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大海撈針

收到那條信息後,渡邊佑就再沒有新的信息過來,盡管軟禁這個詞聽上去沒有什麽危險,但是拉爾夫曾向渡邊佑許諾過,不會遇到什麽危險。

他和寇瓦納日夜兼程,從中國趕到澳大利亞,卻在找船上遇到了麻煩。他們找遍了幾個港口,沒有一艘船願意出海去南極海域,更不要說找一艘方位不定的捕鯨船了。

這時候,拉爾夫又想起在海豹突擊隊的日子,美國擁有全球最強大的軍事網絡,可以在十八小時內將任何一個地方的兵力投送到地球的另一端,拉爾夫從來沒有為交通方式擔心過。但是現在,即使背後有慈善家大筆的資助款,他的腰包也比山姆大叔要扁得多。

“找捕鯨船?開什麽玩笑?那些日本人不是早就被法律禁止捕鯨了嗎?”沒有人相信在當今這個年代,還有人會從事捕鯨這種活動。

“鯨魚肉又不好吃,他們捕來幹什麽?”一個拒絕了他們,但卻禮貌地請他們喝咖啡的船長則理智地分析他們的動機。

“鯨魚肉很好吃,我們祖祖輩輩……”寇瓦納感謝這位船長的好意,想與他深入交流,卻被拉爾夫即時阻止了。

他們在墨爾本周邊找了三天,無功而返。於是拉爾夫打算去佛裏曼特爾碰碰運氣,那裏是澳大利亞南部主要的港口之一,也是從亞洲到南極區域的船途中最重要的補給地。

這時安迪·萊利發來一段網上的視頻,視頻是兩艘船之間的交戰畫麵。這兩艘船就像是大航海時代的海戰一樣,側舷相接,船員在甲板上向對方攻擊。隻不過他們用的不是大炮,那艘較小的船不停地向大船投擲酒瓶子,大船則用高壓水槍進行還擊,將小船船員噴得站不起來。從場麵上看,是大船贏了。

“你給我看這個幹什麽?”拉爾夫不解地問。

“看船名。”

拉爾夫把視頻倒回去,重新看了一遍,那艘小船的側麵寫著“卡爾·萊茵號”,而大船的船名是幾個方塊字,他不認識。

“是中國船?”拉爾夫問,“我記得中國漁船已經很久沒有和別人交戰了。”

“不,日本船,那艘船叫作‘迅影丸號’,就是渡邊佑乘坐的那艘。”安迪解釋。

“這下就好了,能夠確定那艘船的方位了嗎?”

“我找到了‘卡爾·萊茵號’的船長,他們三天前與‘迅影丸號’接觸過,本來打算一直跟著的,但是他們有幾個船員在交戰中受了傷,現在不得不返回新西蘭,不過他給了我最後標記的位置,在南極圈附近。”

“有了明確的方位就好些了,不過船還是很難找,現在沒有人願意出海去南極圈一帶。”

“我知道。”安迪簡單地回答。

以拉爾夫對這個搭檔的了解,一般安迪這麽說的時候,必定已經準備好了一切,隻等著自己開口求他了。

“你已經有解決辦法了是嗎?”

“去布裏斯班吧,我已經給你找好了船。”安迪說。

“春日陽光號”是一艘小型漁船,船的狀況遠不如它的名稱那麽風光,船殼鏽跡斑斑,船上有一圈青苔的痕跡,那裏應該是這艘船的吃水線。現在這條印記在距離水麵半米高的位置,整艘船似乎是擱淺在了淺灘上。當拉爾夫在穆盧拉巴港附近的小水窪裏找到這艘船的時候,心情竟然放鬆下來。

“好吧,我就知道安迪那個守財奴會給我們找什麽樣的船。”他自言自語地說。

拉爾夫和寇瓦納登上小船,舷梯在腳下發出吱吱呀呀的刺耳響聲,仿佛很快就要由於負荷太大而斷掉。

在甲板上擺著一張折疊桌、一把陽傘、一張躺椅,一個男人正靠在躺椅上抽著雪茄。遠處,穆盧拉巴港在貨船、拖網漁船和重型吊車的繁忙中傳來熱鬧的喧鬧聲。相比之下,這裏確實有些鬧中取靜的情調——如果忽略那些盤旋在頭頂的蒼蠅的話。

“你們就是我的新老板嗎?”男人聽到有人登船,站起來,裝模作樣地猛吸了一口雪茄。他五十歲左右,身材瘦高,黑頭發,淡黃色的皮膚,卻有一雙藍眼睛。

“這是‘春日陽光號’?”

“當然。”男人向拉爾夫伸出手,“我老婆起的名字,哦,不,應該是我前妻。我是利亞姆·阮。”

拉爾夫與他握了握手,“拉爾夫·蓋博,你知道我們的目的了?”

“不就是去一趟南極嗎,我經常去。”阮說,“我會說四國語言,有時候我會運些物資去長城站、莫森站,還有日本的昭和站。那些科學家有聰明的腦子,可是不喜歡算賬,跟他們做生意很愉快。”

拉爾夫打量了一遍“春日陽光號”,沒有任何跡象能夠說明阮是個精明的生意人,他在心中暗暗地給阮畫上了“不可信任”的標記。

阮似乎看出了拉爾夫的疑慮,他哈哈一笑,“別找了,都輸光了,不過我倒是不後悔,反正那些錢就算沒輸光,也會被我前妻那個吸血鬼給弄走,倒不如這個樣子清淨。”

“聰明。”拉爾夫敷衍了一句,馬上轉個話題,“我們什麽時候能出發?”

“隨時,”阮說,“海上用的東西我已經準備好了,你們還有什麽特殊需要嗎?”

拉爾夫看了看寇瓦納,因紐特孩子正在玩船上的救生圈,“沒有了。”

“這就出發。”阮輕快地跳下船,解開係在碼頭上的纜繩。

“等等,”拉爾夫突然覺得有哪裏不太對,他問,“其他的船員呢?”

“要什麽船員,這樣的小船,有我一個人就夠了。”阮自信地回答。

拉爾夫聳了聳肩,反正他也不怕阮會對自己怎麽樣,而寇瓦納本身就一無所有,他更不在乎了。他們看著阮在船上跑前跑後,將一切準備停當,最後,船尾的四衝程柴油發動機在轟鳴中冒出一股黑煙,“春日陽光號”在顫抖中駛出港口,衝向大海。

“你給我找的這是什麽船?”拉爾夫在電話裏向安迪抱怨。

出海有一段時間了,在最初的幾天,阮還一切正常,將船上打理得井井有條。閑下來的時候,便與拉爾夫和寇瓦納一起聊天,講關於他前妻的故事,還有這一生所經曆過的各種冒險。當然,最大的冒險就是娶了他的前妻。但隨著在海上的時間越長,阮所表現出來的行為就越怪,他開始想念那個所謂的“吸血鬼一樣的婊子”,經常喝得暈暈沉沉,抱著船上的欄杆哭個沒完。拉爾夫不得不兼起了船長的職責,還得讓寇瓦納看著阮,免得這個多愁善感的人一時想不開跳進海裏。

“這是唯一的船。”安迪說,“這是你跟我說的,不管什麽船,隻要能出海就行了。我在網上找到他的時候,這家夥窮得連買燃料的錢都沒有,而且還欠了一屁股債。我幫他把欠債還清了,他才願意跟你們出海。”

“你就不覺得可疑嗎?”

“我查過他的檔案,二十多年前在澳洲海軍服過役,退伍以後就從事漁業工作,檔案上很平淡,沒有軍功也沒有違法記錄,是個老實人。”安迪頓了頓,補充道,“多找找你自己的原因,你還從來沒和這樣的普通人打過交道呢。”

“你說對了,”拉爾夫說,“相比起他,我對他無所不能的前妻更感興趣,她的故事我竟然還沒聽過重複的。”

“也許返航回來,你可以請他們吃個飯。”

“還不知道是誰吃誰。”拉爾夫打趣道,“對了,我們的日本線人有消息了嗎?”

“還沒有,有消息我會通知你的。”

“春日陽光號”的航行又進行了幾天,進入了浮冰海域,距離“卡爾·萊茵號”標示的地點已經很近了,為了防止小船被浮冰撞到,“春日陽光號”減慢了巡航速度。

利亞姆·阮似乎已經度過了“前妻戒斷期”,他清醒了許多,已經能夠重新回到船長的崗位了。

“怎麽樣,熟悉嗎?你已經從地球的最北邊跑到了地球的最南麵。”卸下了船長擔子的拉爾夫在甲板上找到了寇瓦納,這幾天他們都沒有怎麽交流過。不過在這船上隻有他們三個人,距離太近的話有什麽話早就說完了。

“比我們那裏暖和。”寇瓦納盯著水麵說。

寇瓦納在船上也找到了適合自己的位置,他每天坐在船尾,用船上的魚竿垂釣,偶爾會有一些好奇的魚被螺旋槳的聲音吸引過來,然後一口吞下寇瓦納放下去的魚餌。

這裏的魚都不大,最大的也才有四十厘米左右,寇瓦納和拉爾夫都叫不出那些魚的名字,而阮則幹脆地說:“這條,這條,這條,這條,能吃,那條太小,放了吧。”

於是船上時不時地會有些加餐,南極海域的小魚肉味鮮美,肌肉緊致,沒有小刺,就像是在吃蟹肉。寇瓦納還想用家鄉的方法給拉爾夫和阮做一頓飯,但是想到在輕島上看到的場景,拉爾夫委婉地拒絕了。

航行到第十一天的傍晚,寇瓦納整整一天都沒有釣到一條魚,他抱著魚竿在船尾打瞌睡,每隔一會兒就突然睜開眼睛,然後發現所謂的有魚上鉤隻不過是自己的夢。他又一次睜開眼睛,看著魚線垂下去的地方,有幾塊浮冰似乎有些異樣,它們不像前幾天見到的不規則的白色冰塊,而是光潔的弧形,在夕陽的映照下呈現出粉色。

寇瓦納將魚竿探出去,捅了捅,那些塊狀物似乎還有彈性。

他的好奇心上來了,收回魚竿,從船頭拿起抄網,伸下海去。那東西看上去不起眼,但撈起來卻不輕鬆。抄網的鐵杆又細又長,不好使力,寇瓦納第一次沒有抄中,便錯過了。好在那樣的冰塊還有不少,他估計了一下船和冰塊的相對速度,伸出抄網,這次中了。可是慣性差點將抄網從寇瓦納手中奪走,他上半個身子都被帶出船舷外,才把抄網抓牢,沒想到這東西這麽重。剩下的事就好辦了,他收回身子,站穩身體,一點一點地提起抄網,終於將那一大塊浮冰撈起,他一轉身,把浮冰扔到甲板上。

浮冰與甲板撞擊,卻發出了啪嘰的聲音。寇瓦納定睛一看,那哪裏是什麽浮冰,是一大塊肉,有著青色的表皮,粉色的、厚厚的脂肪層,然後是已經成為慘白色的肌肉層。

他捧起那塊肉,興衝衝地去找拉爾夫。

“看我發現了什麽。”寇瓦納把肉塊扔在拉爾夫腳邊。

拉爾夫正在翻著船上一本陳年的色情雜誌,他抬腳躲開,看了一眼肉塊,他皺起眉頭,“這是什麽?你從哪弄來的?”

“從海裏撈上來的,還有很多。”寇瓦納說,“你先拿著,我再去撈點。”

“等一下!”拉爾夫叫道,但是寇瓦納卻已經跑了。

拉爾夫把那塊肉捧起來,拿在手裏仔細端詳。他用手指戳了戳肉的表麵,然後把手指猛地插進肉裏,似乎在尋找什麽東西。

利亞姆·阮也湊過來,他看到拉爾夫手裏那塊肉,歎了口氣。

“你知道這是什麽。”拉爾夫問。

阮點點頭,“當然,我們距離你要找的船已經不遠了。”

“這是從他們船上扔下來的吧?”

“他們有時候會這麽做。”

“為什麽?”

“更新庫存,或者其他什麽原因。”

拉爾夫好像在肉塊裏摸到了什麽,他不再和阮說話,將注意力集中在手上,試了幾次之後,他都夠不到那東西,於是他掏出刀子,把那塊肉剖開。

在肌肉的紋理中,有一層細網,像是血管一樣錯綜複雜,拉爾夫拽了拽,那層網與肉分離開,但是細網延伸到了肌肉的深處。這層網非常有韌性,而且顏色奇怪,大部分是半透明的,也夾雜著鮮豔的紅色、綠色或者藍色,顯得非常刺眼,拉爾夫用刀子割了一點,放在手裏揉搓,又放在鼻子下麵聞了聞。

“這是什麽?”拉爾夫問。

“從沒見過。”阮撇了撇嘴。好像是塑料,但拉爾夫不敢確定,因為這層細網如果是塑料的話,需要非常精細的手段才能植入這麽複雜的肌肉叢中,這不符合邏輯,但是拉爾夫又沒有別的解釋。

塑料網一直延伸到肌肉深處,拉爾夫用刀子仔細地一點一點將它從肌肉上剝離下來,最後,他得到一個精致的立體狀網格,即使是高級的3D打印機,也做不出來這麽複雜的東西。

這時,寇瓦納抱著第二塊肉又進來了,拉爾夫將那塊肉剖開,同樣,塑料網絡植入在肌肉層中間。

“能吃嗎?”寇瓦納問。

“反正我不吃。”拉爾夫說,“這東西還很多嗎?”

“多得是,來。”

拉爾夫走到甲板上,隨著寇瓦納手指的方向看去,海麵上還零星散落著一些肉塊,它們就像是漢賽爾和格雷特留下的麵包屑,這些麵包屑的盡頭就是捕鯨船“迅影丸號”。