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節

那天天剛亮,陽新便去了上海電影博物館。早上七點,街道上行人寥寥,他隻能在門口待著,走來走去,想著開館以後他可以做什麽,找到什麽線索。

忽然他看到一個認識的人從門口經過,對著他看。那個人他認識,但是不知道名字,那就是去年暑假在火車站看到的,他喜歡的女生身邊的高個子男生。

陽新不顧一切地走上前去,攔住他問:“你好,我去年在北京西站見過你。”

那人困惑地說:“北京西站?”

……

陽新比劃手勢,口沫飛濺,說了很久,終於把這段神奇的緣分解釋了大半。最後他說:“請問她叫什麽名字?你可不可以告訴我她的手機號?社交網絡賬號?”

那人苦笑著說:“你不問問我的名字?”

陽新忐忑地說:“對不起,你叫什麽名字?”心想,糟糕,我一定把這個唯一的寶貴線索給得罪慘了。可是他就是跟在那女生身邊的那個男生,我有什麽辦法不去得罪他呢?

“我叫莫中,你問的女生名叫陳雨樹。”男生把她的聯係方式告訴了陽新,陽新大鬆了一口氣。

陽新千恩萬謝,急忙打開手機,手機屏幕卻自己亮了,主動彈出一個好友邀請。好友邀請的說明是:

“你好,我是過去幾年的寒暑假裏和你在北京西站見過幾次的女生。你還記得我嗎?”

陽新慌忙點了確定。

對麵立刻打字過來,說:“我在大前年寒假時,在北京西站,差一點和一個男生相撞,怎麽躲也躲不開,隻好回頭。那是你嗎?”

陽新飛快地雙手按屏幕打字:“是我。前年寒假時,在北京西站,我在北京西站的廁所門口排隊時,看到了你,你的右眼上蒙了紗布,是受傷了嗎?”

對麵的陳雨樹說:“我是做了激光近視手術。我記得你,你的眼睛呢?”

陽新說:“是受傷了……”

雨樹發來一個同情傷痛的表情,繼續說:“我在去年寒假曾經和你隔著玻璃牆對口型,可惜沒有弄明白你說的是什麽。”

陽新說:“去年暑假,我和你在站台兩側,我告訴了你我在交大,你也說你在交大。後來我弄明白了,你在上海交大。”

雨樹說:“沒錯沒錯,你在西安交大對不對?你現在在哪裏?”

陽新說:“我現在已經考研考進上海交大了,現在我在上海電影博物館門口。”

雨樹說:“什麽?我這小半年,一直在西安交大找你!”

除了發出一個暈倒的表情之外,陽新不知道該說什麽。片刻之後,他突然捧著手機大笑起來,此時莫中已經走了,正處上班高峰期,電影博物館門口的人行道上人來人往,都冷漠而好奇地瞥他,看他獨自一人蹲在地上笑得上氣不接下氣。

陽新一邊打字聊天,一邊匆匆奔回寢室,連上視頻。看到雨樹的齊耳短發模樣,幾乎讓他哭出來,那是他隻見過四次的麵孔,也是他最難忘的麵孔。

過去幾年裏,陽新夢中反複猜想的關於她的事,現在雨樹都親口告訴了他。她是甘肅天水人,陽新是遼寧大連人;雨樹家裏是城市職工,陽新家裏是市郊農民;雨樹從小外語就很好,讀的是上海交大德語係,陽新則是從小數學分數高,讀的是數學係。

陽新說:“為什麽我們在小時候並沒有什麽相似的地方,到了大學以後才開始相遇,才越來越接近,甚至變得越來越像是照鏡子呢?”

雨樹說:“大概是因為我們兩個人之間有一個收斂的關係吧?”

陽新說:“你……你不會也學過社會數學吧?”

雨樹說:“我就是考的社會數學的研究生啊,我的導師是周老師,他在麵試的時候還問我,為什麽不找上交的王老師呢。”

陽新把王老師麵試時問自己的話發過去,兩個人又一起笑得發瘋。陽新說:“你比我厲害多了,你是跨了大專業考研啊。”

雨樹說:“社會數學對我來說很容易,可能是因為我是個可計算的解。而且也因為我很想找到你。我用社會數學算出了你的社會關係,才找到了趙玉婷,她告訴了我你的聯係方式。”

陽新說:“我也一樣。我現在在構想一個證明。”

雨樹微笑說:“關於我們兩個人的收斂嗎?”

陽新說:“是的,假設有兩個互不關聯的幺半群……”

當他說出上半句,雨樹就會補出下半句,雖然是兩個人,但是就像是在獨自推導式子一樣。這樣的完美協作持續了三個小時,終於,雨樹抬頭說:“雖然我們不是對任何情形都收斂……”

陽新說:“但是收斂的情形是存在的,當且僅當存在一個可判定的算子,可以應用於我們二人在衍生社交空間上的積。”

雨樹說:“我們至少已經證明了,那個算子也必然存在,隻是現在還找不到那是什麽算子。”

陽新聽得到自己太陽穴的鼓動,他說:“我們可以叫它‘戀愛算子’。”

雨樹舉起頭,望向他,紅著臉,輕咬著嘴唇,眼神濕潤。

可以證明,陽新是世上最幸福的人了。他喜歡她,她也喜歡他,他明白她是怎麽想的,她的想法也和他一樣。他知道她喜歡他,她也知道他喜歡她,他也知道她知道他喜歡她,他也喜歡她知道他喜歡她……而且他和她將會收斂到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