賴在上交了,暑假也不肯離開。在這裏默認的稱呼仍然是“交大”,可是卻又是完全不同的學校,每天都有熟悉而陌生的奇妙感覺。

這種感覺每天都讓陽新想起那個熟悉又陌生、不知道名字的女生。他在幾個校區輪番經過,吃遍每個食堂,坐遍每個圖書館,跑遍每個操場,如果遇到她,他相信一眼就會認出來,因為她一定會在相鄰的窗口打一樣的飯菜,一定會在相鄰的座位做同一門課的習題,或者一定會在同一個跑道上跑步,他堅信著這一點。

但是她始終沒有出現。

有一天,在討論可計算性問題的時候,陽新問王老師:“如果我和另一個人之間,連續發生幾次巧合,並且可以提取出這幾次巧合的特征。這樣一來,根據前幾次的巧合,就可以計算出後幾次的巧合了。這豈不是和方程總的不可計算性矛盾了嗎?我可以證明這個矛盾嗎?”

王老師想了一想,說:“這個問題有意思,你可以試試看。從我的直覺來看,你不能證明這個矛盾,但也不能證偽它。因為如果沒有更多的條件,前提會不夠。”

陽新說:“可是,方程的每一個解就代表一個社交個體的行為曆史,也就是一個人的命運。方程的一般解不可計算,所以人的命運是不能預知的。如果有人的命運可以預知,就不符合基本的世間道理。”

王老師笑說:“命運什麽的那是哲學了,我們討論的隻是數學。如果能證明,那就是成立,否則就未必,如果與世間的道理不符,那要問問‘世間的道理’是怎麽想的,總不可能是我們數學錯了。當然,除非你算錯了。”

數學家說話就是這個味兒的。他的語調很霸道,數學是絕對不會錯的,如果跟世間道理有矛盾,那肯定是世間道理錯了;但是他又很嚴密,不會忘了補充“除非你算錯了”。

他繼續說:“具體到你所說的問題,我認為,在你所說的情況下,方程肯定已經退化了,存在可計算的特解也不奇怪。”

陽新說:“退化?”

王老師說:“好比一元五次方程的高次係數都為零,退化到整數係數一元一次方程,必然有整數解。當然,我沒有動手去證,所以不一定對,你可以試試看,深挖一下。這個未必有社會意義,但是作為研究生一年級的論文選題,退化的社會波動方程是比較適合你的。”

於是,陽新把問題拿回去嚐試證明。

這是一個比較深的問題,已經不是習題了。用了整個暑假的時間,陽新終於證明了當且僅當社會波動方程退化到了某個形態下時,必有兩個解是可計算的,而且這兩個解是對稱的。證明到這一步的時候是淩晨4點,陽新覺得一陣冷風從窗子外吹進來,便起身去關上了窗。

他雙手顫抖著,把中國社交統計的大數據導入到自己推出的退化形態方程之中,22個小時之後,結果出來了。

他在屏幕上看到了自己的人生。

方程的退化形態在現實的大數據上是成立的。他就是那個可計算的特解。

此刻,陽新的心一半浸在冰水裏,另一半架在烤架上。身為一個可計算的特解,讓人心裏很不舒服;但是讓人心裏欣喜難耐的是,還存在一個對稱的特解。

他匆匆地導入另一個特解的情形,再計算了一天,發現另一個特解在上交的食堂、圖書館有很多的經曆,又有一團很濃的經曆標識點聚集在陽新沒有想到過的地方,就是上海電影博物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