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登上“迅影丸號”

與“春日陽光號”相比,“迅影丸號”就像是一座山。拉爾夫讓阮遠遠地跟著,他站在船頭,用望遠鏡遠遠地觀察。

在裝備齊全的情況下,他至少有十二種方式潛入“迅影丸號”,神不知鬼不覺——可能需要放倒幾個人,才能把渡邊佑救出來。可是現在他隻有一艘破船,一個醉鬼和一個因紐特小孩作為同伴,船上最有殺傷力的武器是一柄魚叉。

“老天,我真不想這樣。”拉爾夫自言自語地說,他轉身向利亞姆·阮喊道,“阮,用無線電聯係前麵那艘船,請求登船。”

阮將“春日陽光號”開到“迅影丸號”旁邊,體積的差別更明顯了,捕鯨船變成了一道一眼望不到邊的牆,一副繩梯從上麵拋下來,寇瓦納仰著脖子看,那繩梯的盡頭仿佛直通天際。

拉爾夫和寇瓦納爬上繩梯,剛剛在甲板上站穩,船上的人就圍了過來。他們表情凝重,還有的人帶著武器,毫不避諱地握在手中。

拉爾夫攤開雙手,“別緊張,我們沒有敵意。”

船員們對拉爾夫的話沒有做出回應,他們用日語小聲交流,還指指點點。拉爾夫發現他們關注的重點並不是自己,而是他的身後。

從外形上看,寇瓦納完全是個黃皮膚的亞洲人。船員下意識地認為,這是第二個將他們出賣給外國人的叛徒。

“喂!你們聽得懂英語嗎?”拉爾夫又試了一次,沒人回答。看來想憑三寸不爛之舌說服“迅影丸號”放人的計劃泡湯了。

拉爾夫轉身,趴在船舷上,對著下麵喊:“喂,阮!聽到了嗎?”

過了一會兒,才聽到阮的聲音從下麵飄上來,“什麽?”

“別喝酒了,把船固定好,上來一趟。”

“什麽?”

“快上來!”

包圍圈變得小了,敵意也更加明顯。拉爾夫環顧左右,自己就像是主動跳進狼群的羊。他盤算了一下自己能打倒三個,或者五個,這些船員雖說看上去遲鈍,但都是在大海上鍛煉出來的壯碩漢子,不好對付,況且還有寇瓦納和阮兩個拖後腿的,他無法保證全身而退。好在人類的表情全世界通用,拉爾夫咧開嘴,笑得更誇張些。

透過人群的縫隙,寇瓦納看到甲板的另一端,正並排放著兩頭已經死掉的鯨魚,有一頭已經被剖開,半個身子已經被切割成塊碼在一旁。原本正在進行切割工作的船員得知船上來了陌生人,紛紛放下手中的工作湧過來觀看。

寇瓦納自顧自地分開人群,向鯨魚走去,完全不理會籠罩著的劍拔弩張的氣氛。

船員也對他的舉動產生了好奇,沒有人阻攔,很多人跟在寇瓦納身後,想看看他到底要幹什麽。

利亞姆·阮終於氣喘籲籲地爬上繩梯,“你叫我上來幹什麽?需要翻譯嗎?”

拉爾夫擺了擺手,改變了原定的計劃,“你先不要說話,靜靜地聽著他們要說什麽。”

寇瓦納走在鯨魚旁邊,看了看切好的鯨魚肉。他學著在“春日陽光號”上拉爾夫的樣子,把手戳進鯨魚肉的內部,摸了摸,沒有發現阻滯的感覺,沒那些奇怪的東西。

可以吃。

他看著身後圍著的眾人,露出微笑,伸出大拇指,拉爾夫告訴過他,這個是“好”的意思。

“你的小夥子想幹什麽?”阮問。

“我怎麽知道。”拉爾夫說。

寇瓦納走向其中一個船員,指了指船員手中的刀,伸出手去。

船員不明白他什麽意思,向後縮了縮。

寇瓦納又用手比作刀的樣子,在鯨魚肉前揮動兩下,做出切割的動作,然後再次把手伸向那個船員。

“給他吧,看他要幹什麽。”有人用日語說,於是那個船員把手中的刀遞給寇瓦納。

寇瓦納接過刀,在手指上試試刀鋒,然後他挑了一塊中意的魚肉,從魚皮處下刀,劃了一個長方形的口。然後他把刀伸進去,將這塊長方形的部分連皮帶肉從大塊肉上割下來,然後他把肉翻過來,露出魚皮下厚厚的脂肪層。他再次用刀,在這塊肉上橫豎切割,將魚肉切成拇指大小的整齊肉塊,做完這一切之後,他把刀放在一邊,用手捏起一塊肉放在嘴裏嚼了起來。

寇瓦納的爺爺還活著的時候,村子裏的人也曾在北冰洋裏捕捉過鯨魚,他們劃著獨木舟,用骨矛和魚叉圍堵鯨魚,他們十七八個人同時出門去,要經過十幾天的時間,才能捕回一頭鯨魚,那就是全村的節日了。寇瓦納嚼著鯨魚肉,從在“春日陽光號”上時,發現第一塊鯨魚肉開始,他就對這種美食饞涎欲滴,可惜拉爾夫明確地禁止他吃。現在,他終於如願以償了,這裏的鯨魚肉確實要比家鄉的更加肥碩可口。

船員們就這麽注視著這個怪孩子,看著他像名廚一樣遊刃有餘地切割魚肉,然後津津有味地吃。他們都是鄉下的糙人,從來沒有見過如此具有儀式感的飲食方式,即使沒有任何調料,單看寇瓦納複雜的刀工和心滿意足的吃相,就讓這些船員們垂涎三尺。

寇瓦納連著吃了好幾塊,才抬起頭,發現自己失了禮數。他倒轉刀柄,把刀還給那個水手,一同遞出的還有切好的鯨魚肉。

船員試探著拿起一塊,放進嘴裏,還沒等著嚼,四周就伸出無數隻手,將那些生切魚肉一掃而光。

“這裏的魚肉很肥,這麽吃也可以,不過如果有時間,最好醃製起來。在我們那裏有種醃製鯨魚肉的方法……”寇瓦納也不管船員們能不能聽懂他的話,就開始邊說邊比畫地向眾人傳授因紐特人的醃魚方法。

船員們津津有味地聽著,雖然聽不懂,但是從手勢和表情上,他們能夠理解這個孩子在說一種製作食材的方法。他們開始相信,這個懂得如何吃鯨魚的人,絕對不是想曝光他們的叛徒,那麽和他一起來的人,也不是壞人。

甲板上凝重的氣氛突然消失了。

“見鬼。”拉爾夫罵道,“他跟他們交上了朋友。”

“這不是你正想做的嗎?”阮說。

“關鍵是我到現在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麽。”拉爾夫說。

阮湊近拉爾夫的耳朵,“你不是要問什麽事嗎?還問不問了?”

拉爾夫想了想,說:“他們剛接受了我們,還是別惹麻煩了,我們試著多待幾天看看。”

“這個好辦。”阮說,他離開拉爾夫,穿過人群,把正在大快朵頤的寇瓦納拉到一邊。他們耳語了幾句,然後一塊走回來,但是沒有來找拉爾夫,而是直接走到了那個看上去像負責人的人麵前,態度誠懇地說了幾句話。

看到負責人點頭,拉爾夫鬆了口氣。阮揚揚得意地回來,告訴拉爾夫說:“我們可以在這裏待上一晚,明天離開的時候他們還會送給我們一些給養。”

一名船員把他們帶到底艙,然後轉身走了。阮解釋說:“這間房間今天晚上給我們住,先休息一下,等下和大家一起吃晚飯。”

“他們還挺和氣。”拉爾夫說。

“在海上討生活的人,誰能保證一輩子風平浪靜,遇見有困難的,能幫就幫一把,也為以後積點德。”

拉爾夫把自己往**一扔,突然想起寇瓦納沒有跟著下來,“那小子呢?”

“他被叫到廚房去給他們做飯了。”

拉爾夫苦笑一下,“今天別想吃晚飯了。”

“怎麽?”

“他是因紐特人,你不明白這是什麽意思嗎。”

“不明白。”

“放心吧,你不會想明白的。”

阮撇撇嘴,在另一張**坐下,但很快又站起來,“我上去透透氣。”

拉爾夫閉上眼睛,哼了一聲。待阮走後,他翻身下床也走出艙室。與阮不同的是,他向著走廊的更深處走去。

晚飯的時候,拉爾夫和阮在餐廳又碰了頭,他們在餐廳的角落裏坐下,沒人過來套近乎。船上的晚飯還算豐富,米飯配著鹹魚幹,還有鹹菜和醬湯。

“居然沒有鯨魚肉。”阮說。

拉爾夫瞪了他一眼,“有我也不吃。”

“為什麽那孩子吃就沒事,我剛提一下你就瞪我?”阮問。

拉爾夫想了想,決定岔開話題,“你發現什麽沒有?”

“沒有聽到太多,但是這船上確實出了什麽事。”

“有兩處艙室的床單和牆角處還有血跡,是新鮮的。”

“他們切割鯨魚,有點血正常。”阮夾了一條魚幹放在嘴裏。

“也有可能,也許是船員之間打架。”

“找到你要找的人了嗎?”

拉爾夫搖搖頭,準備吃飯,他抓起筷子,卻不會用。阮用那兩根木棍輕巧地夾起一根醃黃瓜送進嘴裏,拉爾夫試了幾次,都沒有成功,最後隻好端起碗喝湯。

他正吃著,肩膀上突然挨了一下,兩粒米飯差點把他嗆住。

“你們在這裏啊。”寇瓦納在他身後說,“這船上真是太棒了,吃的東西真多,我……”

拉爾夫突然抓住寇瓦納的手臂,把他拉到身旁,“別忘了我們來這船上的目的。”他低聲說。

寇瓦納認真地點點頭,然後打了個飽嗝。

“真拿你沒辦法。”拉爾夫歎了口氣,“你的快樂時光結束了,現在我們分別回到艙室去,再商量下一步的計劃。”

寇瓦納想了想,大聲說:“吃飽了好困,我先回去睡覺了。”

過了一會兒,阮也離開了餐廳。

最後是拉爾夫,他吃得最慢,把飯灑了一桌子。他把飯桌上的米粒收攏起來,藏在碗底,然後伸了個懶腰,走出餐廳。

他們旁邊的桌子上,一個船員扶了扶眼鏡,也跟著起身,走過兩個桌子,坐在一個大漢身旁。

“我的猜測是對的,他們來我們船上找人。”啟太說。

“你怎麽知道?”大久保住人皺起眉頭,經過那事之後,藤原死了,竹中受了風寒,一直在養病,他成了船上唯一的指揮官。

“他們以為這艘船上沒人懂得英語,就那麽大大咧咧地說出來了。”啟太說,“他們也太瞧不起我們了。”

大久保眯起眼睛,“這樣就好辦了?”

深夜,底艙已經熄了燈,六個人躡手躡腳地走在走廊裏。船員們的呼嚕聲此起彼伏,掩蓋了他們十分不專業的腳步聲。

他們停在一間艙室門口,領頭的人舉起手,然後猛地揮下。一個人從隱蔽處衝出,猛地拉開閉著的艙門,久未保養的合頁發出痛苦的呻吟,響徹了整個走廊。

眾人一愣,但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他們衝進艙室。

燈打開,艙室裏空無一人,**隻有一條裹成人形的毯子。

“渾蛋。”大久保罵道,一腳踹在高低**,高低床歪在一邊,床墊滑到地上,“他們上哪兒去了?”

“等一下,”啟太阻止了準備爆發的大久保住人,他走進艙室,彎腰從床底下撿起一樣東西,是一個U盤。

“這是什麽?”大久保問。

“這是……”啟太突然左右看看,“誰把他們領到這間艙室的!”他問。

“是宮城吧。”有人回答,“這間房子正好空著,怎麽了?”

“傻瓜!這是渡邊佑的房間,他們來的目的,可能就是來找這個。”

“這是什麽!”大久保又問。

“如果我猜得沒錯的話,這應該是渡邊佑拍攝下來的東西,我們捕鯨的證據。”

“什麽!”意識到自己竟然將敵人迎進門來,還請他們吃飯,大久保憤怒了,他吼道,“把所有人都叫起來,快找,我要宰了那幾個人!”

當“迅影丸號”燈火通明的時候,“春日陽光號”早已經駛離了那艘捕鯨船。那龐大的船身已經成了黑暗中的一個小光點,仿佛星星一樣。

“不找人了嗎?”阮問。

“不找了,”拉爾夫踢了踢駕駛室角落裏的一個書包,“我在那個頭頭的艙室裏找到的,都是渡邊佑的東西,但是他不在船上。”

“那也不能說明……”寇瓦納說。

“他的艙室裏還有別的東西,我懷疑他們整個村子來的人……都……”拉爾夫歎了口氣,對渡邊佑做出的承諾沒有兌現,這讓他很內疚。

駕駛室裏陷入沉默,他們不約而同地看著“迅影丸號”的方向,想象著船上究竟發生了什麽。

放置在駕駛台上的衛星電話上的燈突然亮了,開始一跳一跳地閃爍。

阮拿起電話,“‘春日陽光號’……嗯……嗯,真的?好吧……嗯,好的。”

他放下電話,裝模作樣地轉過身,等待著拉爾夫和寇瓦納的目光匯集在自己身上足夠長的時間,然後他清了清嗓子,說:“渡邊佑還活著,在‘卡爾·萊茵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